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臺,容嬤嬤辦公室,簡桐有點緊張地望着容嬤嬤。
她們兩人正在討論簡桐去了長春寫出來的那段臺本內容。其實簡桐心裡一點底都沒有,畢竟在長春那幾天心裡只想着蘭泉身邊圍繞的那些事兒;最後一天寫臺本的時候,蘭泉已經飛赴異地,她幾乎是帶着一種絕望的情緒在寫手上的文字。
因爲趕進度,根本沒機會重寫第二稿,便硬着頭皮發回來,做好了思想準備等着被容嬤嬤罵。
是她自己沒做好,所以捱罵也是應該。
沒想到容嬤嬤看完了全文,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眼角。重新戴上眼鏡,容嬤嬤轉頭望簡桐,“簡桐,謝謝你。你的文字幫我修正了我這兩集內容的情感基調。做城慶紀錄片,你也知道主旋律一定是要昂揚的、上進的;所以我曾經用統一的情感基調來做每一集。”
“可是我看了你這段臺本,我知道我錯了。雖然我們這個城市現在還在將某些殖民的遺蹟作爲城市的特色來宣傳,但是做歷史記錄的話,卻不該再有這種類似沾沾自喜的情感——想想那時候的市民,想想那時候的城牆,一定都在絕望哭泣。”
容嬤嬤鄭重望簡桐,“你的文字其實很清淡,卻像不斷流瀉而下的沙子,一點點積壓在我心上。終究從剛開始的好無所覺,到了最後的無法喘息。簡桐,這正是那段歷史的真實情感,謝謝你。”
簡桐有點受驚,只覺受之有愧,站起身直言,“容教授,其實這篇稿子我自己非常不滿意。因爲寫的時候心情壓抑,所以怕影響質量。”
容嬤嬤搖頭,“文字沒有完美,只有特定需要的情境。也許你自覺不滿意,但是你當時的心情卻客觀上恰恰暗合了我們想要的情感基調。這纔是機緣造就的完美。”
容嬤嬤親自起身拍了拍簡桐的肩膀,“文無完美,最重要的是寫字人的靈性與悟性。你做到了。”
辦公區另外一側的貴賓室裡,於靜怡靜靜看着下一集拍攝所需要的樂譜。胡萍笑着遙望容嬤嬤那邊,回頭跟於靜怡說,“小桐總是做得很好。真是個好姑娘。”
於靜怡沒置可否,眼睛甚至都沒有從樂譜上移開。
簡桐歸來時面上的沉靜,於靜怡全都看在眼裡。如果她是眉眼飛揚地回來,於靜怡會後悔自己安排她這一趟長春之旅。
可能連胡萍都以爲,她上次順着奚瑤的事兒將簡桐推薦出來,只是爲了給簡桐一個事業的機會——其實,於靜怡是早就知道要到長春電視臺交流資料的事兒。
蘭泉前腳去了長春。於靜怡看得出從那天起,簡桐已經失魂落魄。
簡桐不是在普通思念,簡桐真的是失魂落魄——女人都有奇妙的直覺,於靜怡想到,簡桐可能猜到了一些事。
所以她願意促成簡桐這次長春之行。儘管只有七天,至少能夠相聚。
於靜怡起身跟胡萍說,“跟容教授打個招呼,說我今天實在不舒服。今天的攝製延後吧。”
胡萍聽着都一愣。於靜怡是有職業素養的演奏家,就算高燒,只要還能堅持,只要還能不影響她對音樂的感受,那她一定不會推掉工作。可是今天,於姐這是怎麼了?
於靜怡早早給胡萍等助手團隊下班,她自己回到家中。丈夫靳萬海的奧迪車已經停在院外。
靳萬海正坐在藤椅上發呆,聽見腳步聲轉過來,面上現出愧疚之色,“靜怡,此事我反覆思量,不可以。”
於靜怡搖頭,寧靜微笑,“萬海,謝謝你。我知道你這是爲我着想。可是這件事情我應該出力。因爲我是你靳萬海的妻子,我是靳蘭泉的母親,我更是——靳家的兒媳!”
“靳家的使命,就是我的使命。萬海,就連我們的兒子都能這樣做,作爲他的母親,我有什麼委屈吃不得?”
靳萬海眼淚跌落,“靜怡,這一生我對不起你。”
於靜怡搖頭,“你已經給了我你妻子的位置,這已經是我這一生最珍貴的收穫。更何況,我們還有蘭泉。老天待我不薄,我雖然偶爾也小心眼,但是我真的知足。”
於靜怡深深吸氣,“更何況,老爺子只有蘭泉這樣一個親孫子,這件事如果不是我們來做,又要誰來做?萬海,責無旁貸,我懂。”
靳萬海難過地垂下頭去,“靜怡我答應你,此事過後,我將終身不再見靜蘭。皓皓白首,我只與你一同走過。”
於靜怡眼淚跌落下來。
遲到了二十年的一句承諾,縱然裡邊不免也有交換的成分,但是她終於等到了。
其實少年鍾情早已遠去,她只希望如他所說,皓皓白首,兩人攜手走過。
於靜怡靜靜微笑,“手術的相關事宜已經準備好了吧?萬海,你放心上手術檯。一切都會無虞。”
於靜怡一連幾天沒有出現在電視臺辦公室。簡桐不免有些掛心,趁着午休的時間問了胡萍。胡萍一嘆,“靳省長做手術。”
“什麼!”簡桐驚了。靳萬海做手術?他有什麼病?
