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爸爸這是要幹什麼呀!”
靳家,*正好。空氣都彷彿透明,讓這座古老的宅子彷彿也煥發了青春,處處明豔、隨處即景。
饒是這樣的春意卻也彷彿無法讓靳欣的心情明豔起來,她直接衝進母親吳冠榕的房間裡去,“爸爸怎麼會讓藺鴻濤來家裡陪他下棋!”
吳冠榕也微微皺了皺眉,“你大哥行蹤不定,你二哥公務繁忙;孫子輩裡蘭泉外出辦事,梅軒還沒回來,竹錦不好此道,菊墨太小,弄棋又延宕在外……難道你能陪你爸爸下棋?他現在年紀大了,唯一的消遣也就是這個。”
靳欣攥緊指尖,“可是媽媽,那個藺鴻濤千方百計進入我們家來,肯定是別有所圖!”
“靳欣,你擔心什麼?”吳冠榕輕輕嘆了口氣,“如果你擔心他冒充你姐姐的兒子,我想既然你們都說這個孩子不是凡品,那麼他一定不會做這樣魯莽的事情。畢竟現在科學這樣發達,如果他想說自己是我們靳家的孩子,他就必須得通過親子鑑定的考察。既然他現在遲遲沒這樣說,也沒拿出任何的證據來,那麼他至少目下還不會做這件事。”
“退一萬步說……”吳冠榕難過地垂下頭去,“如果他能真的是你姐姐的孩子,那當然更好。你姐姐失蹤了那麼多年,媽雖然這麼多年一直裝作堅強,可是其實卻沒有一天忘了她……媽這一輩子自問沒虧欠過你們幾個孩子,可是媽卻着實虧欠了你姐姐太多啊!”
書房裡,靳邦國與藺鴻濤對坐。靳邦國一笑,將車下底,緩緩一聲,“將!”
藺鴻濤望着棋盤,許久終是大笑,“靳爺爺這一招‘釣魚馬’用的實是好!晚輩先前一直被靳爺爺您這相對虛軟的馬給騙到,沒想到終成殺招!”
靳邦國笑起來,“下棋啊,勝負不在此時,而在開局之時。”
“跟您這樣的戰略家下棋,晚輩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藺鴻濤心內佩服。他相信棋盤剛擺好的那時,老爺子心內已經虛擬着走完了全局,洞悉了每一個可能的危機,預見了各種情形的對抗,擬定了遇到阻擊之時的因應之法……這纔是將帥之道。
靳邦國搖頭,“鴻濤你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你身在軍中,也會是不錯的將才。你沉穩凝重,出手時卻又果斷犀利,極有殺伐決斷的氣度。相信這一點來自兩個方面:其一是你後天個人的修爲,或者是因爲征戰商場,或者是因爲人生歷練;另一方面則應該源於你的遺傳。”
靳邦國緩緩擡眸,“鴻濤啊,聽說你家中只有祖父一位長輩。想來若在沙場,你祖父必也是一方將帥。”
藺鴻濤凜凜一驚,這才意識到靳老爺子哪裡是來跟他下一盤棋,或者哪裡僅僅是爲了用一盤棋來刺探他本人的虛實,靳老爺子這是直接將鋒芒瞄準了祖父藺水淨!
藺鴻濤趕緊起身,“靳爺爺,請恕晚輩真的不知。”
靳邦國一笑,“無妨。我只是聽聽琴偶然說起過,說有次令祖父跟她提到,說當年他曾經見過我。既然你們是從臺灣來,那麼相信當年令祖父見過我的時候,應該是在他去臺灣之前,也就是說——他見到我的時候,我們應該是在對壘而峙。他在老蔣軍中,我在解放軍陣營裡。”
靳邦國說着還眨了眨眼,很有點子蘭泉那股子少年一般的淘氣,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戎馬倥傯的老將帥,“說不定當年我們還交過手呢!”
藺鴻濤站着,只覺冷汗涔涔沿着後脊樑滑下。這麼久以來,藺鴻濤早已忘了這種流冷汗的恐懼感,已經沒什麼人會讓他感到膽寒;可是此時面對這位老人家,他卻是心生寒意。
身爲將帥者,必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運籌帷幄而決勝千里之外。他以爲自己一步一步走得也算穩紮穩打,卻沒想到原來一步一步早已落進靳老爺子掌中。
當初聽琴邂逅爺爺的事情,他也是後來才聽聽琴說起,沒想到就在那個時候,說不定靳老爺子已經在不動聲色地暗中開始調查他藺家!
