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傾天而下,像是撒旦揮動巨大的黑色翅膀,包覆了整個天地。猗猗立在夜風裡,手指轉動鎖骨上的小藥瓶,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手指用力,將那藥瓶從項鍊上扯了下來。
夜風吹來,獵獵吹起她的長髮,像是在她背後,揚起另外一雙黑色的翅膀。
猗猗伸手拔掉小藥瓶的塞子,仰頭將藥粉傾倒進了自己口中——濃重的腥羶之味在齒頰間氤氳而起,噁心得猗猗險些嘔出來。可是她卻忍住了,一點一點用唾液溶了藥粉,然後再一點一點嚥下去。
腥重的一線,沿着喉嚨滑下去,落進胃底,反倒緩緩有沁涼溢出。
猗猗不是特別瞭解醫藥,但是從這藥物的口感與反應來看,怕裡頭也是加了蛇毒的。而且這蛇毒的毒性與用量,遠比紫兒和上官楚給她吃過的那一副藥要來得更加猛烈。當日紫兒那一副已經是千萬小心,唯恐蛇毒劑量大了會傷了她——此時想來,那副藥不見效的原因,便也有可能是劑量不夠。
中醫古來講究萬物相生相剋,以毒攻毒;勢頭兇猛的病因,自然該用虎狼之藥來抑制纔可。
猗猗站在夜風裡,闔着眼睛靜靜微笑——不管怎麼,也不管是否這藥真的能奏效,至少她這一刻已經能得到這樣的答案。若以試藥論,她便沒有白試。
夜色寧靜,不知哪裡傳來隱約的歌聲。猗猗閉着眼睛,循着那歌聲走去。直到走到了醫院的樓下,猗猗才笑了。她知道,是妖精在歌唱。即便他已經病入膏肓,可是他從沒放棄了歌唱。
從他歌聲飄來的方向便可知,他不在病房中。猗猗含笑走進了電梯,直達頂樓——他定然在天台上。一如他小時候,一如他躲開人羣躲開燈光,只與星月相伴,卻遙望着她的背影走回萬丈紅塵裡去……
她知道他這一刻,一定是遙望着她所住的酒店的方向在歌唱。
他在唱歌給她聽,卻不想讓她知道。
推開天台的門,夜風便與星光一同迎面撒了下來。猗猗含着眼淚,一點一點睜開眼睛——一種無法形容的刺痛,從眼底最深處浮涌起來。就像睫毛都化作了一根一根的鋼針,縫合着上下眼瞼,這樣驟然睜眼,便讓那些鋼針都刺透了皮肉……
眼淚便這樣唰地流淌了下來,已經不能用一顆一顆來形容,而是宛若瀑布一般,無數的水便涌出眼眶。猗猗用力用眼睛來尋找光明,尋找他……
是的,那藥只有一副,她的初衷當然是要將那藥留給妖精。可是這一刻她改變了主意——她要自己服下那副藥,她要治好她自己的眼睛,然後用她的眼睛來看清此時的他。
也許他現在已經病入膏肓,狼狽憔悴得再找不回從前的模樣;也許他被卟啉症這古怪的病症折磨到真的如吸血鬼一般詭異而醜陋……那麼她更要在這個時候,用她自己的眼睛清楚專注地,看着他。
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也不管世人將用什麼樣鄙夷和恐懼的目光望向他,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何樣的目光看着他。
中國人說“*眼裡出西施”,若你愛他,便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你也依然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華貴最完美的男子。
所以她一定要看見他,真真切切用自己的眼睛看着他。
眼底的疼痛密集得彷彿針刺,猗猗覺得到後來流出來的都不只是眼淚,而應該是鮮血了——可是說也神奇,視野中由一片血紅之色褪去後,竟然慢慢地還原出了幽藍夜空、澄澈月色!
猗猗心跳如馬奔,她急急捂住自己的嘴。不是她錯覺,而是她真的看見了,是不是?眼前的景象不是想象中的,而是切切實實的存在,是不是!
