竹亭中,身子嬌小纖細的少女,軟軟的背靠在身後華服錦衣的男子懷中,精緻的小臉微垂,腮邊噙着瑩潤的淚珠,耳後卻悄然染上一層淡淡的霞光。
閻燁能感受到手臂上灼人的溫度,亦能清晰的察覺懷中人兒僵硬的身子逐漸放鬆。
聽着她逐漸沉穩下來的心跳和淺淺的呼吸,他的眸光輕閃了下,緩緩地將佔據在不過盈盈一握腰肢上的手鬆開,反手覆蓋上那雙白皙纖細的柔荑,修長的十指緊緊交錯在一起。
掌心傳來的細微顫抖和暖意,使得那雙狹長眸子中的墨色愈來愈濃,堅毅的下頜輕輕抵在她的頭頂,一呼一吸間滿是淡淡的幽香,微微眯着的眼眸中飛快滑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安遠侯府本是他極力拉攏的一支勢力,可如今爲了懷中的人兒,想必已經引起了顧雲恆的疑心,還暴露了埋在侯府裡幾枚極爲重要的眼線,此舉幾乎將他多年的心血毀去了大半。
然,他卻是不悔的。
因爲她不同,任何人或事,都無法與她比擬。
閻燁靜靜的等着,冷峻的脣線直到懷中的身子輕輕動了動,才似漸漸融化的寒冰,一點點柔和下來。
與她緊扣的十指輕輕抽出,身子略微往邊上一側,左臂牢牢的環着單薄的肩膀,右手探入那雙纖足的腿彎,略微一用力,他便將彷彿輕如鴻羽的少女橫抱入懷,繼而自竹亭的欄杆上起身,一步步走入茂密的竹林中。
“你,你要帶我去哪兒?”錦瀾緊緊的揪着閻燁胸前以金線繡着吉祥雲紋的衣襟,一雙澄澈的眸子水汪汪的望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
閻燁的腳步頓了下,垂頭將她緊張兮兮的小臉嵌入眼中,一語不發。
墨玉般潤澤的眼眸,卻讓錦瀾呼吸微微一窒,咬了咬嘴脣,不自在的移開目光,不敢再問第二遍。
她能清晰的察覺到他心底的怒火。
他很不悅。
閻燁的目光掃過她輕咬着粉脣的貝齒,眸光微凝,隨即擡起頭繼續往竹林深處走。
他的步伐不緊不慢,猶如閒庭散步般,錦瀾不下的此處究竟是哪兒,可明白他不會害自己,便安靜的靠在溫暖的懷抱裡,任他去了。
穿過綠意盎然的碧竹林,一大片粼粼湖光便直直的撞入了錦瀾眼中,明媚的陽光自雲端灑落,鋪滿了綴着荷葉的湖面,時不時被風吹皺的碧水泛起點點奪目的金光,絢爛無比。
錦瀾眨了眨眼,她認出了這個地方,再往前走一段,便是方纔設宴的地方了,這會兒朝着那個方向遠遠望去,還能依稀看到幾道忙碌的身影。
現在夫人和姑娘們都到院子裡看戲去了,留下的應該全是收拾和看守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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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再怎麼不捨,閻燁也得將懷中的人兒放下,待她站好,淡淡的瞥了眼一旁不起眼的鵝卵石小道,“沿着這條小道,可繞過所有人,安然到達看戲的院子。”
錦瀾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那條不仔細看還真難以察覺出來的鵝卵石小道,垂着頭,腳下卻躊躇着邁不開步。
面對她的遲疑,那雙深邃的眸子露出一絲淡淡的疑惑之色,他聲音低沉的問道:“爲何不走?”
雖然並未出什麼事,可錦瀾一刻也不敢忘記方纔的險境,究竟是誰在暗中算計她?
顧清蓮,一個侯府的庶出姑娘,之前同她根本沒有半點交集,爲何要將她帶到那間佈下陷阱的屋子?
若不是閻燁及時出現,那麼,此時此刻她......
錦瀾根本無法想象當時的情形,縮在袖中的小手緊握成拳,抑制住身體輕微的顫抖,猛地吸了口氣,擡起頭對上那雙黝黑的眼眸,“閻,不,九王爺......”
九王爺這三個字一說出口,閻燁的臉色驀然便沉下,揮手打斷她的話,沉聲道:“喚我的名字。”
聲音中含着濃濃的不悅。
錦瀾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猶豫片刻,只得在他堅持的目光下妥協,軟聲喚道:“閻,閻燁。”
閻燁滿意的頷首,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了。
不過被他這麼一梗,錦瀾好不容易纔琢磨好的話被全盤打亂,只好照直問道:“我想知道,方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閻燁望着錦瀾微露忐忑的小臉,別開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你想知道什麼?”
錦瀾身子顫了下,垂頭作思索狀,片刻後,輕輕吐出了兩個字,“全部。”
“今日之事,乃是安遠侯夫人親自布的局,幕後的主使者卻是東宮太子,緣由則是爲了不讓皇上將你指給小四,安遠侯一直暗中支持太子,若是此時你與安遠侯世子傳出什麼不堪的話,以皇上顧全大局的性子,定會將你指給安遠侯世子,如此一來,既壞了小四的手段,又拉攏了你父葉霖與沈家。”
閻燁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聲音冷若寒霜,“倘若我今日未能及時出現,此時只怕你已叫人發現同安遠侯世子獨處一室。”
錦瀾彷彿被一盆涼水自頭上澆下,渾身都覺得冰涼刺骨,她一直想着只要自己多注意些,就不會出現什麼差池,可沒想到......
