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潼關關城向南向西擴建二十里,把麒麟山、鳳凰山、筆架山、台山和象山都囊括在城中,並建有東門、西門,南分上下南門,北分大小北門。東西門與大北門上築有高高的城樓,又叫門樓。
此前大順軍接管潼關以後,對於秦軍時期殘破失修的關城重新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繕,但整體來說還只是修修補補,沒有太多大動作。
等到因爲楊承祖、吉珪叛變,大順軍被迫撤離陝西時,李來亨已經預料到潼關將會成爲大順軍和清軍西線戰場的最重要據點,因此立即不惜工本,加緊對潼關關城進行修復和改建。
羅戴恩雖然年邁了,但曾經的曹營大管家,今天還是同樣有條不紊地主持好了修繕潼關的緊急任務。
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大順軍在臨黃河的北面土城牆上砌了磚石,並興建南北關樓。南面山嶽巋巍,北面黃河浩蕩,中間通道被城池填得嚴嚴實實,守軍的槍炮也有了更多發揮的餘地。
馬進忠不愧於他那被李來亨稱爲“長跑將軍”的美名,他固然在“轉進”時跑得快,如今在進軍時同樣行軍飛速,最先帶着部隊趕抵潼關。
馬進忠看到黃昏下的關城已被一片烽火籠罩,血色的昏光耀出一圈圈的光斑,數不清的箭矢和炮彈打在關城突出的城樓上,濺射起大量飛石。
“趙將軍!是虜兵來攻了嗎?”
趙應元將關門打開,接應援兵入城。他也是曹營所剩不多的老將之一,如今不僅身爲大順五軍野戰軍中殿後軍的制將軍,而且還被李來亨晉封爲鄜侯。
地位尊崇,還勝過趙應元過去在曹營的時候。
現在曹營的餘部,大多被編入由光中天子李過後營改編而來的殿後軍中,高一功任殿後軍的權將軍。除了羅戴恩、趙應元、馬進忠守潼關,李瑋羣守陝州外,高一功還帶着馬重禧、張洪兩部守在洛陽,隨時進援。
趙應元對正在試探性攻擊關城的清軍,並沒有感到多大的威脅。不過考慮到清軍始終沒有出現的主力部隊,趙應元還是愁苦地說:
“攻城清軍是以吳三桂所部的漢軍爲主,看起來並未有大軍強攻之勢。可據我所知,清軍兵力還有近三十萬之數?怎麼既不撲來攻潼關,據說也沒有猛攻太原,那麼敵人到底在哪裡,想要做些什麼?
真讓我費解了!”
馬進忠這才鬆了一口氣:“潼關關城無憂,這便是一樁好消息。至於清軍主力到底在哪裡,這是參軍院和兵政府考慮的事情吧!我想敵不動則我不動,晉王殿下自有方略。”
西面的關城城牆上,又發生了一些激烈的戰鬥,清軍部分兵力抵近城牆佈設槍炮,密集的火力猛烈地掃到城牆上面。
若非潼關守軍陸續得到了湖廣方面運來的紅夷炮更新裝備,這時候就將要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了。
羅戴恩年歲已經很大了,他花白着鬍子,李來亨本來已經許諾讓羅老叔退至二線,甚至可以到湖廣安享晚年去。
但羅戴恩自己感到陝西的丟失,一大半的責任在於曹營。他出於愧疚的原因,堅持留在潼關作戰,以一介老翁的身體趕到城頭,親冒矢石地指揮守軍發動反擊,在戰鬥激烈時,羅戴恩甚至還自己拿起強弓硬弩和鳥銃還擊虜兵。
後面慢慢趕到的李瑋羣所部,他的兵馬屬於楚闖嫡系出身的一支精兵,比之羅戴恩、趙應元的曹兵和馬進忠的湖廣新軍,軍備、訓練,都要更爲完善。
李瑋羣到達關城後,也帶着親軍衛士趕上城頭。他看到鬚髮花白的羅戴恩還在賣力作戰時,急忙就想勸這位大順朝的“外戚”下城休息,卻被羅戴恩反斥道:
“我老了嗎?未老矣!小子你好好看着。”
說罷,羅戴恩便抓起硬弓,搭弓引箭,迅速射出一發飛矢,正落入抵近射擊的清軍銃手之中,濺射起一點血花。
李瑋羣見狀,立即叫好道:“老將軍身手遠過於我,守得關城不成問題。”
此時因爲黃昏已到,時間來到了傍晚左右,遠方的太陽漸漸落進了羣山之中。守軍諸將都感到清軍大約是不會再發動襲擾性質的進攻了,那些抵近到城下轟擊的清兵,也都大大退卻了好幾步。
但是羅戴恩,或者其他順軍將領,雖然軍事經驗相當豐富。但他們的軍事經驗大部分都來自於流寇生涯的運動戰,對於堅守城池要塞的作戰方式,經驗其實談不上是多麼豐富的。
被羅戴恩留在潼關的兩名明軍降將高汝利和王良智,高汝利也是農民軍出身,對守城同樣說不上多少經驗。不過王良智卻是根正苗紅的西北三邊邊軍出身,他看到吳三桂手下清軍退兵的陣列與動作,便疑惑地說:
“清軍似乎是要紮下營盤,準備長期攻城了?”
