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見秀、牛金星、張鼐三個人,都已經被分別囚禁了起來。
田見秀被關押在平陽公府內,他的鐵桿死黨大部分人,或者是在兵變中戰死,或者是被郭君鎮解除了武裝另行看押起來。此時平陽公府全都由陳永福派來的一支部隊看管,田見秀被軟禁在他自己的私室內,直到李來亨差不多整頓好開封城的秩序後,田見秀才見到了晉王的人。
田見秀看到來的人是吳汝義的時候,顯然有些吃驚,他本以爲李過或者李來亨會來和自己說上最後幾句話,絕沒想到這時候竟然還能又一次見到吳汝義。
吳汝義眼眶微紅着,他難看地笑了一聲後說:
“田公。晉王說,不會因爲兵變的事情殺掉任何一個人。”
田見秀哼了一聲,他甩袖道:“怎麼?李重二想要我自殺嗎?”
跟在吳汝義邊上的楚兵將領李懋亨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不悅道:
“田見秀!晉王大仁大義,不願意開大順內部誅殺元勳的先例,即便你已經犯下了大逆不道的滔天巨罪,晉王也不打算殺你。如此恩德,田見秀,你還是將嘴巴放的乾淨一點吧。”
李懋亨的話終於讓田見秀動容了,他不大敢相信這種可能,看向吳汝義,見自己的這位副將點頭以後,才一把跌到了椅子上。
“……我不懂,李來亨爲什麼不殺我?”
吳汝義苦笑道:“田公在大順軍中人望畢竟很高,許多將士都曾經受過田公恩德,晉王認爲大局已定,田公再也不能有所作爲。與其誅殺田公,造成一些大順元從將士的私下怨懟,不如恩赦之。”
李懋亨哼道:“胡言亂語。晉王殿下與先帝爲人性情如出一轍,寬厚愛仁,不是汝等叛賊可比。晉王的要求是,田見秀你立即剃度出家,將楚兵押往武昌,從此老死青燈古佛之間罷。”
吳汝義勸說道:“田公……晉王殿下已經恩准我同您一起出家了。田公不是早就醉心於佛經了嗎?我在田公的左右,同樣耳濡目染佛經教誨,晉王因此恩准我和您一起放下所有功名利祿……我們同去武昌,今後做一個爲大順國運祈福的僧侶,才能稍稍補償煽亂之罪。”
田見秀忍不住摸了一下的自己頭髮,他想到在鏡中看到的白髮蒼顏,想到李來亨如此寬大的處理,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中營老本兵全部人馬都將要重新整編,包括山西前線的那些部隊。”李懋亨說,“晉王要求你們立即寫信到山西和彰德府等地,命中營所有部隊接受整編。”
田見秀勉力端坐在座位上,他露出難得的笑容,坦然道:
“李來亨的魄力如此偉大,是我輸了。好,我會命中營諸部全都接受改編的。今後我也會安然聽從晉王的要求,在武昌苦修禪道,終此殘生……
只是我的女兒……她嫁給了李雙喜,晉王會如何處置呢?”
李懋亨驕傲地說:“晉王寬厚,已經免去了張鼐家眷的罪名。不管是你的女兒,還是你的外孫張玄朗,都沒有事情。”
田見秀低頭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皺紋,突然感到自己這些人這一段時間來的上躥下跳是如此無謂。但是唯一的正面意義,或許就是給了李來亨定於一尊的好機會?
畢竟李過雖然寬和,又有軍事才能,但他的性格太軟,並不是一個適合如今局勢的鐵血領袖。
現在李過雖然還是監國,但是諸將和羣臣,包括劉芳亮和袁宗第都已經倒向了李來亨,形勢完全被晉王掌握,李過或許只能做唐高祖了。
唯一讓田見秀感到疑惑的事情,只是他們上躥下跳的這個過程裡,有多少比例來自於他們自己的野心,又有多少比例來自於李來亨的刻意誘導呢?
