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長空回到住所便無法入眠,多年前的往事再度涌上心頭。
二十多年前,父親靳邦國還在蘭州軍區某軍任職,他和弟弟靳萬海秉承家訓,便也都入伍當兵,都在蘭州軍區。靳邦國特地囑咐過兄弟倆絕不可以搞特殊,所以他們也是跟着拉新兵的火車一同離開本城,開到蘭州去。
一列火車上新兵們彼此漸漸熟識,最熱烈的話題就是隔壁車廂漂亮的文藝女兵。那時候的文藝兵閒時是文藝兵,唱歌跳舞;平常都在軍隊醫院充當護士。在那些年輕的新兵蛋子中,文藝女兵們當然是最亮麗的一抹色彩。
靳長空性格比較外向,所以很快就跟周圍的新兵蛋子們打成一片;弟弟靳萬海則相對內向,第一次離開家,心情壓抑之下,竟然在火車上暈了車。
隔壁經過護校培訓的文藝女兵們便被叫過來幫忙。靳長空也沒將弟弟的暈車當回事,抱着萬海的頭枕在他腿上時,還在跟身邊的戰友說話。
結果那個戴着口罩的小女兵一下子就火了,伸手就給了他胳膊上一巴掌,“你能不能尊重病人些?他這樣不舒服,你還在嘻嘻哈哈!難道這就是你的革命情誼?”
靳長空從小到大哪兒受過這個,當即就火了,故意嗆着說話,“我沒革命情誼,你有!看你跟我動手動腳、拍拍打打的,你是不是想跟我發展點什麼情誼?對不住了,哥哥我還真對你沒意思!”
新兵蛋子們都鬨堂大笑,那小女兵就火了,一把扯掉面上的口罩,“你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口罩摘掉,露出那張清麗又嬌豔的容顏,靳長空便愣了愣。方纔看她穿着肥大的軍裝、戴着口罩,絕沒想到竟然有這樣一張美麗的臉。
不打不相識,這個小女兵就是袁靜蘭。
靳長空當時很不要臉地說了一句,“我當然有種,種還很多呢。怎麼,給你驗驗?”
袁靜蘭當場就給了他一腳,踹得他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們的駐地在蘭州軍區一座相對閉塞的小城。在那裡,這幫穿着軍裝的半大孩子第一次過了沒有家人在身邊的春節。袁靜蘭她們女兵表演了精彩的歌舞節目,靳長空看着那眸光流轉的女孩兒,心裡莫名地便動了。
那個晚上萬海也上臺表演了節目。那個時候沒有鋼琴,萬海用手風琴獨奏了一曲俄羅斯民歌《白樺林》,也是贏得了滿場喝彩。
因爲過年,部隊破例允許他們喝酒。靳長空拎着酒瓶子就找袁靜蘭單挑。本來是存心去報那一腳的仇,結果袁靜蘭接過酒瓶子仰頭就咚咚灌掉大半瓶酒,靳長空一看就傻了……
那晚上落敗喝醉的人不是袁靜蘭,而是主動找茬兒的靳長空。醉了的不止是他的神智,更有他的心。從此袁靜蘭被深深刻印在他心上,無法抹除。
靳長空坐在夜色裡深深嘆息。他跟袁靜蘭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敵對,所以註定了他們無法在一起吧。這次從美國回來,他心心念念去看她,結果竟然害她暈倒。
或許這就是命。他不該出現在她生活裡,他每一次出現,似乎帶給她的,都只是傷害。
四月三十號,蘭泉下課就去找簡桐。卻還沒到簡桐的辦公室,家裡便派人來接他。今晚的應酬似乎很重要,蘭泉只能跟了司機回去。只想着,今晚要乖一點,至少不要觸怒奶奶,這樣明天才有機會溜出來住進簡桐家裡去。
回家裡按照奶奶的要求,穿了正裝、仔細梳理好頭髮,這纔跟了奶奶和姑姑出門。讓蘭泉略感彆扭的是,梅軒和苗藝也一同來。
地點就安排在“譚”。蘭泉跟在一行人後頭,走上樓梯就愣住——二樓只有一桌客人,那張面孔他在電視上自然沒少見,知道就是金書記。金書記身邊那位雍容華貴的女子,自然就是金夫人。讓蘭泉驚住的是乖巧站在他們身邊的金莎莎!