便顧不上天台涼風吹進眼睛的不適感,猗猗急急用眼睛去搜尋妖精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之前的行走還是弄出了動靜,抑或是她壓抑的喘息終究還是泄露了情緒——妖精早已聽見,正向她的方向轉首望來!
猗猗聽見自己的心被重錘猛然擊碎的聲音,嘩啦啦地,一片又一片*在地——月光之下,那頎長如玉的少年,早已瘦成了一具骷髏……就像《辛德勒名單》裡演過的那些被關在集中營裡的猶太人。
他身上的病號服,都彷彿不是穿在他身上,而只是披掛在一根竹竿上。隨着天台上的風來,那衣衫在孤單無依地飄蕩,蕩起一片幽白的月色。
可是饒是如此,即便他已經被病魔折磨到這般境地,猗猗卻依舊無法否認,再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又在胸膛裡活了過來,又在激烈地跳動——不是驚慌,更不是恐懼,而是實實在在的,心動……
他雖然瘦弱不堪,可是他的眼睛依舊灼灼如月下閃爍的紫晶;他縱然身子已經虛弱,可是他依舊在月下站得筆挺……這世上再無人,比得上他身上的華光。
猗猗捂着嘴邁上天台去,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誰?!”妖精也緊張起來,他下意識握緊了自己的手。
待得猗猗一步一步走進,待得他一點一點確定了來人是誰,他忽然慌張起來,猛地向後倒退了幾大步,而全不顧他背後就是天台的邊沿!
“妖精!”猗猗嚇得尖叫起來,不顧一切衝過來,一把抱住妖精!
妖精卻努力推開猗猗,他拼命搖着頭,“你走,angel你走開!離我遠點,你聽見沒有!”
月色下,他宛如紫晶的眼瞳裡,忽然涌起狂熱的血色。猗猗明白,那是因爲他聞見了她鮮活的氣息,他如同吸血鬼一樣在渴望着新鮮的血液!所以他纔會那樣不顧一切地推開她,想要趕她走——不是他不想見她,他只是怕控制不了自己的魔性,他唯恐他會傷到了她……
“我不走。”猗猗反倒加了力,抱緊妖精的腰,“從我們小時候相遇,你就總是一次一次地攆我走。可是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哪一回攆得成功了的?所以你又何必再說這樣的話,你明知道,我絕不會走開。”
“angel,求你!走啊,走啊!”妖精的嗓音越發激亢起來,呼呼地彷彿有風從他的喉嚨穿過。
猗猗笑了,“你怕我被你嚇到麼?傻瓜,我告訴你我的眼睛已經好了。我看見了這樣的你,我一點都沒有害怕——你還是我眼裡的那個妖精,除了瘦了點,一切都沒改變……等我帶你回中國去,我天天做好吃的中國菜喂胖了你。”
“你的眼睛,能看見了?”妖精怔住,伸手彷彿想要撫摸猗猗的眼睛,那隻手卻在半途停在空中,不敢再向前伸來。
猗猗便接住了他的手,帶着他的手指撫上她的眼瞼。他的指尖冰冷,可是皮下卻又彷彿有詭異的灼燙;他的手撫在她眼瞼上,便是輕顫起來,彷彿是極大的歡喜,卻又拋不開極大的恐懼。
猗猗含淚點頭,她明白他那矛盾的心情。他爲她眼睛好了而開心,卻又怕自己下一個動作是將她直接摟過來去咬向她的頸子……
猗猗則主動走進妖精的懷抱,將面頰貼上他的心,“妖精你別怕。你聽見我的心跳了麼?你該知道我一點都不怕你,對不對?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我要你記住。”
妖精沙啞地哭出來,“angel離開我,拜託!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想要我的血,是不是?”猗猗瞭解地微笑,主動送上手腕去,“來吧。愛人之間原本就是要血肉相融,不是麼?對我來說,這不是恐怖的事,而是再天經地義不過。”
