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選舉,終究成了一場失控了的戰爭。原本自以爲穩操勝券的龐提安,竟然眼睜睜看着兩個競爭對手在一輪又一輪的投票中,一點一點趕了上來,甚至大有後來居上,超過他去的勢頭!
趁着休息的空當,龐提安私下裡見了幾位來自世界各地的紅衣主教。這些主教都是受了龐提安的好處,或者有關於未來的許諾的,於是這幾個都是答應要投龐提安的票的。
龐提安在選舉開始之前,大致計算了自己應該獲得的票數,可是今日事實上他絕沒拿到那些該得的票數,於是他明白,這其中必定有人應諾了,卻沒有投票給他。
幾個歐洲緊鄰國家教區的紅衣主教還都客氣,偏到了幾位遠離意大利的其他大洲教區的紅衣主教就都不客氣地笑了,說“有資格參加教皇選舉的樞機主教,全世界有120位;而教皇卻只有一個。龐提安兄弟想要當選教皇,其他兄弟也一樣這樣想吧?”
龐提安大怒,“別忘了,我早早便給你們送去了我的心意!”
那幾位也不客氣,“想要當選教皇,心意自然是人人都有。龐提安大人的心意我們收到了,其他兄弟的心意我們難道就收不到?龐提安大人與另外幾位兄弟都是我們的兄弟,我們心中同樣是一碗水端平——端的要看哪位兄弟的心意更爲真摯罷了!”
“既然龐提安兄弟能展示出的心意,比不上另外的兄弟厚重,那就不要責怪我們去投票給更深情厚誼的兄弟!”
“你們!”龐提安氣得面上的肉都顫抖起來,卻奈何不了人家。便只能啞忍着,“那麼各位兄弟可否看在我曾經向各位表達了心意的面子上,告訴我是哪位兄弟的心意最爲厚重麼?”
幾位紅衣主教也不想過於得罪龐提安,便也將那名字暗暗相告。龐提安聽了就是一驚:“怎麼可能是他!”
雖然同爲紅衣主教,每位負責的教區不同,出身更是不盡相同,所以紅衣主教們之間也都有極懸殊的貧富差距。那位送出了最豐厚心意的,竟然是幾個競選者當中身家最薄的那一個!
那個人,如果用清貧來形容都不爲過。他幾乎將自己所有的財產和收入都用在了教區事物上,去年來梵蒂岡開會,那位就連身上的紅袍都是打了補丁的……這樣的人,哪裡能來這麼大一筆錢!
教皇選舉是在教皇宮的西斯廷小教堂舉行,120名紅衣主教在其間封閉起來投票。有時可能要經歷多達30輪的投票,才能選出那位能獲得絕對多數票的教皇大人。
小教堂外,全世界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這裡,都想要第一時間知道,究竟哪位紅衣大主教能夠成爲下一任的教皇。
能夠遙遙望見教皇宮的酒店房間裡,妖精已經在這裡佇立良久。只是他看不見教皇宮。
赫勒先生在一旁靜靜陪伴,心疼那孩子的遙望不見,卻也沒忽略那孩子嘴角的一抹篤定的微笑。
此時全世界人都能看得見教皇宮,卻無法得知內裡的情形,無法預測哪位當選;而眼前這個少年,雖然看不見教皇宮,卻也許早已一手掌握了小教堂內的選舉動向。也許下一位教皇的產生,早已都瞭然在他心間。
赫勒先生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問了句,“殿下,您真的相信約翰大人能夠當選?”
妖精微笑點頭,“他的聲望原本天下聞名。他所缺少的,不過是向那些貪婪的紅衣主教大人送出心意……只需我助他一臂之力,那他爲什麼不能當選?更何況,老教皇早已與我達成共識……”
赫勒先生輕輕嘆了口氣,“殿下傾盡家財爲約翰大人助選,真的值得麼?殿下又是否思慮過,傾盡家財之後,殿下未來的生活將如何保障?”
妖精輕輕闔上眼簾,彷彿遙望窗外那片湛藍的天空,無聲微笑。
雖然教廷對於世界的影響力已經不如歷史上那般重要,但是教廷依舊擁有它不可小覷的力量。倘若龐提安當選,那麼他的家族都將因此而獲益,尤其若望那個人必然更爲狂妄。若望的貪婪與控制慾便愈加膨脹,而妖精他自己,也將陷入繩網,難以掙脫。
其實他自己倒是不在乎被若望控制,他在乎的猗猗。
若讓他的angel終日生活在詛咒和陰影之中,她怎麼會快樂?