今晚的金莎莎褪去了平素在學校裡的裝束,不再玩兒美術系學生的龐克範兒,不見了大窟窿套着小窟窿的做舊牛仔褲和丙烯顏料手繪的t恤和波鞋;今晚的金莎莎穿了條小禮服羣,香檳紅的塔夫綢在燈光下光彩熠熠,卻又不刺眼。一頭長髮全都柔順地垂下來,落在肩上。面上薄施粉黛,越發顯得眉眼嬌媚。
蘭泉皺眉,想起金莎莎在溫泉那晚的電話。原來說的兩家見面,指的便是此時。
梅軒見了這個陣仗也是微微一驚。靳欣只是要求他跟苗藝來當陪客,並未明說是什麼場合與何事。眼前情形梅軒當然看得明白:這分明是一場不動聲色的相親。
蘭泉現在正跟小桐在一起——可是他怎麼又欣欣然答應了外婆來相親?今晚看蘭泉的樣子,非但沒有任何的反抗,反倒是很期待。
梅軒皺了眉。苗藝伸過手來握住梅軒的手腕,寧婉地笑,“今晚金書記來吃飯,無論對譚家菜,還是你個人,都是絕好的機會。梅軒,別讓機會白白溜走。”
“小藝。”金夫人跟吳冠榕和靳欣打過招呼,便轉而望梅軒,“這位,就是梅軒?”
苗藝連忙拉着梅軒的手起身,“姨媽,正是梅軒。”
梅軒挑眉。
金夫人笑着望梅軒,“果然一表人才,不枉小藝多年鍾情。”
苗藝紅了臉,低聲跟梅軒解釋,“金夫人是家母表姐。”
所有人彷彿都是心有默契,簡短的寒暄之後,便讓蘭泉帶着金莎莎參觀庭院佈置。
金莎莎坐在庭院裡的鞦韆上,仰起下頜傲然望蘭泉,“我說過,你逃不掉的。”
蘭泉冷笑,“怪不得你說話那麼跩,原來是金書記的千金。”
金莎莎毫不示弱,“靳蘭泉,今晚兩家見面之後,你該明白將意味着什麼吧?從現在開始,你我將在家人的許可下,正式開始交往!”
蘭泉抱着手臂,凝着金莎莎,緩緩笑起來,“你說交往就交往啊?你當你自己是觀音菩薩啊?”蘭泉說着,自己也笑起來,“哦對了,觀音菩薩就是不允許談婚論嫁的。”
“靳蘭泉,你!”
“你什麼你?你拿我當三歲小孩,你一瞪眼、一跺腳我就得聽你的?”蘭泉朝天翻了個白眼,“你這一套估計拿給別人好用,比如嚇唬嚇唬秦寧這樣的——可惜啊,就算你爸是省委書記,在我爺爺面前,那也得是彎腰鞠躬的!就算不論大軍區這個級別,單是我爺爺的功勳與資歷,就活活壓你們金家不止一頭了!”
“所以”,蘭泉清清冷冷地笑,“其實跟你說這樣的話,我都覺得特跌份兒。一般我都不願意拿自己家世壓人,可是對付你這種就喜歡顯擺自己是省委書記千金的主兒,那我還真不能客氣!”
“金莎莎,我告訴你,就算你們家門第也高,不過在我靳家面前,你們還是高攀了!對不起,等着高攀我們靳家的女人太多,就算排號也排不到你。”蘭泉說着徑直轉身回屋,“金莎莎,醒醒吧。我對你,壓根兒就沒有興趣。就算你把老爸搬出來,我該沒興趣還是沒興趣。”
“靳蘭泉,你!”金莎莎氣得當場飆淚,淚眼凝着靳蘭泉的背影,恨不得掐死這個無情的傢伙!
月影輕動,庭院裡的夾竹桃簌簌一響。金莎莎一驚,望向花影深處,“誰!”
隨着輕輕一聲嘆息,苗藝緩緩走出來,“莎莎,追蘭泉不能是這個樣子的。他個性很強,如果你也以硬碰硬,只能讓他反抗更甚。”
金莎莎滿眼的淚水,“苗苗姐,你要幫我。”
蘭泉自己先走上樓去,吳冠榕不動聲色,“蘭泉,與莎莎聊得可開心?”
蘭泉笑米米坐下來,“開心!本來我們就是同學,又都是漫畫社的成員,自然聊得開心。”
“是啊。”金夫人雍容地笑,回望靳欣,“我們家莎莎就是特別喜歡蘭泉的畫。從前並不知道原來蘭泉就是她的那個偶像畫師,就連我聽了竟然是孫公子,都是很驚訝。那些畫,真的好漂亮。”
吳冠榕便也微笑,“這孩子看似輕狂,實則天資極好。只是這麼多年他父母都不在身邊,我與他爺爺年歲都大了,對他的管束並不及時。”
“哪裡啊,孫公子氣質清貴,一見便知絕非凡品。”金夫人由衷讚歎。
吳冠榕微笑,“他日,若能有人約束於他,相信這個孩子的成就遠不止此。”
正說着話,金莎莎走進來。眼睛裡的淚早已擦乾,此時帶着溫婉的笑容。
吳冠榕目光落在金莎莎面上,“莎莎既然跟蘭泉是同學,又是畫畫的同好——那日後理應多親多近。”
“自然,自然。”金夫人面上喜不自禁。
蘭泉卻一笑,“奶奶,我早找着能管得住我的人了。我現在是學生,學生自然最聽老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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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先更到這兒,後面的就會是五一節了。上午繼續,親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