“不要,angel不要!”妖精驚得慌忙想要再將猗猗推開。
猗猗卻笑了,垂下頭去自己咬開了自己手腕的皮肉。這種感覺挺奇異的,從前嬌貴的她就連手上破了一點皮都會疼得想要流淚,奶奶給她用酒精棉消毒的時候她還要呼痛痛,可是今天用自己的牙齒這樣粗糙地咬開了自己的皮膚,疼依舊還是疼,卻絕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巨大和難忍。
那種感覺有點像女孩子扎耳洞,因爲非要那一點美麗,所以即便知道會痛也會忍住;或者像太奶奶講過的,過去的女孩兒出嫁的時候,都要用棉線一根一根地將面上的汗毛鉸下去,謂之“開臉”——那樣生生地將汗毛拔掉的滋味,怎麼可能會不疼?可是相信每個即將出閣的女子,在承受那一刻疼痛的時候,都一定是含着微笑的吧……
所以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血管出漾出血來,一顆紅珠浮在白玉一般的皮膚上,映着月光,有一種妖異的美麗。猗猗笑了下,垂首親口啜飲那血珠,然後趁妖精躲閃不及,便吻上了妖精的脣……
血的腥羶味道,在兩人交融的脣舌之中漫延開來。妖精既灼熱地想要接納,卻又拼命想要推開猗猗。猗猗則拼盡了所有的力量,死死吻住妖精;妖精終究羸弱,推不開猗猗。
血珠混合了她的甜美,一同落入他的喉頭。妖精哭出聲來,苦澀的淚沿着面頰流下來,流進兩人緊貼的脣裡……另外一種鹹澀,沖淡了血腥,猗猗滿足地嘆息,這才結束了吻,抱緊了妖精。
“這回,我們是一同在地獄裡了。你再也趕不走我。別說不想要我的血,你已經喝過了,便無從更改。”
妖精抱緊猗猗,渾身巨顫着哭出來。他的淚水浸潤了月華,一直流一直流,沒入猗猗發間……
該怎麼辦,怎麼辦!他怎麼能這樣害了angel,怎麼能讓天使爲了他而甘願*進沒有希望的苦難去?
“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心疼我,捨不得多喝我的血,那你就堅強起來。爲了我,而去跟你自己搏鬥;控制自己對血液的渴望,讓自己的鬥志重新燃燒起來!——妖精,別以爲我會這樣輕易放你死去,如果你敢自殺,我發誓我一定會隨後追你而去。我要故意爲難你,我要你疼痛也非得活下來。”
“妖精,你不是爲了你自己而活,而是爲了我們兩個而活。”
“猗、猗猗!”
晨光乍起,赫勒先生如往常一樣走進病房,目光落在相擁而眠的妖精和猗猗身上,就嚇得險些扔了手裡拎着的飯盒!
兩人都被驚醒,猗猗像只沒睡夠的貓兒一般在妖精懷裡伸了個懶腰,這才笑着坐起身來向赫勒先生打招呼,“赫勒先生,早安。”
“您,您您怎麼在這兒?”赫勒先生有些語無倫次了。
“我不在這兒,又該在哪兒?”猗猗滿臉的理所當然,手指穿進妖精的指間去,指着她方纔躺過的懷抱,“他的身邊就是我該呆的地方,就是我這輩子的家呀。”
赫勒先生還是驚魂未定中,“猗猗你說的沒錯,可是,可是現在……”
“我都知道了。”猗猗輕巧截住赫勒先生的話,跳下*來走到赫勒先生面前,忽然90°深深地鞠躬下去,“這些我沒能在的日子,讓赫勒先生爲了他的健康而獨自擔驚受怕了。我替我自己和他,謝謝赫勒先生您……”
“猗猗小姐,您,您這豈不是折殺了我!”赫勒先生連忙躬身攔着,卻沒能攔住。猗猗完完整整給他見完了禮,這才含笑起身。
赫勒先生盯着猗猗眼中的華彩,驚得幾乎結巴起來,“猗猗,你的眼睛,眼睛……”
猗猗笑如花燦,“是的赫勒先生,我的眼睛已經好了!”