趙應元對高汝利和王良智這兩位隨風倒的軟骨頭很看不上眼,他還專門派了一部分親兵隨時盯住他們二人,免得高汝利、王良智又做出背叛大順的舉動。
趙應元對王良智的話,不屑地譏諷道:“區區數千兵還想攻潼關嗎?吳賊倒沒有你的膽子大。”
但是很快,李瑋羣就敏銳覺察到了不對。他聽到了空氣中傳揚的馬蹄聲,感受到了大地的晃動,在遠處顯然正有一支規模更大的軍隊正在前進着。
李瑋羣看着漸漸黑沉沉下來的關中大地,咬牙道:“老將軍,趙制帥,東虜似乎真的增兵上來了。但是規模到底多少還看不出來,讓我帶一隊輕騎趁夜色去窺探一番吧?”
李瑋羣話中的意思何至於是帶兵偵查一下敵人的具體兵力,而且很顯然的,他還相當有意願準備趁敵人立足不穩的機會,嘗試一下夜襲和劫營。
潼關守軍名義上的統帥應該是殿後軍的制將軍趙應元,但他的資望遠不如曹營元老羅戴恩,所以真正的話語權還是在羅戴恩手上。
老將軍沉吟片刻後,便問道:“你要帶多少兵馬?”
李瑋羣回過頭去,看了看自己從陝州帶來的兵馬——這些戰士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隨州人,多數軍官也都是隨營學堂和隨州、襄陽講武堂裡走出來的年輕人,流民、難民出身者,自耕農平民出身者,紳商出身者,各佔三分之一。
看着這些年輕、自信、英武又從容的面孔,李瑋羣的胸膛中也立刻被一種信心所充滿。他拍拍胸脯,斬釘截鐵地說:
“千騎探營……若有戰機,我當趁虜兵立足未穩之機,先爲大家劫營,一試敵人的兵力究竟多少,一探吳三桂的兵鋒是否強悍。”
城下那些從隨州和襄陽遠道而來的戰士,他們中的多數人都經歷過碭山、白溝河和深州的三場硬仗,不要說是吳三桂的關寧兵,即便是所謂的“真正滿洲大兵”,也並不放在這些青年軍官們的眼中。
士兵們雖然剛從陝州、靈寶一道奔至潼關,可是體力依舊充沛。每個人都在李瑋羣的話後,高舉起手牌和兵器,大喊着“千騎劫營”、“千騎破敵”!
高汝利在多年前李自成第一次兵敗時,就背叛了大順軍,接受了洪承疇的招安,成爲了明軍的一名將領。
如今李自成已經死去了,洪承疇也已經死去了,可是他高汝利卻還活着……恥辱的活着。他第二次背叛了大順軍,在李自成死後跟着楊承祖、吉珪掀起叛亂,又在李來亨的雷霆萬鈞之下,狼狽地又一次歸降。
高汝利的反覆無常,將他從一個多年前曾經跟隨李自成圍攻成都的義軍老帥,變成了一個被趙應元嚴密監視起來的小人。
如今看着這些順軍新生代戰士自信的面孔,高汝利的心裡,也滿被羞慚的心情所填充。
他捂着自己的臉,低下頭,低聲嘆息說:“這麼多年來,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真是對不起老掌盤,對不起老闖王和先帝……唉!我錯過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