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柔對李來亨還不熟悉,被他百般誇獎,臉上就露出了那種稚氣的羞赧。孩子雖小,但已顯出一點點未來優雅和美貌的模樣。
徽柔的眉毛細密而端莊,一頭長髮濃密而柔順地一直長到鬢角和耳際。李來亨也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孩子一樣是非常乖巧地不哭不鬧。
高太后慈愛地看着小徽柔,又想到了在宮中休養身體的羅顏清,便說:
“來亨你很快也要當爹了,也將會有一個這樣的孩子……大順的未來,今後要看你們父子的努力。”
李來亨神情肅穆起來許多,回道:
“最近開封城裡鬧事的人很多……有不少老兄弟還說要盡誅大順軍中的曹營舊人,我一直壓着這件事情,沒有讓顏清知道,就是怕影響到她的身體狀況。”
高太后好像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露出十分訝異的神色。她看了看李過,卻發現李過只是垂下眼瞼,在那裡靜靜品茶,更加覺得此事有些奇怪。
“補之,這是怎麼回事?你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這件事情。盡誅曹營舊人?這些人到底是想要做什麼?曹營又不是所有人都參與了叛亂,何況就算是參與叛亂的人,許多人也已經棄暗投明,何來盡誅之說?這簡直是要在大順的內部,故意煽亂子出來。”
義父沒有和高太后說這件事情嗎?
李來亨的心中同樣產生了一點疑竇。
李過放下茶杯,一手放在徽柔頭頂上,輕聲說:
“太后,的確是有一些闖營老人有不滿情緒在。畢竟楊承祖在西北叛亂,導致了很多闖營老人的故鄉淪陷到清軍手中,還有很多弟兄的家眷都在西北,死傷實在不少,誰能沒有怨氣呢?
最近是有一些人打着盡誅曹營兵的旗號鬧事,不過我看他們大多都是有戰功的老兄弟,無非是一時怨氣充塞,發泄一下而已,不至於影響大局。
先帝駕崩以後,維護大順軍內部新老兄弟們的團結,是現在的首要之任。這些人鬧事固然有錯,但我想也沒必要特別嚴加懲處。所謂堵不如疏,我和二虎已經說了,多派一些人去疏導他們的怨氣,同時對有戰功的兄弟加以賞賜,對背井離鄉撤離關中的老營家眷,也要設法給他們安排田宅。
這樣處理,估計很快就能夠彌平很多人心中的怨氣。”
李過這種和稀泥的處置手法,也就難怪那些亂兵會這樣有恃無恐,現在甚至發展到了敢於直接衝擊李來亨宅邸的地步。
“事情就這樣算了嗎?義父,我只擔心這樣會影響到大順軍的軍紀。雖然現在是特殊時期,可是這樣投鼠忌器,小亂勢必會堆積成大亂,到時候反而影響大局,就糟糕了。”
李過又咳了幾聲,說:“此事我和劉體純已經說過了,無論如何,現在不是處置這些人的好時機。來亨,你再等一等吧。”
“義父……”李來亨看着李過的臉色,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義父你的身體……?”
“我沒事……咳咳……”
李過咳着咳着,嘴角居然留下一道血絲,他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一點血跡,又望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徽柔一眼,只能苦笑着吩咐宮人將徽柔帶回去。
李來亨與高太后都大驚失色,李來亨知道李過在獲鹿大戰時受了重傷,可是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再聽到義父說起此事,他還以爲李過傷勢已經痊癒。高太后對此更是一無所知,看到李過突然吐血,心中的驚惶更是可想而知。
李過從宮人手中接過手帕,擦了擦嘴角,面露苦澀之情,道:
“還是獲鹿時的舊傷,好像跗骨之俎,一直好不起來。”
高太后對李過一直瞞着這件事非常生氣,她氣憤道:“你怎麼不說出來?怎麼不告訴我?萬一有事……萬一有事!”
“義父……原來是這樣。”
李過的傷勢讓李來亨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許多事情,難怪開封城內的局勢正在一步步向無法控制的地步演變,看來李過的傷勢,比自己設想的更加嚴重許多……
“義父,牛相和玉峰叔他們知道你的傷勢病情嗎?”
“沒有,這件事情只有後營很少一些人才知道。現在軍情緊張,我身爲監國,卻受此重傷,傳揚出去對於大順軍的士氣,影響很壞。”
高太后緊張問道:“補之你到底怎麼樣?既然傷得這樣重,就好好休養,不要到處忙碌了呀。”
李過無奈笑道:“黃河千里局勢緊張,軍機萬端,我哪裡能休養得了?只望內部不生亂,能夠熬過去這段最危險的時期。”
他又對李來亨說:“來亨,你會明白我的用意的……對嗎?忍一時風平浪靜,如果我有事……來亨,你一定要維護好大順的團結。”
李過的神情不再肅穆,他的臉上現在只掛着一抹苦澀的笑容,兩眼中居然還飽含着對於李來亨的懇求之情。
難怪開封城裡的那些亂兵,會無人約束……
李來亨心中既爲李過這種真誠的懇求所打動,又爲義父和稀泥的做法感到分外不妥。他想說些什麼反對的意見,可是當看到李過那樣沉痛和哀求的眼神以後,又好像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來亨,一切等到風平浪靜以後……現在萬萬不要生事。”
“可是……”李來亨不忍道,“現在大順軍元從諸將,全部聚集到了開封,無非是要商議繼承先帝皇位的事情。義父如此忍耐,那些亂兵背後分明是有人在煽亂,一退再退,難道皇位之事也要退嗎?”
李來亨這句話過於直接,使得李過和高太后兩人同時爲之變色。
李來亨看着他們兩人的臉色,驚道:
“先帝遺詔,是欲使義父爲我大順的周武王,難道太后和義父要違背先帝的遺詔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李過閉上雙眼,好像傷勢造成的苦痛過於折磨他一樣。
李來亨沒有想到大順皇儲一事,李過都有了李自成死前那句“當爲武王”的遺詔,都已經號稱了監國,怎麼可能還會生出變數呢?
他看着高太后那奇怪的臉色,終於沉聲問道:“太后,田見秀和牛金星到底是什麼意思?您跟隨他們從太原回來,不會不知道他們的意圖吧!”
高太后的眼睛看向一旁,說:
“玉峰沒有什麼意見……啓翁欲推雙喜繼……”
李過卻喝斷了高太后的話,強硬道:
“夠了!來亨,這些事情自有我來處理。你只要管好你的分內之事就好。最多不過十幾天時間,事情就會了解。爲了維護大順的團結,我本就不惜名位,皇位對我來說,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李過的話真讓李來亨感到瞠目結舌,他心中涌起強烈的失望情緒:
“大順由先帝擎造,先帝都已經有了遺詔,要義父做周武王。可義父難道覺得這所謂的團結,和稀泥和出來的和氣局面,比之先帝遺詔更加重要?”
“你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