說到眼睛,猗猗才驚呼一聲,趕緊跳開去照鏡子。真是的,眼睛看不見了太久,於是她都忘了早晨醒來首先要照照鏡子了——昨晚她的眼睛那麼疼,又流了那麼多淚,怕是眼睛周圍要留下許多印跡,甚至是眼屎了吧!虧得剛纔還那麼近距離在赫勒先生眼前,真是丟死人了……
聽見她的腳步聲噼裡啪啦跑向鏡子去,妖精就會意,坐在*.上呵呵地樂。
赫勒先生聞聲就更驚,擡眸望向妖精去——竟然發現那早已被病魔折磨到面色蒼白的少年,這一刻頰邊竟然涌起了久違的紅暈!
赫勒先生囁嚅着,難以掩蓋心底的擔憂。妖精聽見了,便輕輕一笑,“您猜得沒錯——昨晚,我是嘗過了angel的血。嗯,味道真的好棒。”
“什、什麼!”赫勒先生險些跳起來,驚慌得無法自制。
猗猗洗了把臉出來,輕輕挎住赫勒先生的手臂,“求您,暫時替我們保密。我不會讓他傷害到其他人,而我自己是甘心情願的……赫勒先生,也許這個世界上其他人都可以不負責任地將他當做是吸血鬼,可是您卻不可以——他罹患的是卟啉症,所以請您千萬不要這樣驚慌失措。”
“可,可是你的血……”赫勒先生不禁老淚縱橫,“猗猗,這麼小小的你,怎麼扛得住?”
“我扛得住。”猗猗拍着老先生的手臂,“我們中國的每個城市,街頭幾乎都有尖頂的小房子,那裡是流動的鮮血站。每天播放相關的科普知識,說人定期獻血不但不會損害健康,而且對健康還有益……”
聽見猗猗用獻血來比喻,妖精噗地一聲笑出來。
猗猗的臉就一紅,“其實還有,還有女孩子的那個什麼啊……反正也會每個月定量失血的,不會對健康產生問題的。”
她竟然還用女孩子的生理期來比喻!妖精這一回真要暈倒了。
赫勒先生聽着先點點頭,繼而又着急地搖頭,“可是這是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的。”猗猗望赫勒先生的眼睛,“我給他的血,更是融合了我對他的愛。所以身子是開心地接受,而不會產生*的反應。赫勒先生您相信我,也請相信他——其實在他心中,我的安危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就爲了我,他也會拼死了跟對鮮血的渴望來對抗。這世上最好的藥物,不是藥物本身,而是人體自己的抵抗力、求生的意志,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
他們說着話,便都沒留意靳家的人已經到了。蘭泉和竹錦沒出聲,紫兒卻已經哽咽一聲奔上來,“今早上發現你不在房間裡,我就知道你一定來幹傻事了。傻瓜猗猗,這一切哪裡如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啊?如果真的治不好他,那你豈不是也,也……”
猗猗回抱住紫兒,轉眸去望門口的父親。她的眼瞳漾起黑晶一般的華彩,堅定說,“如果真的治不好了他,我還留着這些血、這條命做什麼?爸爸,我知道您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是不是?”
蘭泉的淚也無聲跌落了下來。他這輩子什麼苦和痛都能忍得,就是捨不得自己家人的眼淚,尤其是他最愛的老婆和女兒的,總覺得若是她們落淚,便是他的保護不周。可是這一刻他卻明白,自己的眼淚不僅僅是心疼,更是——自豪呵。
這纔是他靳蘭泉的女兒,這纔是靳家的子孫。爲了愛能將什麼都豁出去,他深深爲他的猗猗而自豪。
“可是猗猗,我捨不得你……”紫兒哭得小辮子一翹一翹的,竹錦卻無聲走過來,扶住了女兒的肩膀。
紫兒滿臉的淚回望竹錦,“老爸?”
