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爲了堵住左鎮的水師,先派了馬寶將隨州各處渡口攻佔下來。原本爲了以防萬一而不敢輕出的隨州守軍,在李來亨率領闖軍主力抵達隨州城下以後,也陸續出城參戰。
這樣李來亨就集中了差不多三個步兵標、二個騎兵標、一個炮兵標,再加上左、治、藺三營,共約兩萬多人的部隊。這樣的兵力相對於圍城大營的萬餘殘部已經有了很大優勢,更何況圍城大營裡的一萬人,還包括了沒有多少戰鬥力的大量水手船伕,而且全部士氣低沉,糧秣緊張,根本不具備多少戰鬥力。
馬進忠且戰且退,連續焚燬了好幾處營地,最後只能龜縮到河岸,依靠水師進行協防,才勉強守住大營中最後一塊營壘。
闖軍則大舉直進,連續平毀圍城大營二三十處營盤,擒斬左軍餘部上千人。馬寶在完成攻佔周邊渡口,封鎖上下游,杜絕金聲桓西逃之路的任務以後,也率部返回隨州城下,又更進一步加強了闖軍的圍攻兵力。
在這樣猛烈的強攻之下,軍心士氣本就低到谷底的左軍餘部終於支撐不住,有兩名守備同時率部投降。左翼防線門洞大開,郝搖旗趁機一鼓而進、長驅直入,徑直殺進大營中央,左衝右馳,又俘虜數百名官兵。
過了一會兒,李來亨親自來到已被闖軍佔領的左軍營盤督戰。原來軍戍嚴密崗哨環布的前沿陣地,現在已經變成了三堵牆鐵騎縱橫的場所。
隨同李來亨來此的賀錦、白旺、陳可新三人,飽受左鎮水師攻城之苦,特別是賀錦和白旺兩人還差點因此翻臉。他們看到眼前的場景,許多左軍強行佔據的農舍,還有用來放置麻繩、帆布、鐵釘的臨時倉庫,都成爲了一堆堆的瓦礫場。
還有不少房舍和窩鋪,被馬進忠撤退前焚燒得焦頭爛額,肢體不全。有的像刺蝟一樣,在一小塊地方中,集中地受到不可勝計的箭矢。蒙上灰沙的箭翎已經變成灰色;箭鏃深深地陷入土牆、木窗中,誰也不肯花費一點氣力把它拔出來,再派一次用場。
空地上拋棄着殘破的兵刃和無法修補的衣甲,有的還沾上了血污。還沒有掩埋起來的戰馬的屍體被割裂得支離破碎,發出腐臭的氣味。在它周圍的稀少的青草都被壓平了,只留下他們主人垂死前掙扎的痕跡。
陳可新忍不住感嘆道:“景物猶是,人事全非。”
經過鷹子山之戰後,方以仁久經苦戰而積累的疲勞都被興奮的期待所抵消了。他和陳可新打了一個招呼,兩人雖然還不熟悉,但同爲闖軍中少有的士人,天然具有較多的共同語言。
顧君恩也走了過來,他雖然是行軍司馬、是謀士,可也穿着一件叮噹作響的鐵甲,吸引了陳可新的目光。
顧君恩看着殘破的營盤戰場,又望着遠處的河流,心想這次隨州大戰,雖然中間幾經波折,但最後總算和自己戰前的謀劃相同,成功摧垮了不可一世的左良玉兵團。他心中升起一股豪情,即興口占一詩道:
“擊破橫流氣萬千,中原可濟孰投鞭。天教北地來南氣,水滿隨州聞杜鵑。”
他這首詩重點都集中在闖軍的戰勝之威上,格調不高,用詞用字也比較一般。不過陳可新作爲在場衆人裡功名最高的舉人,自然不能低人一頭,他的手筆又確實高出了顧君恩詩作一大截。
“好直兄即興所佔,意調高絕,真顯我闖軍英雄氣魄。”陳可新先讚歎一句,隨即又道,“若闖軍能夠爭鼎立國,到時候只要百姓安居樂業,我自當退隱鄉里,功成而告身退。”
他接着低吟道:“男兒無事業,淡泊亦英雄。未敢輕毛遂,羞稱識孔融。談笑居人下,君親入夢中。開國望鄉梓,江雪歸田壟。”
陳可新的詩文表面上是說自己功成身退,如何如何不在乎功名利祿,但實則一句“開國望鄉梓”,又暴露了他意欲做闖軍從龍元勳的打算。
他們兩人都作完詩文以後,只剩下方以仁一位士人還未發言。方以仁心下只覺得十分好笑,他看了看李來亨的神色,心中便有了想法,道:
“闖軍戰勝之威、府主用兵之神,固然神武動人。可百姓飽受戰火之苦,昨日滿堂笑,今日滿牀骨,真可哀也!”
方以仁隨即道:“東鄰有老翁,廢病瘦如帚。西鄰失其子,夫妻皆殘朽。縣官奉軍牒,遮道捉人吼。如狼如虎兵,一繩貫八九。只恨不昨日死,仰天但搏肘!”
他將摺扇收在手中,長嘆道:“兵連禍結,楚民大苦。府主今爲天下除一左賊,可猶有民賊無數盤踞其上,闖軍之業尚未過半,諸公尚需努力啊。”
他這話瞬間就把顧君恩和陳可新的格調拉踩在腳下,凸顯自己的大仁大悲,又正符合李來亨想要宣揚的宗旨。
果然,李來亨隨即笑道:“正是如此,三楚殘破,接下來我們更要用心於治道。需知馬上可以得天下,而不能安天下,諸公當爲我明此道。”
顧君恩和陳可新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從李來亨和方以仁的話中,似乎聽出了湖廣闖軍的某種遠大圖謀來。
這時候郝搖旗從前線奔回,給李來亨帶來了一條大好消息:“節帥……馬進忠願降!”
“哦?”
李來亨眉毛一挑,馬進忠是農民軍的叛徒,沒想到金聲桓還沒說什麼,馬進忠反而先表示了投降之意。
不過馬進忠本身與闖軍並無統屬關係,他投降時也並不和闖軍處在同一戰場。雙方確實不存在什麼尖銳的歷史矛盾,反而因爲這層關係的存在,讓馬進忠可以更容易投回到農民軍的陣營來。
郝搖旗接着補充道:“馬進忠是願意投降,但是他要求馬寶親自入營跟他見面,他才能放下心來。”
“呵,兵臨城下了,他還要和我講條件?”李來亨冷笑道,“我看馬進忠的投降很沒有誠意,一點誠意都沒給出來,就要馬寶入營去見他?只因爲馬寶也姓馬嗎?”
郝搖旗聳了聳肩膀,解釋道:“掌哨啊……節帥,馬寶他以前不是官軍將領嘛?他跟馬進忠在河南的時候就是舊相識,我估計馬進忠因爲這層關係,所以才一定要見過馬寶才肯投降。”
他接着又勸道:“嘿,我看馬進忠怎麼都不敢對馬寶兄弟動手的。若節帥不放心,大不了俄跟着馬寶兄弟一起進去勸降……主要是左軍的水師戰船啊,現在雖然他們受不了多久,可要是金聲桓發狠把船全部鑿破,咱們可就虧大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