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的數條環狀壕溝後面,多爾袞還嫌不放心,又將孔有德所部調來在壕溝之後,接着修築了兩道土牆和木柵欄混合而成的防線。
孔有德是礦徒出身,手下的三順王兵,也多有礦工出身者。自從吳橋兵變以後,孔有德浮海投奔清廷,他便長期負責着構築土木工事和攻城攻堅的任務。
在皇太極時期,清廷對這些漢人藩王的待遇還是非常優渥的。不僅保留了他們較高的獨立性,而且沒有多少歧視,戰功和戰利品的分配也都比較公平。
所以孔有德和他麾下的士兵們,雖然以前負責的都是攻堅這種容易出現較多死傷的困難差事,但也很少有什麼怨氣。
畢竟皇太極給他們開出的待遇,不管是政治地位還是生活享受,都遠遠超出明朝給出的價碼。
可是現在天聰汗已經死去半年多了,新的清廷、新的八旗權力結構裡面,留給漢人藩王們的位置就越來越少了。
以豪格爲代表的那一羣滿洲宗室親貴,大多比較年輕,他們都自負戰功,對於蒙古人和漢人旗兵都抱有一定歧視,更何況是三順王這些獨立性質極高的兵馬?
大雨過後的地面泥濘不堪,施工建築營盤的士兵們,常常一不小心就陷進泥坑裡面。大部分人的手腳衣物都沾滿了骯髒的污水,一些滿洲騎兵卻只是騎着馬在一旁巡視,態度矜持又高傲。
三順王軍中的士卒,都已經投降清廷非常長一段時間了。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早就該接受這種來自滿洲人的、歧視性的目光。可孔有德才在扳倒豪格一黨的政治都中,爲多爾袞立下不少功勞。
他本來以爲者能夠大大打壓滿洲宗室裡少壯親貴的一派勢力,卻沒有想到,正是因爲豪格的垮臺是源於陰謀,多爾袞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像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那樣穩固。
多爾袞因此更加需要八旗貴族們的支持,他既要廢黜議政王的會議,集權在自己一人手上,又需要獲得更多八旗貴族的支撐,以穩固政治地位和權勢。
此消彼長之下,三順王不僅沒能得到扳倒豪格而應得的獎賞,反而在多爾袞重新重用年輕的滿洲宗室權貴以後,成爲了這些少壯派歧視的對象和眼中釘。
多爾袞給三順王還有吳三桂,於禮節、儀仗上,均給出了非常大的優渥待遇。可是在實際的兵馬編制、軍械補給方面,孔有德卻能很直觀地感受到強烈的落差感。
看着那些自負高傲的滿洲驍騎營士兵,孔有德冷哼一聲,自己下了馬,幫忙陷在泥地裡面的部下將馬車拖拽出來。
駐馬一旁的滿洲宗室們,都情不自禁地發出幾聲低沉沉的冷笑和嘲諷。
他們佩服多爾袞的膽略和才智,也願意接受多爾袞取代了豪格的現狀。但是這些滿洲宗室,絕不能忍受三順王這些漢人藩王,居然參與到了八旗的權力鬥爭裡,還用一種十分骯髒的背叛手段鬥垮了豪格。
孔有德對此也心知肚明,他手底下的士兵們都心懷怨氣:
是,我們過去做過礦徒,是礦工出身。所以就要我們來掘壕、我們來築營盤,你們這些滿洲人就在一旁冷笑着觀摩?
這是憑什麼!
孔有德心裡咬牙啓齒,如果戰爭的前景十分樂觀和明朗,那他根本不會在意滿洲宗室的這一點小小歧視。
畢竟當大清勝券在握的時候,不要說貝勒爺們瞧不起你,就算是貝勒爺們要割你的頭髮、搶你的女人,大家還不是屁顛屁顛、爭先恐後地要給貝勒王爺們做包衣奴才?
范文程的妻妾被多鐸強行奪去,他還不是一樣效忠大清嘛!
但是。
今時不同往日,徐州城裡的守軍是如此堅定,讓孔有德想到了當年在松山死守的明軍,甚至比那些明朝最精華的關寧軍還要更加堅定善守。
環壕之外,屯兵在茶城的李來亨大軍,更是早就因爲碭山、白溝河、深州三場大戰,在清軍中留下了讓人如雷貫耳的名聲。
今天李來亨親提八萬精銳之師,要與清軍決戰。小闖賊來勢這樣的洶洶,清軍外無強援、內無糧秣,真的能夠抵抗得住嗎?
即便能夠戰勝李來亨,孔有德估計清軍要付出的傷亡代價也會十分慘痛。
這樣不樂觀的戰局裡,孔有德的心理平衡當然就和過去不一樣了。以前只要滿洲大兵出陣,大家很容易就能打勝仗,他自然能夠忍受滿洲人的歧視。
可現在滿洲大兵一再被李來亨打敗,早就不再神奇。
今日的戰局,多爾袞的部署又明顯是以防禦爲主,更需要依賴三順王的軍隊。
如此形勢,這些少壯派的年輕宗室們,居然還用這樣的白眼冷笑看待自己?算個什麼鳥!
孔有德越想越氣,只是他和大清早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絕沒有歸誠大順的可能性,也只好再繼續忍氣吞聲下去了。
皇太極把遊離在明朝體系以外的女真人、索倫人、蒙古人、漢人、朝鮮人……以八旗的形式,糅合成了一個名爲滿洲人的新民族。
這個民族甚至與其說是一個民族,不如說是一個遼東地域集團。
可是經過多爾袞和豪格的鬥爭以後,既是由於多爾袞拉攏八旗貴族的需要,也是出於女真人們的自傲自大和民族歧視的發展,滿洲人的女真民族性質,已經完全超越了它的遼東地域性質。
孔有德呸了一口口水,軍中漢兵經過連續多日失敗的圍城作戰以後,士氣大多不振。南明援軍的抵達也沒有振作這些漢軍的士氣,畢竟現在的明軍是一副什麼樣的德行,他們這些從明軍叛變到清廷的人還不是瞭解得底朝天嗎!
不少人一邊幹着苦活,一邊望着那些趾高氣揚的滿洲兵,心裡的鬥志馬上就削弱不少。
只有尚可喜所部,由於他嚴加督促,自己又一再跑到泥地裡面和士兵們同甘共苦,士氣鬥志才顯得旺盛一點點。
尚可喜和孔有德有仇也有故交,他們兩人相識多年,尚可喜只從孔有德表情和語氣裡就聽出了他的不滿之情。
可現在的形勢下,尚可喜除了做好約束住自己的兵馬,爲大清效忠到底,也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做別的事情了。
尚可喜低着頭,喃喃自語:
“老汗啊老汗,你能想到你才過世半年多的時間,大清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窘迫的處境裡嗎?”
跟在尚可喜邊上的護衛康大海沒有想那麼多,他還在嘟嘟囔囔地說:
“王爺啊,待到破了徐州城,這回總要給俺分兩三個婆娘做包衣阿哈了吧?”
尚可喜聽到這句話,不知作何回答,他苦笑說:“你在北京,不是已有了好幾個奴才種地了嗎?再給你幾個包衣,你養得起嗎?”
康大海拍拍刀柄,哈哈笑道:
“攝政王說河南是地上天堂,殺進去處處都是金銀財寶。俺的富貴都在刀刃上取,破了徐州城、殺光河南地,還怕養不起嗎?
這回俺就是不想再要種田的壯丁,就想撈幾個漂亮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