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仔細將那妖孽往老爸前頭說過的兩種人裡套了套,覺得都不那麼太合適。
“還有一種……”蘭泉嘆了聲,“小公主還記得老爸在《妖國之亂》裡畫的那個白狐少年月谷麼?”
猗猗點頭,“就是那個雖然看似憎惡人類,卻每當人間節日,他就會孤單地站在樹後,偷看人間繁華的少年吧?”
“每當他落淚,山林就會飄落大片的雪花。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六角形,像是柔軟的羽毛,落滿每個人的肩頭。一點都不冷,反倒如披着羽衣一般柔軟和溫暖。”
蘭泉點頭。
“老爸……我就一直覺得那個冷漠的根本不是月谷,而那些輕盈飄落的雪花纔是月谷真正的靈魂。”猗猗又被那故事裡淡淡的哀傷繚繞住,“老爸,不要讓月谷悲傷哦,不然我也會傷心。我好愛月谷。”
蘭泉輕輕嘆了口氣,“月谷就是老爸要說給你聽的這第三種聰明人——他們得天獨厚,也許是上天在人世間最優秀的作品,他們是上天最*愛的孩子。”
“因爲鍾愛,所以上天即便將他們降爲凡俗,可是依舊保留着他們可以與上天溝通的心。所以這些人在擁有了天縱的智慧的同時,卻也心靈極爲敏感。”
“他們能夠最快地感知天地萬物的變化,能夠聆聽花開的聲音,能預測到即將到來的災難——可是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一體兩面,他們的天縱智慧也會成爲傷害到他們的雙刃劍。”
“過於聰明而且又敏感的心靈,也會讓他們變得易受傷害。所以他們不能不豎起心靈的籬笆,將自己跟周圍的人分隔開來,以避免受到傷害。”
“就像月谷,他其實是很羨慕人間的溫暖和歡樂,可是因爲他是妖精,他怕人類會討厭他、排斥他,所以他就裝作冷漠的樣子,將自己遠遠地放逐到山林中,對人類擺出一副冷麪孔來。”
“可是他騙不了的是他自己,所以每當節日到來,他都要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躲在樹後專心偷望人世溫暖。”
猗猗聽得難過,攥緊了老爸的衣袖,“老爸,這樣的聰明,不要也罷。不如當普通的人,少一點聰敏,哪怕就遲鈍一點也好,至少可以知足常樂。”
“小公主你說得很對啊。”蘭泉輕輕嘆息,“可是有些事情是人自己沒辦法選擇的。這樣的人,他們其實並非不想走出自己搭建起來的籬笆,他們也會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試探。但是要看運氣。”
“運氣好的,會遇見肯於理解他們,可以包容他們的人,讓他們刀鋒一般纖薄的自尊心可以慢慢變得強韌起來;”
“運氣不好的呢,則會遇見缺乏包容的人,那些人可能會反過來質疑他、防備他,從而徹底折斷了他向外試探的嫩角。”
蘭泉笑起來,輕輕拍着小女兒的手,“所以上天創造一個聰明人的同時,必須要同時創造出來一個守護天使纔可以。否則這個聰明人不是成爲夭折的仲永,或者就有可能在精神病院裡多出來個病人。”
蘭泉輕輕嘆了口氣,“你老爸我就是的。當年愛上你媽媽,所有人都不理解;可是我自己的心裡最清楚。你老爸我算是個聰明人了,而那個唯一能讓我幸福的守護天使,就是你的媽媽。”
“小公主,你跟你媽媽一樣善良而又美好,將來你也會成爲某個男孩子的守護天使哦。”蘭泉笑起來,在想自己跟女兒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猗猗怔住,轉眼望着老爸,“您是說,如月谷一般的人,他們欺負人可能未必是爲了取得什麼成就感,而是他們在用這種相反的行爲來表達他們想要親近人、走近人的心情?”
“如果遇見的人能夠包容,他們就可能走出孤單,走進人羣;他們的欺負人,實則是因爲他們太孤獨了……”
蘭泉點頭,“小公主,今天我們討論的話題很深奧哦。遇見什麼問題了麼?”
猗猗不知怎地,只覺心底一陣陣翻涌起酸酸涼涼的悲傷。卻不想讓老爸知道。
就彷彿悲傷有時候也是自己獨藏的珍寶。
猗猗用力搖頭,“我沒事的老爸。可能您女兒我快要長大了,也學會傷春悲秋了。”
“或許,我也是老爸您方纔形容的那種、屬於第三種的聰明人哦。”
蘭泉含笑離開女兒的房間,回頭望着燈光下的小女兒。暖色的燈光裡,小女兒靜靜坐着,長髮宛如絲緞閃爍着溫暖的光澤。
蘭泉心裡輕輕嘆息了聲兒。這樣美好的女兒,將來要交給什麼樣的男孩子,他這個當老爸的才能放心呢?
女兒真的是長大了,有了可以想要瞞住他的心事。可是他這個老爸又豈是那麼好騙的?
女兒提到過《妖國之亂》弄丟了;方纔他特地提起月谷的故事來試探女兒,女兒果然對《妖國之亂》的故事反應很敏感,那麼就證明女兒還是非常非常在乎那套書丟失的事情——而那個引發了女兒這麼多感嘆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拿走了那套書的人。
是誰呢?
賓館樓頂,夜色傾天而下。白衣少年坐在樓頂,披漫天星光,垂首翻着手中的書頁。
修長的指尖支着下頜,他的目光一再一再流連在月谷的故事上。
整部書到月谷站在樹後就戛然而止,就連他都不由得想知道,接下來的故事裡,月谷究竟會如何選擇?
究竟是再勇敢一點,擡步走進人間;還是轉身走回山林,只帶着屬於自己一人的孤單?
儘管那孤單顯得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