簡桐想起那爲數不多的幾次看見靳萬海,他一直在咳嗽。雖然咳嗽似乎不是什麼大病,而且據說是因爲蘭州那邊空氣太乾燥了造成的,那一聲一聲卻不由得還是刻印在簡桐心裡。
簡桐給梅軒打電話。電話裡遙遙聽見屬於醫院的聲響,有醫護人員尖嗓子的呵斥。梅軒壓低了嗓音嘆氣說,“二舅竟然是白血病。之前一直無人知道。”
簡桐只覺耳邊轟然一聲。忙完了電視臺的事兒趕緊跑去醫院。
她不知道她算是以什麼身份來。是蘭泉的女友,可是心下里,簡桐卻也只想着代表了媽的一份心意……
媽病着,沒想到靳萬海竟然也得了這樣要命的病!
媽的病在心上,這麼多年終究積成老年性心臟病;靳萬海的病則在血液裡,而血液都是要流經心臟輪迴……
他們兩個,竟然似乎同命同病。
手術已經完畢,靳萬海躺在無菌病房裡,隔着大玻璃窗望着外面的親友。走廊裡各級機關單位送來的問安花籃擺滿了走廊,門口更有警方派人看着。
簡桐不被允許入內,她急了,直接去打於靜怡的電話。
於靜怡親自走出來迎接簡桐進去。於靜怡今天穿墨藍色絲綢長裙,高雅依舊,卻怎麼看都覺哀傷。簡桐看見她眼睛紅腫着,顯然哭過很久。
簡桐的眼淚就跌落下來,“伯母,請允許我見伯父。蘭泉不在家,我至少要替蘭泉守護在畔。”
於靜怡含淚點頭,“進來吧。”
簡桐站在大玻璃窗外。她不確定靳萬海是否能在人叢中看見她,不知他是否能知道她是誰。
可是幾乎第一瞬間靳萬海就看見了她!
隔着大玻璃窗,簡桐確信自己絕沒看錯。本來還在堅強地跟所有人微笑的靳萬海,一看見她,竟然有兩行清淚流下……
簡桐越發難過,卻努力向他啓脣微笑。簡桐知道也許靳萬海看見的那個人並不是自己,而是——20年前的媽。
簡桐努力微笑,卻越發忍不住眼淚。
其實心底,每個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母是相愛的;都不希望有朝一日發現自己並非父母愛情的結晶。當知道媽曾經跟靳長空和靳萬海都有過感情,而並非是因爲愛才嫁給父親簡單的時候,簡桐真的很難過;暗下里,也微有怨懟。
可是此時,看見靳萬海無聲淌下的眼淚,簡桐忽然只覺一切釋然。
這世上並不是每一段愛情都有機會求得正果,縱然人心不變,世事也總多舛。所以簡桐願意相信,當年靳萬海沒有跟媽在一起,而媽選擇嫁給爸簡單,一定也有他們自己不得已的理由。
就算最終沒能相守,總不能抹殺曾經的相愛。相信那段記憶會是靳萬海與媽整個生命裡,最難忘的片段。
這就夠了。
簡桐哭着卻笑着,凝眸望着靳萬海在無菌病房裡,虛弱地擡起手臂,竟然緩緩將手指併攏伸向額邊去,帶着點俏皮地——敬了個軍禮……
簡桐努力微笑,用力點頭。
其實她不懂靳萬海這樣做的理由,但是她能想到,這定然是當年靳萬海跟媽之間一個私密的小動作。只是無聲一個俏皮的軍禮,定然便是藏着萬語千言。
當年那個年代,是縱然有愛也絕不可以大聲說出來的年代,所以相信靳萬海跟媽之間一定有許多這樣的小小暗號。
簡桐用力點頭,替20年的媽來向着靳萬海微笑。簡桐知道,如果是媽站在這裡也會這樣做,媽也會寧願拋棄所有的委屈,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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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完畢,明早繼續。故事將有大事發生~~擔心虐的親們也表怕,小波折之後故事更萌~~o(∩_∩)o~】
謝謝小藍的600朵鮮花,yuyi的百朵鮮花,大漠的10朵花+神筆,alice、陽光鼠、cherry、tangxying、zianlove等親們的鮮花;
謝謝伊伊、reshu等親的月票紅包~~
謝謝ztf86322、katmei125等親們的寶貴月票(鬧心的後臺又打不開,偶只複製下來這兩位親的名字。沒辦法感謝的,某蘇一併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