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田見秀終於跪了下來,他的平陽公公爵不會被廢除,爵位應得的俸祿還是會照舊發放,但是因爲田見秀除了一個女兒,再沒有其他子嗣,當他老死以後,平陽公公爵就會斷絕了。
他用力叩頭,感慨道:“罪臣叩謝晉王殿下大恩大德。”
田見秀的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了,他和吳汝義兩人都被士兵一起帶走,脫去了公侯的華服,換上了樸素的僧衣,削去了頭上的白髮,今後都將終老於武昌的寺廟。
至於另外兩個人,李來亨同樣以格外寬懷的處理方式對待。
他甚至沒有將牛金星關押起來,而是將牛金星放回了其子開封府府尹牛銓的家裡。
這一天一夜,牛金星都在牛銓府上過着和過去沒有多大區別的日子。僕人們爲他端上了豐盛的飯菜,侍女們伺候着牛相沐浴更衣,最後牛金星點燃了幾柱香,又默默地給兒子牛銓寫了好幾封家書。
他寫着寫着,眼淚就忍不住滴落到了信紙上。
牛銓看着父親老邁的模樣,同樣忍不住溼潤了眼眶。他哽咽着說:“父親,是孩兒不孝,是孩兒出賣了你們。”
牛金星擦拭去了眼淚,將家書摺好後放進信封裡說:
“這些都是爲父留給你的教誨,有些是對你將來娶妻的要求,有些是對你今後官途上的指點……唉!你沒有錯,爲父還記得,你曾經多少次勸說過我?是我自己沒有看到你的一再阻止,才走上了這條錯路。
你做得非常對,爲父雖然走錯了,可是你卻走對了。經過此事以後,晉王必定對你刮目相看、格外看重,我們牛家在新朝的地位,不會因爲爲父的過錯而有所減少。”
牛銓聽着父親牛金星的話,已經泣不成聲,哭的簡直不像樣子。
牛金星看着兒子這副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哭什麼?不許哭了!你是大順今後的宰相人才,怎麼能做如此小兒女的姿態呢?”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孩子,又想到了當年在洛陽附近初遇李自成時的情景,心中感慨萬千。這三四年來,自己跟隨闖王,爲他出謀劃策,大順軍一度已經有了問鼎天下的趨勢,可是在這半道上,闖王竟然先自己而去了。
但是,大順的江山社稷依舊存在,只要大順沒有滅亡,他牛金星的名字,就一定會繼續跟隨着李自成名流千古。
想到這裡,牛金星終於欣慰地笑了一下。自己的確是將功名利祿看得太重,看得比生命和名譽更爲重要啊,所以,既然自己已經徹底輸了,那就更不該擋住兒子的道路,影響到他將來的仕途了。
“你出去吧。”
牛金星揮揮手,示意讓牛銓走出門外。
牛銓心中馬上升起了強烈的不祥預感,他忍不住勸道:“父親……晉王已經恩赦了田見秀、吳汝義兩人,只是命他們交出所有的軍隊,前往武昌剃度出家而已。父親,你的罪名無論如何也不會超過田見秀的啊。”
牛金星哈哈笑道:“傻孩子,你有一個這樣十惡不赦的罪父,在新朝豈有仕途可言呢?你好好做官,一定要做到宰相,好嗎?不要讓父親失望!這樣我才能瞑目。”
牛銓痛哭道:“父親,仕途豈有那麼重要?”
“夠了,你出去吧。”
牛金星強推着牛銓出門:
“新朝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爲父尚有許多門生故吏,晉王是不會清洗掉他們所有人的。晉王留着爲父這些故舊,還可以起到分宋企郊、鞏淯、方以仁等人勢力的作用,晉王乃雄猜之主,他一定不會讓某一派勢力獨據朝堂,所以你未來還大有可爲。好好做官吧!爲父這才能瞑目。”
牛銓忍住悲痛感,終於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門。他靜靜守候在門外,眼淚不斷流了下來,一邊流着一邊低聲地哭泣了起來,直到屋內傳出了椅子翻倒的聲音以後,又過了一會兒,牛銓才和家僕們一起打開了房門。
牛金星,已經吊死在了房樑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