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找見了,雖然靳長空跟蔡淑芬這一對老怨偶也挺愁人的,好在這一切都是有驚無險,聽琴這也就長舒了一口氣。
心給放回了原地,卻越發顯得有一件事兒不對勁兒了——妙妙找見了,除了聽琴之外,這個世界上最開心的人應當就是杜仲吧?
可是杜仲卻全程噤聲,竟然一絲歡聲都沒出過。
聽琴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回頭去望杜仲。卻看見杜仲正傻呵呵坐在沙發上,笑着聽大家說話。那樣子似乎也真的是極認真的,可是那表情分明是——他壓根兒就什麼都沒聽懂!
“杜仲,杜仲!”聽琴驚得不敢出大聲,只一步一步走到杜仲身邊去,輕聲呼喚他的名字,“杜仲你聽見了嗎,妙妙沒事的。她在老爸身邊兒呢,妙妙什麼事都沒有。”
杜仲仰頭朝聽琴一笑,粗獷的面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聽琴,你在說誰?妙妙,是誰?”
杜仲話音輕落,聽琴剛剛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這一下子就都涌了下來。
蔡淑芬和駱東傑也發現了不對勁兒,駱東傑走過來望杜仲,“孩子,你看看二爸。沒事了,沒事了,啊。”
“我沒事啊。”杜仲繼續憨厚地笑,“二爸、聽琴,你們怎麼了?怎麼這麼緊張地看着我?我什麼事也沒有啊。”
蘭泉和菊墨對望了一眼。
聽琴瞄見了蘭泉和菊墨的神色,便騰地竄過來,一把拎住一個,“你們兩個小鬼兒,跟我說,你們又給他出了什麼餿主意?或者,你們對他做了什麼,啊?”
蘭泉嘆了口氣回握住聽琴的手臂,“姐,剛剛我還以爲他是一時心急,哽住了心脈呢;現在我哦看問題好像有點大了。”
菊墨趕緊躲到一邊去打電話,“啊?三哥你快點啊,大事件啦,快來呀……”
駱家可真熱鬧,先是孩子丟了,接下來是蔡淑芬暈倒;現在孩子找到了,蔡淑芬也又恢復正常了,杜仲卻秀逗了。
因爲杜仲臨*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症狀,除了腦神經有點短路,因此醫院的醫生倒是也建議讓杜仲先回家去休息。說不定家中熟悉的環境會讓他突然醒過來。
家中靜靜的,人人心口都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聽琴看着杜仲睡着了,這才走下樓來。獨自坐在沙發上,捏着一杯冰水,卻長久忘了喝。
蔡淑芬從房間出來,走過來坐在女兒身邊。
向來聒噪的蔡淑芬今天竟然難得地沒說什麼,只是將女兒手裡那杯已經握溫了的冰水拿下來,再換上一杯冰的。
聽琴嘆了口氣,回過神來,轉頭望蔡淑芬,“媽,我沒事。你剛恢復,別下來瞎逛。上去躺着去,不然我二爸又該不放心了。”
蔡淑芬笑了下,“妙妙失蹤的時候,你還能顧得上你自己麼?”
聽琴沒想到老媽會這麼說,猝不及防之下,眼睛裡一下子衝滿了眼淚。
從小就記得老媽跟老爸天天吵架的那些日子,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庭裂縫不斷擴大,她很怕失去自己的家,可是一個小孩子卻又無能爲力。她的話沒人會聽,她心裡的感受更彷彿沒人在乎……她只能躲在門縫,擔心地看着爸媽吵架的那些情景;她更只能在心裡偷偷痛恨着袁靜蘭那個女人,甚至以一個小孩子的無知來詛咒袁靜蘭。
後來就是顛沛流離來了香港,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家庭,一個全然對她豎起藩籬的環境。周遭的同學和小孩子都嘲笑她是“北妹”。可憐的是,她當時什麼話都聽不懂,就連人家罵她,她還在努力撐起笑容來跟人家打招呼……
那些孤立無援的成長歲月裡,老媽也同樣將她自己封閉在她自己的痛苦裡,作爲一個母親,老媽在她的身邊始終缺位。
聽琴甚至曾經想過,因爲她是靳長空的女兒,所以老媽連帶着就也不愛她了吧?