竹錦咬了咬指甲,謹慎地說,“依我看,猗猗這樣做,其實是有道理的……這也許不符合現代醫學,卻是附和原始巫術的治療辦法。我想,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試……”
紫兒大驚,“老爸,你是說,用猗猗的血?!”
竹錦點頭,“你別光攔着猗猗,你也攔不住她——與其有力氣在這兒哭,還不麻溜兒地找上官楚,回去好好研究研究這樣做可不可行!丫頭啊,你不是總說你纔是人家妖精命裡的‘紫氣東來’?那你除了把人家猗猗的眼睛給弄瞎了之外,還沒起過好作用呢!爭取給自己改過自新的機會啊!”
“老爸!”紫兒被竹錦糗得滿臉通紅,站直了伸出手指對天發誓,“你們等着瞧,我要是治不好妖精的眼睛,我就,我就自己剃光了頭髮,進廟裡當姑子去!”
所有人都大笑,猗猗則感動地握緊了紫兒的指尖。紫兒有多珍愛她自己那滿頭的長髮,猗猗最是知道。紫兒說她自己的靈力就是來自那些長髮,說每一根頭髮都是中空的管道,是與天地自然靈力相接的管道——所以她這樣賭咒發願,已經不是小孩子的玩笑,而真的是付出了她最真的真心。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紫兒,你一定是他命中的‘紫氣東來’。”
三年後。
妖精坐在琴房裡,靜靜聽猗猗演奏。窗外又是春天了,樹丫吐出新綠,有披着黃褐色羽毛的鳥兒從樹枝間鑽過,羽翅與樹丫摩擦,發出颯颯的輕響。那小鳥彷彿被自己弄出的聲響下了一跳,啁啾一聲,小腳丫踏着樹枝,猛然振翅飛上天空去,鳴聲清亮。
妖精側耳聽着,便忍不住微笑起來。
三年的將養,他的氣色已經恢復。要感謝段家祖傳的醫方,還有猗猗的血。妖精早已拒絕再用猗猗的血,可是猗猗還是偷偷去將自己的血送去給他配藥。他每回吃的藥丸子都會加許多的蜂蜜,甚至是薄荷,他明白這都是猗猗想要掩蓋住她的血的味道;可是他每回還是能吃出來。
每回他急了爆發出來,猗猗卻都哄着他,給他講古老的中醫故事。說中國古代有人得了重病,能治病的藥材卻是剛猛,若是給那身子羸弱的人吃了,非但不能治病,反倒有可能讓他運化不足而傷了性命。於是便有親戚甘願當“藥罐子”,自己吃了藥,讓那藥材的有效成分吸收進血液裡去,再將那血當做藥引子給病人服下,便溫和易收,漸漸幫那病人好了起來。
猗猗說她給他的不是血,而是藥。
最難最難的時候,最想放棄的時候,他便會想象着是猗猗的血在他的血管裡流動……angel說的沒錯,這樣流着她的血的他,早已不再是爲他自己而活,於是他就又有了抗爭的力量。
直到半年前從歐洲飛來的醫生驚喜地衝他大喊,“殿下,您是怎麼做到的!您體內的異常卟啉已經得到了抑制,從而能夠合成正常而健康的血紅素——殿下,雖然現在可能還言之甚早,不過我真的是有信心宣佈,您的卟啉症已經得到了有效的緩解,不會再威脅到您的生命安全了!”
