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您不知道,鴻濤曾經在您病重那年偷着回去看過您。”站在一旁的杜仲也紅了眼圈,忍不住出言。
“那年您老肝病嚴重,濤子自己找到醫生,說願意捐出自己的肝臟來移植給您……”
藺水淨愣怔望着跪在膝下的孫子,“醫生聽說你是我的孫子,定然便給你做了檢查,是不是?所以從那個時候濤子你已經知道、知道你不是我藺家骨肉……”
藺鴻濤點頭。
“既然你那樣早已經知道,濤子啊,你又怎麼會還要答應爺爺復仇的計劃!”藺水淨抱着藺鴻濤的頭大哭失聲,“孩子啊,你怎麼那麼傻!”
鴻濤搖頭,流着淚卻笑起來,“爺爺,就算孫兒身體裡沒有藺家的血,可是孫兒還是爺爺的孫兒。爺爺的心願自然就是孫兒的心願。孫兒就算不是藺家的親生,可是從記事起就是在爺爺身邊。孫兒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孫兒只記得與爺爺的相依爲命……”
“孫兒的這條命是藺家給的,所以孫兒一定會不惜拼卻這條命也要報答藺家。孫兒知道爺爺想要報復靳家,可是孫兒當初並不知道原來媽就是靳家的女兒,孫兒只以爲是因爲當年國共交戰時候,爺爺與靳家結仇。”
“爺爺說過自己也是孤兒,就連自己的姓氏都不是很敢確認,所以孫兒便以爲有可能是靳家當年帶兵殺死了爺爺的家人,所以孫兒便也積極準備向靳家報仇。孫兒見了靳家男丁的照片,驚覺自己竟然與他們有幾分神似,便也自作主張去做了開眼瞼的手術,這樣從外貌上便更加接近他們。”
藺鴻濤說着閉上了眼睛。他記得成年之後第一次見簡桐,看見簡桐眼睛裡驚愕的神情。他那時知道自己成功了,知道簡桐定然是在驚訝他爲何與蘭泉那樣相似——可是他那時卻也悲哀至心死。
如果他能早早知道長大後會這樣重逢簡桐,如果他能猜到簡桐竟然是跟靳家人在一起,那麼他一定不會改變自己的眼睛……
他找到了幫助爺爺向靳家報仇的辦法,卻,由此失去了找回那小小天使的機會。
上天從來這樣無情。給了你一樣東西,定然拿走你另外一樣更爲珍貴的擁有……
“孫子做好了一切準備去向靳家報仇,可是卻沒想到……”卻沒想到原來靳家是母親靳歡的孃家;卻沒想到遇見了小桐!
更沒想到小桐愛着靳家唯一的嫡孫,沒想到小桐能爲了靳蘭泉拋卻自己的一切!
所以,他如何還能動手?
更沒想到後來一步步加深對靳家的瞭解,更是漸漸與梅蘭竹菊四兄弟都成爲好友,更是越發不得不賓服蘭泉的神彩——所以他終究做不到報仇,甚至在蘭泉遠赴j國之時,寧願拼上自己的一切去配合他們!
這世間的愛恨情仇,從來都是難以單獨拆開。愛裡有恨,仇中卻也往往纏着情。所以報仇一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根本何其難!
——也許這也正是上天的一個把戲。否則人類都記着仇恨,都想着冤冤相報,那麼這個人間還如何存續?就是要讓愛恨交織,這樣纔有可能愛恨抵消,甚至有一天,愛終究能夠戰勝了恨。
“所以爺爺,今天孫子可不可以斗膽向您請求?——雖然爸已經不在人間,雖然李奶奶的兒子也已經不在人間,可是還有孫兒我。孫子一定會好好陪着爺爺,咱們扔掉那麼多年的仇恨的包袱,孫子陪着您好好去玩玩,我們去旅行,去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好不好?”
“濤子,你這個傻孩子……”藺水淨抱住鴻濤的頭,大哭,“爺爺懂,上天終究待我藺水淨不薄,縱然失去了兒子,上天卻將你這樣一個好孫子送到我身邊——可是孩子啊,就算你爸的仇,爺爺可以放開;那麼你李奶奶孩兒的仇呢,我如果不報了這個仇,我如何對得起你李奶奶!”
另外一棟客舍裡,簡桐在房間裡緊張地捏緊了電話。
媽說什麼?舅舅的名字果真是與媽的名字相對的,是不是?