如果後來老媽又跟駱駝二爸再生一個孩子的話,可能她就會就此被扔進垃圾堆,老媽一定再也不看她一眼。
這麼多年,她早已忘了母女之間該如何來溫情表達;更不敢想,老媽還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在女兒遭受痛苦和不安的時候,母親又那裡還顧得上自己?
妙妙失蹤的時候,聽琴自己是這樣;那麼聽琴這樣的時候,老媽便也是如此吧?
聽琴也早已不習慣在老媽面前掉眼淚,急忙擦掉眼淚,用力地抽鼻子,“老媽,你甭這麼冷不丁一句成不成?你想嚇人啊!”
蔡淑芬笑笑,似乎也有點不習慣,“那我以後不說嘍。將來你別埋怨我,說我這個當媽的不愛你。”
“嘁。”聽琴當年叛逆的時候曾經跟媽大吵的時候,流着眼淚質問過老媽。可是後來她長大了、獨立了,能自己承擔起自己的喜怒哀樂,便也再沒這樣質問過。
愛與不愛,她都是自己老媽;不想跟她吵的話,那就乾脆在她面前主動服軟。
讓着的那個人反正是自己老媽,又不是別人,說出去也不丟份兒。
“好啦,多少年的舊黃曆您還翻?我都多少年沒再跟您吵過了?”聽琴喝了口冰水。水質沁涼滑入心田,倒是讓心中的焦渴淡了些。
蔡淑芬嘆了口氣,“杜仲是怎麼了?那麼個鐵塔似的,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
聽琴看着自己手裡的玻璃杯,“他這輩子風裡來雨裡去的,什麼事情都經歷過。即便是當年殺人,也從沒做過噩夢。因爲他的心狠堅強,他知道即便是他殺人,做的都是應該做的事,他心中沒有絲毫的負疚。”
“可是這一回卻不一樣。妙妙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軟,是不能被碰觸的。醫生說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卻又習慣了用堅強來掩蓋內心的脆弱,所以纔會造成現在的情況:看上去什麼事都沒有,最精密的醫學儀器也看不出他病了;可是他在心裡卻自動選擇避過了有關妙妙的一切。”
聽琴說着,眼淚又是無聲滑落下來,“他不是不想妙妙,他是怕想到妙妙。他不知道妙妙已經沒事了,他還將自己鎖在失去妙妙的痛苦裡,一直在自責自己沒能守在妙妙身邊。”
“這個傻瓜。”蔡淑芬聽着,眼淚也忍不住流下來。
聽琴深吸口氣,藏住眼淚,“現在就等竹錦來呢。杜仲的防備心很重,這邊的醫生想要給他採用催眠療法,可是都無法突破他的心防,無法成功催眠他;所以只能等着竹錦來。”
“杜仲是願意相信竹錦的,所以相信竹錦能做到。”
聽琴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眼淚還是會自己落下來。短短的幾十個小時裡,她經歷了丟失愛女、母親暈倒、男人失憶的幾重重大打擊。都是她最親最重的人,每一個都是她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換的。
蔡淑芬靜靜凝望此時無聲流淚的女兒。即便她這個當媽的就在身邊,可是女兒依舊挺直了自己的肩膀,不肯靠到她的懷裡來哭。
其實人對於母親的依賴是終身的,即便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當遇到最棘手的事情的時候,也會本能想要到母親身邊去。可是聽琴這時候沒有,蔡淑芬深深垂下頭去,她明白這代表着什麼——她這個當母親的,真是太不成功、太不稱職了。
在孩子最想要依賴她的時候,她只顧着將自己鎖在自己的疼痛裡,忘了適時向女兒伸出手,忘了該給那小小的女兒一個溫暖的擁抱。
此時縱然明白了,卻早已錯過了太多太多年。所以女兒此時根本就不依賴她,她只能怪自己。
“聽琴,媽一直想問你一句:你心裡是不是一直在怨恨媽,怨恨媽始終沒有答應你和杜仲的婚事?”蔡淑芬猶豫良久,終於問。
“有啊。”
聽琴的回答倒是很痛快,“從小都是這樣,你越不想然我去做的事情,我越想去做;同樣,我越是想做的事情,你越是八爪魚似的攔着。”
聽琴轉頭瞟了老媽一眼,“駱駝二爸不是您的對手,吵不過您;就只好是我這個當女兒的給您當假想敵了唄。當年您跟老爸沒吵夠的,全都轉移到我身上來了唄。”
“誰讓,我是靳長空的女兒。”聽琴嘆聲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