卟啉症是生理性疾病,卟啉的異常導致人體不能合成正常的血紅素,所以纔會讓肌體處於貧血狀態——是angel的血救活了他,是angel血中的鐵質等正常的營養元素幫助他的身子改善了生理代謝狀況……
妖精坐在陽光裡微笑。這個世上,恐怕也只有他的angel,才肯這樣用自己的鮮血來挽救一個已經墮入魔道的妖精吧?《聖經》裡說,天使不惜犧牲自己來感化拯救生靈,原來都是真的。
猗猗一曲彈罷,轉頭望妖精,已是知道他走了神的。猗猗便佯怒,清了清嗓子,“路德維希先生,請問你今晚真的確定要出席我的演奏會?可事先要通知你,今晚到場的媒體不只是中國國內的媒體,還有來自歐洲大陸的媒體哦。我現在已經正式繼承了祖母的衣鉢,成爲新一代‘鋼琴皇后’,所以關注度自然要來自全世界嘍。”
妖精大笑,起身撫住猗猗的肩,垂首湊在她耳邊,“你當然是皇后。因爲你是我哈布斯堡家族繼承人唯一愛着的女人,你就是整個歐洲大陸的皇后!還要不要我將我的頭銜一一念給你聽?”
猗猗挑眉,妖精便大笑着唸誦:“受上帝護佑的奧地利皇帝;匈牙利和波希米亞,達爾馬提亞,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加里西亞和羅多莫里亞,伊利里亞,倫巴第和威尼斯的國王;耶路撒冷國王;奧地利公爵;托斯卡納和克拉科夫大公;洛林,薩爾茨堡,施蒂利亞,克恩滕,卡尼鄂拉和布克維納公爵;尼伯龍根大侯爵;摩拉維亞伯爵;上,下西里西亞,摩德納,帕爾馬,皮亞琴察,拉古扎和薩拉公爵……”
聽到後來,猗猗都不好意思再聽下去,便紅了臉捂住耳朵,“好啦。聽暈了。”
妖精在猗猗面前單膝跪倒,“尊貴的女士,那麼請問您是否願意接受這些頭銜,點綴在您的名字之前?請問您是否願意成爲這些地方的女主人,成爲——我的妻子?”
夜色低垂,星光如墜。猗猗的演奏會輝煌啓幕。
聽着猗猗在外的演奏,紫兒和上官楚緊張得手腳冰涼。紫兒更是一張小臉兒都紫了,像是被凍傷了一般地渾身瑟瑟發抖。
上官楚也少有緊張地再望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妖精。
今晚妖精要給猗猗一個驚喜——他不但親自來聽她的演奏會,鼓起勇氣重新回到歐洲媒體的面前,他更要親自登臺歌唱。
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是:妖精已經私下聯絡好了紫兒和上官楚,決定再試一次他們新研發出來的蛇藥。如果能在今晚真正睜開眼睛看見他的angel,那麼今晚將是完美。
曲目一曲一曲向前推進,蘭泉和竹錦都直不楞騰地走進來,緊張地催促,“快到妖精演唱的曲目了。快點快點,他究竟能不能看見啊?”
紫兒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索性豁出去了,“不管了!現在就試試看!”
紫兒親自走過去打開了妖精頭上的紗布——妖精睜開眼睛,紫兒的臉就綠了……
妖精的眼睛,妖精的眼睛變了!——他原本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竟然再找不見了原本的顏色!此時他的眼睛更像是清透如天穹的藍寶石,熠熠光轉,正盯着她微笑!
紫兒就嚇得腿一軟,轉頭撲進上官楚的懷裡,“咱們是不是,又給整壞了?他的眼睛這回沒好,反倒還給燒壞了!”
房間裡的衆人都被嚇得不敢呼吸,畢竟這樣的情景三年前猗猗那出現過一次……大家都大眼瞪小眼,最後目光都聚攏到妖精的眼睛上來。被這麼多雙眼睛一起盯着,妖精就有點沒繃住,“噗”地一聲笑出來。
這一笑便彷彿春暖花開,晴空萬里。
紫兒尖叫一聲跳過來,吧嗒吧嗒掉着眼淚,“妖精,難道難道你真的,真的看見了?”
蘭泉振臂一呼,回頭就把竹錦給抱住了。竹錦隔着金絲邊眼鏡也掉眼淚,卻還沒忘了糗蘭泉,“誒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小老師啊!”