所以散盡家財雖然是一件極爲冒險的事,可能就此掘斷了自己的後路——可是他卻不在乎。
若能用這些錢,買來猗猗的一世心安,那麼縱然他從今日起便要淪爲平民,再不能居住在祖傳的宮殿和古堡裡,而且從此要想辦法用自己的能力來謀生——他也甘之如飴。
王子變貧兒,這是就連童話中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更何況要這樣發生在現實的世界裡。也許旁觀者總會有這樣那樣的評判和唏噓,可是在他心裡卻一片平靜。彷彿這纔是最天經地義的選擇。
中國。四壁如雪,映着耀眼金陽。彷彿就連那些陽光都在躍躍欲試,等待着那眼睛上蒙着紗布的女孩兒重新睜開眼睛,便要第一時間都跳躍進她如水的眼瞳中去,歡迎她重新回來看見它們。
紫兒和上官楚卻緊張得都深深吸了氣。紫兒伸過去的手,已經顫抖得不能自持。上官楚輕輕握住紫兒的手,將她隔在一邊,然後他親自伸手去拿下猗猗眼睛上的紗布。
眼前原本的一片漆黑,因爲紗布的離開而篩落了一片光斑過來。儘管還閉着眼睛,猗猗卻也心下悄然雀躍起來。能看見這片光斑,就證明她的眼睛沒事,就證明這次試驗成功了,就證明——她終於能用這蛇藥去救治妖精的眼睛,將這世界的光明都還給他。是不是?
“猗猗,你可以睜開眼睛了。”上官楚用力穩定自己的聲音,可是裡頭還是透出絲絲的輕顫。
“好。”猗猗含笑,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的光斑繼續擴大,感覺起來就像是在夜晚,有遠處的激光燈束遙遙照過來,激光燈的光斑巨大而又濛濛地照在夜空中的雲層上。有光,卻不清亮,迷濛像是隔着層層的夜色與雲霓。
“猗猗,看見我了麼?快看我,看我啊。”紫兒壓抑着緊張,努力微笑地低喊。
猗猗便也將眼睛轉向紫兒,她也是在用力地笑。
卻不能錯過,上官楚極其壓抑的一聲低喘。
“猗猗你看見我了麼?你倒是說話呀!”紫兒喊聲裡猛地摻進了哭音的顫抖。
猗猗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想我應該是能看見,我分明看見了光啊。”
“猗猗,這可怎麼辦!猗猗……”紫兒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住猗猗就放聲大哭!
方纔她呼喚猗猗的時候,猗猗是向她轉過眼眸來,可是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瞳裡卻暗寂無光,瞳仁也沒有聚焦!
——猗猗是看不見的,是看不見的!
猗猗被紫兒抱住,她想要伸手去回抱住紫兒,卻只覺兩臂沉重得擡不起來。她笑着努力安慰已經哭成淚人的紫兒,“紫兒別哭,別哭啊。沒事的,我真的沒事。我說過,就算我真的看不見了,也沒關係啊。在用藥之前,我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的,所以紫兒別哭,別哭啊……”
赫勒先生打過電話,將電話掛好,頭卻微微垂了下去。
“angel接電話了麼?”妖精微笑地問。
赫勒先生調整了一下面容,“猗猗在跟她祖母一同排練,手機沒帶在身上。這個時間自然是不方便接聽電話的。殿下您別急,我稍後再打過去。”
妖精笑起來,起身背轉過去,自己走向門邊。
電話已經打了許多通,無論是他打過去的,還是赫勒先生和管家打過去的,都沒能找到angel。他知道angel會忙,要陪着祖母一同舉辦音樂會——可是這些都不是angel不接電話的理由。
——angel出事了。
他擔心她的安危,於是遠遠地將她送離了身邊,寧願獨自生活在蝕骨的思念裡;卻沒想到,她還是出事了。
她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嚴重到她極力藏着不想讓他知道。
都怪他。
只怪他。
如果他不將她一個人送離身邊,是不是她便不會出事?
“殿下!”看着妖精背影孑然地走向門外,赫勒先生擔憂地在後頭追着喊,“您要去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