今天老爺子看似輕描淡寫隨便說出口的話,實則上早已經是調查確實了的,否則以老爺子的身份豈能隨便說笑!
“靳爺爺,晚輩着實惶恐。”
“坐,坐啊。”靳邦國一樂,“你們都是孩子,雖然少年老成是好事,不過也不必將自己壓得那麼沉重。孩子就是孩子,不必以孩子的心去揹負那麼沉重的陳年往事。”
藺鴻濤聽着心頭便是瀲灩一晃。忽地明白了一件事:蘭泉的年少輕狂,初時外人看來,也許覺得是蘭泉出身高幹的身份所致;再深交往下去,便知道實則這是蘭泉骨子裡的個性;而到此時看來——藺鴻濤忽地明白,這又何嘗不是老人家教育兒孫之時的期望?
所以一衆子孫當中,靳老爺子最喜歡的是從小就跟個猴兒似的蘭泉!
一股感動滑過藺鴻濤心尖。中國人重視傳統與傳承,哪個世家的長輩不希望兒孫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而如靳邦國這般,內心裡只希望自己的子孫活得率性而自我的,又有幾人!
藺鴻濤望着陽光招搖之下的棋盤,不由得淚溼眼眶。這樣的老人家,如何不讓人覺得可敬又可親?
“鴻濤,將這裡當作自己的家吧。無論將來你跟聽琴關係如何,或者與蘭泉友情如何,爺爺都歡迎你常來常往。”靳邦國靜靜望着陽光下那張眉目之間像極了大女兒靳歡的容顏,緩緩說。
“就是你爺爺,我也希望能跟他見見面。我們這把老骨頭都折騰得差不多了,趁着沒去見馬克思之前,彼此再見見面說說話也好啊。縱然當年沙場爲敵,如今也可以握手言歡嘛!”
春日豔陽,帶來層層暖意,藺鴻濤只覺春暖入心。
“靳爺爺,晚輩着實欽佩您的襟懷。晚輩返家定會將靳爺爺的美意轉述給家祖父,如果有機會,一定安排二位見面!”
前塵往事已經飄散在時光裡。靳爺爺如果都能這樣敞開襟懷,祖父是否也能從仇恨的小小囚室中走出來,寧化干戈爲玉帛?
“譚”菜館,簡桐止住服務員的客套,獨自緩緩走上二樓來。漆了紅色油漆的老式木樓梯,每一步踩上去彷彿都有一小段搖曳。不危險,而且更有穿越時光的感覺。
上了二樓,簡桐只能輕輕嘆息。那個坐在大紅宮燈之下,呆呆對着棋盤的男子,不是明寒,又是誰?
“你怎麼回來了?弄棋呢?你們又怎麼了?”簡桐給弄棋打電話,這才知道明寒已經離開了高原。
明寒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是我終究辜負了小桐你的期望。我配不上弄棋,連守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難道是因爲弄棋的病……”之前簡桐一直猜測,弄棋始終不能懷孕、始終不肯答應明寒的原因,是不是弄棋身子弱的原因。
明寒笑起來,“小桐你電影和小說看多了。弄棋雖然身子弱,不過沒有你想象中的絕症。”
“再說,如果她真的有絕症,那我才更會不顧一切地娶了她……”
“那又是怎麼了?”簡桐只覺難過。
“我被族長召回來。”明寒垂下眼簾。
“族長?”簡桐心內一凜,“難道他們又拿那bt的家規來要求你?怎麼這樣啊!”
明寒搖頭,“是我之前自己承諾下的。如果動用當年大內造辦處的那些作坊工匠,我就必須得在祖宗面前起誓,接受家規,終生不娶!”
明寒說着閉上眼睛,“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許下那個諾言,那麼就等於是我自己放棄了今生與弄棋相守的機會。小桐你在香格里拉罵我的那些話都沒錯,可是事實上我去香格里拉並非是要找弄棋回來,我只是去確定她安好……”
“你就是去完成一個許願,不能給她婚姻,你卻用自己的命去跟佛祖換她一世平安和樂,是不是!”簡桐難過得低吼起來。
“小桐,別動了你的胎氣。”明寒輕輕搖頭。
簡桐咬牙,“這件事不可以讓你自己扛!既然這是靳家的任務,那麼這件事,作爲靳家的兒媳和未來的主母,我得負責到底!”
“你給我講講,你們家裡過去的那份老規矩到底是怎麼回事?”簡桐坐在明寒對面,目光沉靜。
明寒心下便是小小一驚。動靜之間,小桐儘管還這樣年輕,卻已經隱隱然有了主母之姿。讓人不敢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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