大家都哭出來,妖精則豎了手指在脣邊,朝大家微笑,“噓——,我該去看我的angel了。”
已經是最後一支曲子,猗猗深吸口氣端正坐姿。整場演奏會下來,她已經很疲憊。讓她疲憊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整場的演奏,而是……她想等着演奏會結束,等妖精抱着花籃向她走來的時候,再說給他聽。
想着一會兒的幸福,猗猗的力氣就又來了,她調整好全副精神,手指放上琴鍵——這一回的演奏會後,又要有許久她都沒辦法再舉辦演奏會,所以今晚這一場,她一定要畫下完美的句號。
伴奏樂隊的笛聲起,猗猗閉眸一笑。這曲子是她自己寫的,手指靈動而過,便彷彿又看見了星空之下的那個少年。映着星月,他紫羅蘭般的眼睛專注凝注她,微微笑起……
最後這一支曲子就叫,《天使與妖精》。
忽然場下一陣騷動,接下來便莫名地掌聲如月下涌起的海浪朝她而來……猗猗一怔,卻努力控制自己不走出情緒來。手指控制琴鍵,她緩緩睜開眼睛——便怔住。
如星海般璀璨亮起的燈光裡,緩緩走來一個男子。他一身純白燕尾服,紫羅蘭色的高領襯衫與同色的流蘇腰帶。他像是月色海浪裡浮生的妖精,一步一步踏着月光踏着海浪,向她走來。
他向她微笑,他目光宛如緩緩展開的魔法,他的脣角高高挑起彷彿有不能自矜的歡喜——猗猗只覺自己的心跳都停了,手指彷彿自有意志地繼續演奏,而她的心早已飛到了他那邊。
他的眼睛那麼專注地凝視着她,不再是從前的模樣。彷彿他能看見她,彷彿她每一個神色都落進他的眼底——猗猗就驚得站起身來,甚至放棄了演奏。
就在她手指停下的剎那,妖精卻撿起那個失落的音符,揚聲高歌!那音符的落下與揚起,配合得妙到毫巔!
猗猗彷彿被魔法擊中,定定一步步走到他身邊去。妖精眼瞳燦若晴空,有燦爛星光璀璨綻放,他伸開手臂迎猗猗入懷,擁抱着她繼續唱完整首歌。
他是在給在場的觀衆演唱,但是他又分明眼睛只望着懷中的angel。與其說他的演唱是面向所有人,不如說,他的演唱只爲她一個人。
他的angel,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美麗。不,是超過他想象的美麗……縱然從前眼前看不見,可是其實,他早已經用心靈的眼睛看過她千百遍。
猗猗凝望着他的眼睛。詭秘的紫羅蘭色變成寧靜的蔚藍,命運的詛咒終究化作了雲淡風輕……她終於等到了,是麼?
一曲唱罷,全場歡呼雷動,妖精將猗猗抱進懷中,深深一吻。
猗猗哭着抱緊妖精的頸子,卻調皮含笑在他耳邊輕聲問,“——天使跟妖精的孩子,是不是該叫半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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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end~~~謝謝妖女親的大紅包~~~這一生也曾高貴無匹,這一生也曾*地獄,幸好這一切光耀與恥辱走過來,都只爲遇見你。天使與妖精也許不去天堂,也不去地獄,只好好生活在人間,享受最平淡的幸福。謝謝大家~~接下來歡迎大家關注某蘇新文《抱得總裁歸》——一如既往的專情相對,一如既往的不離不棄。】
還有關於梓書、婉畫的番外——某蘇想給大家寫成免費的,但是紅袖的功能受限,一旦上架之後好像就沒辦法免費了;大家讓偶想想,不行的話就發到微博那邊去,等偶確定一下再給大家在評論區通知哦~~大家可以注意偶q和微博上的信息。某蘇新浪微博是:weibo.com/misssu521,q是1179527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