太子,四皇子,安遠侯夫人,安遠侯世子。
一個個都不是她能輕易招惹的人,可偏偏這些人都不願意放過她。
就因爲她背後的沈家和葉霖麼?
錦瀾深深地吸了口氣,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小女何德何能,竟讓太子和四皇子都這般苦心算計。”
閻燁雙目一眯,平淡的語調帶上森然的冷意,又隱隱摻雜着一絲異樣的柔情,“你且安心,一切有我。”
這是在安慰她麼?
錦瀾擡眼怔怔的望着眼前挺拔高大的身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她冰冷的身子逐漸復甦。
她好似從未懷疑他說出的話,無論是雪纏枝,還是陷入本家的泥潭時,甚至還有那晚霸道的宣誓......
白皙的右手擡起,輕輕地貼在胸口處,錦瀾突然發覺,好似那顆不斷跳動的心,不知何時已經缺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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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錦瀾的聲音落下,車廂裡一下便靜謐下來。
沈氏臉上滿是震驚之色,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兒這出荒唐的鬧劇竟然是安遠侯夫人的手筆,且算計的還是她的瀾兒!
若不是那個閻燁......
沈氏忽的打了個寒顫,虧她還想着要是安遠侯世子是個好的,說不定老爺提的事也未嘗不可,如今看來,真真是萬幸!
“母親。”錦瀾看見沈氏的臉色時青時白,便曉得她心裡擔心什麼,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母親不必當心,往後,我定不會再叫她們有絲毫機會。”
沈氏拍了拍錦瀾冰涼的小手,道:“母親自是信你。”
只是哪能說放心就能真的放下心來?她心頭微沉,頓時便做出了決定,處理完葉錦薇的事要立即到沈府走一趟。
許是有了主意,沈氏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她掃了眼坐在一旁的琥珀和挽菊,淡聲道:“方纔姑娘說的那番話,一個字都不許泄露出去!”
琥珀和挽菊相視一眼,均壓下心頭的震驚,重重的點頭應道:“奴婢明白!”
沈氏一回府,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匆匆去了嘉裕堂。
也不知她同葉老太太是怎麼開的口,嘉裕堂一直沒什麼動靜,甚至安遠侯府差人上門賠禮時,老太太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摸樣,使得安遠侯夫人身旁的心腹嬤嬤都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隱隱點了幾句便退回去了。
直到傍晚葉霖回府,葉老太太才差人將葉錦薇押到嘉裕堂。
嘉裕堂裡除了葉老太太和葉霖還有沈氏外,便只有一個貼身伺候老太太的吳嬤嬤在場,連錦瀾都不許留下,其餘丫鬟更是被遠遠的打發出去,門外由品月親自守着。
葉老太太端坐在高堂主位上,面色陰沉,沈氏和葉霖分別落座左右兩邊,沈氏面無表情,看不出心裡在思量什麼,而葉霖則是怒火中燒,不停的灌着茶水。
葉錦薇收到丫鬟的傳話,頓時面如死灰,她心裡十分清楚,今兒的事斷然無法輕易揭過了,因此也不掙扎,老老實實跟着丫鬟前往嘉裕堂。
一進屋,葉錦薇便緩緩跪在了葉老太太面前,神情麻木,平日裡總是傲然的眼眸空洞無神。
葉老太太目光冷厲的看着她,緩緩開口道:“今兒這事,想必不用我這老婆子說你也清楚,素來失了名節的姑娘沒有一個能落得好下場,不過你終究是葉家的骨血,念在這些年你還算乖巧,我便給你一個開口的機會。”
“母親!”葉霖皺了皺眉,顯然對葉老太太的做法感到不滿,當他得知葉錦薇竟然在安遠侯府做出這等見不得人的事時,恨不得當場將這個大女兒打死。
因此老太太的話一落,他便氣的拳頭緊捏,昂着漲成醬紫色的臉陰冷的盯着葉錦薇,語氣冰冷的開口道:“事情擺在眼前,還有何可問?直接打殺了也就罷了!”
葉霖絕情狠厲的話語讓葉錦薇身子微微一晃,臉上頓時露出一抹似笑又似哭的表情,她轉頭望着自幼便疼愛自己的父親,慘然笑道:“父親說的對,直接打殺了女兒,一切便一了百了,不會丟了父親和葉家的顏面,就如同當年姨娘那般!”
韶姨娘是葉老太太最不願觸及的禁忌,如今被葉錦薇重重一戳,頓時大怒,“好!既然你這般有骨氣,我便成全你!”說着便對吳嬤嬤喝道:“把東西端上來!”
吳嬤嬤憐憫的掃了眼葉錦薇,快步進了裡間,端出一個朱漆描花托盤。
葉老太太指着托盤,冷笑道:“白綾,剪子,你任選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