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謙逃回徐州城以後,還公開宣揚,說碭山之戰時劉肇基妄圖率部投敵,是他和於永綬力戰突圍而走。
不僅到處誇耀自己在碭山之戰中如何勇猛善戰,還將一大波髒水潑到了已經壯烈犧牲的劉肇基身上。
史可法明知道碭山之戰明軍全軍覆沒的一切底細緣由,也明明知道於永綬和高謙在這其中起到的極惡劣作用,可他的本性就是一個委曲求全的人,爲了保證於、高這二千兵馬的穩定,居然就真的公開表彰了二人的“戰功”。
既然表彰了於永綬和高謙,那麼劉肇基自然也就成爲了妄圖投虜的無恥之輩。
如此結果,就讓素來剛直不阿的史可法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責。但他也只能努力說服自己,徐州時勢如此,劉肇基已經死了,於永綬和高謙卻還控制着兩千部隊,不穩住這兩人,如風中落葉一般的徐州,又要怎麼樣才能在東虜和闖寇的狂瀾攻勢下保住自己呢?
“袁時中……我本以爲他亦一狡賊而已,未曾想到,竟然是如此忠義之輩。”
史可法大爲感慨,在西進兵團全軍覆沒的這個當頭上,徐州剿總這邊又已經收到了闖軍於碭山西大破東虜,隨後又於馬牧集將歸德明軍全部迫降的消息。
碭山之戰的消息全部傳到徐州以後,特別是陳永福投降於闖軍的消息傳到以後,可以說全城官紳軍民,都處在了一個極度絕望的精神狀態裡。
這時候袁時中單騎歸來,確實是一條令人大感振奮的好消息。
在史可法身邊做幕僚贊畫的方以智,他之前還在爲將要發給於永綬、高謙兩部的賞銀寫着嘉獎文書,此刻聽到袁時中單騎歸徐的消息後,也忍不住擲筆道:
“單騎歸徐州!這簡直有了幾分關聖帝君的風采!”
史可法撫着長鬚,臉上顯露出難得的好心情來,對方以智呵呵笑道:“密之,快去準備準備,我們要大加隆重地迎接袁時中。有他這樣一個驍勇善戰的大將來投徐州,總算是讓淮徐大局有了那麼幾分扭轉挽回的希望來。”
方以智把桌上的筆墨收拾整齊,長嘆道:“朝廷久思破格取士,我看天下並非無人,像袁時中這般出身賊類,卻深曉忠義之人,不就是朝廷思之日久的破格之士嗎?制臺真該爲袁時中上書一折,使朝廷能重用這等忠義之士。”
史可法沒有在徐州剿總的官署內辦公,因爲他和總督天下剿賊事的侯恂意見不一、矛盾重重,爲了避免侯恂一再掣肘他用事,甚至在平日辦理部務時也肆意干涉。所以史可法就在徐州剿總官署的附近,買下一件幽雅清淨的別苑,暫做剿總部務辦公的場所。
這一方小小的別苑,似乎和外間干戈擾攘的局面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秋風雖然蕭瑟,可別苑裡還是由手藝精良的匠人栽培了不少五光十色的鮮花,方以智擲筆走出門外,一下子就嗅到了撲面而來的花香,心情大悅。
“使朝廷得人如此,中興豈是空談?”
史可法也悠悠哉哉地走了出來,袁時中來歸的好消息,一下子就把史可法長期以來鬱悶而壓抑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他相信只要衆正盈朝,那麼以大明朝國力之雄厚、朝廷根基之紮實,闖賊這種螻蟻輩,怎麼可能撼動得了山嶽呢?
可史可法還沒有笑多久,別苑的大門就被陳子龍和許都二人用力推開。陳子龍是東南名士,也是復社君子,他還算從容冷靜,緩步跟在許都身後;許都則是舉人何剛的門生,雖然也有東陽生員的功名在身,但他爲人豪爽任俠,又和一般的文人墨客大爲不同。
許都龍行虎步,一把推開別苑的大門後就直往裡面闖。因爲他身材高大,頗有材力,門外的幾個標營家丁居然還都拉不住許都,就連院子裡的花卉都被許都踩爛了不少。
陳子龍和許都率領的這支來自浙江東陽的義烏團練,已經是史可法麾下最爲重要的武力支柱。所以對於許都這種充滿冒犯性的做法,史可法也只是微微皺起眉頭來,向陳子龍問道:
“臥子,出了什麼事情?鎮之以靜,勿要驚擾。如今徐州風聲鶴唳,正是關鍵的時候,你更加要學會鎮之以靜的養氣功夫。”
陳子龍聽着史可法的話,臉上只能苦笑連連。許都則喘着粗氣,一把拉住史可法的衣袖,大喊道:“事情不好了!事情不好了!”
史可法年齡較他們幾個年輕人大一些,一時間掙脫不開來。方以智就趕緊湊了上去,他雖然不像許都那樣是在地上任俠的豪傑,但也因爲經常遊覽天下名山大川,所以體格十分不錯。方以智湊上來以後,一把按住許都的手,讓他冷靜下來再說。
如此,許都劇烈的呼吸才慢慢變得和緩了起來,他一手按住額頭,對史可法痛訴道:“大事不妙!侯制臺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突然就派他的標營家丁,把袁時中袁將軍給抓了起來。”
“袁將軍剛剛到城門,侯大人的標營就來了好幾十人。”陳子龍幫咋咋呼呼的許都繼續解釋說,“我們初以爲制臺派標營家丁過來,也是要迎接誇讚一番袁將軍歸來的。卻沒想到袁將軍剛剛露面,侯大人手下那些人就一擁而上,將袁將軍枷了起來。”
許都接着說:“大夥看到此情此景,都是既感莫名,又深爲憤恨。眼下東虜在北,闖寇在南,徐州彷彿海中之一粟、風中之一葉,飄零如此,人心動盪,城內誰不把袁將軍的歸來當成徐州最後一個指望呢?怎麼料想到侯制臺會把袁將軍突然抓走。”
方以智剛剛收拾完筆墨紙硯,他的手上還抓着一方硯臺,準備放回書房去。聽到這話,啪嗒一聲就把硯臺摔到了地上,清脆一聲響後,居然還將硯臺給摔碎了。
史可法仰天長嘆,他一手按在眉眼上,頭顱缺血,雙眼發黑,突然就有些站立不住,在地上晃了兩晃,好在讓陳子龍和許都及時扶住,纔沒有摔倒在地。
“侯若谷是想做什麼啊!”
史可法對局勢的敗壞、同仁的肆意妄爲深感哀痛,他聲嘶力竭喊出一聲後,終於控制不住,居然當即嘔出了一口鮮血,隨即就暈倒了過去。
陳子龍、許都、方以智三人簡直都被嚇壞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過了好一會兒,許都才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趕緊叫僕人把史可法擡回屋子裡去。
“先叫史制臺好好歇息歇息!”
方以智也如夢方醒,趕緊讓別苑裡的僕人們去給史可法找合適的醫生。但他另一半的心則掛在了袁時中和侯恂的身上,忍不住向陳子龍問道:
“臥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袁將軍單騎來投,總算讓徐州敗壞的人心士氣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振作。這樣的情況,如此的情勢,侯大人是怎麼一回事?爲何要將袁將軍給拘了起來?袁將軍犯下了什麼過錯嗎?……即便犯下過錯,難道還能夠勝過陣前逃跑的於永綬和高謙嗎?我看這兩人在侯制臺那裡,儼然是被當成了座上賓。袁將軍再如何……再如何也不比此二人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