那麼媽是“靜蘭”,靜應該對着動,蘭爲自然花木,那麼蘭也應該對應另一樣自然的存在吧,是不是?那麼舅舅的名字,究竟該是什麼!
從前記得舅舅的名字,本該是簡單的兩個字,叫袁殷。簡桐小時候還好奇問過母親,說爲什麼舅舅叫“原因”?是在問什麼原因啊?
後來長大了讀《紅樓夢》,看到批註說元春、迎春、惜春、探春四位賈府小姐的名字合起來本該是一句“原應嘆息”。簡桐當時不由得想到舅舅袁殷,因爲舅舅名字的諧音也似乎與“原應嘆息”的感覺相似。
但是因爲舅舅離得遠,媽似乎又不願意提及舊年事,簡桐便也只得作罷。
“你舅舅的名字本來不叫袁殷。他叫——袁流風。可是因爲你外祖家成分本就不好,流風二字又容易被人誤會成是‘*’,惹人蜚語,所以你外祖父這纔給你舅舅改了名字。”
“你舅舅叫流風,所以媽的名字才與之對應,叫‘靜蘭’。正是動靜皆宜、風花相對之意。”
“什麼!”簡桐蹭地站起來,推開老闆娘和多鶴就衝出房門去。急得那兩個女人在後頭喊,“小祖宗啊,你不是劉翔,你是孕婦啊!”
簡桐一邊走一邊握着電話哭,“媽,我們這麼多年爲什麼跟舅舅的聯繫不多?除了住的遠,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袁靜蘭在電話裡沉默良久,“桐桐,長輩的事情有些是你不該知道的。”
“可是媽媽您現在一定要告訴我,可能這會是一個答案,一個關係着六十年心結的答案!”
袁靜蘭聽見女兒的語氣,猶豫了下才說,“其實不是我不跟你舅舅聯繫,而是你舅舅自己有心結。當年你外祖的酒樓被充公,以至後來在文革中被批鬥,都與你舅舅有關。”
“爲什麼?”
袁靜蘭嘆氣,“其實媽也不是很瞭解,你外公一直對我也守口如瓶。不過文革時搞批鬥會,那幫人讓你外公當年酒樓裡的工人,還有過去的老街坊鄰居們都來揭發你外公……其中有人說你舅舅是日本女人生的孩子……說你外公窩藏日本鬼子,說他是大漢殲、大叛徒、大特務……”
簡桐顫抖起來,“媽,那您覺得您跟舅舅親麼?”
袁靜蘭輕輕嘆息,“你舅舅比媽媽大那麼多,說是兄妹實則快如兩代人了,所以你舅舅實則對媽媽非常非常好,又豈能不親?可是後來你外公含冤受批鬥之後,你舅舅就自我放逐了,他始終認爲是他害死了你外公……所以他死也不肯回城,更不肯繼承長相思的配方,他說他不配。”
“敬君……”
三位老人的房間裡,藺水淨與藺鴻濤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雖然他們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誰能說這祖孫之間的感情會比不上這世間任何一對祖孫的感情?
李淑蘭努力抹掉眼淚,深深吸氣望住藺水淨,“敬君,是我害了你。如果當年我沒有回到中國來找到你,如果我沒有將流風託付給你,那麼這六十年來你也不至於這樣自我囚禁在仇恨裡。”
“我只有謝你,我如何能怨恨你?”李淑蘭走過來,輕輕握住藺水淨的手臂,“是我害你六十年心結難解。敬君,我李淑蘭今生欠你良多。”
蘭泉輕嘆一聲走過來扶住李淑蘭,“奶奶,您也不要太激動。”
李淑蘭轉頭望蘭泉,忽然輕輕問了句,“孩子,你是不是早已經猜到了?”
衆人又都將目光轉到李淑蘭這邊來。
蘭泉扶着李淑蘭坐下來,李淑蘭淚仍未乾,卻已經努力笑開,“大家也都請坐,聽我老太婆說說自己的故事。我知道靳老將軍與敬君你們都是一時英雄,定然手眼通天,可是對老身這段故事未必知得詳盡。”
李淑蘭說着轉頭望蘭泉,“偏只這個孩子知道。這也是上天派下的緣法,註定如此解決。”
李淑蘭又輕輕嘆了口氣,“老身從前曾經一直不明白,爲何亡夫秀一會將梨本家的傳承刺青給了蘭泉這個孩子,由此將蘭泉送到了老身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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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三更~~~親們好敏銳,某蘇字裡行間只提了一嘴的小桐的那位舅舅,乃們竟然都記得,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