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可成在留城大營以原本的城鎮土牆爲基礎,又挖掘了兩道壕溝,新修了三層木牆和大量營盤炮臺,形成了具備一定縱深的防禦體系。
順軍守軍經過一整天和半個夜晚的激戰後,參與飛雲橋之戰的守軍尚有數千人退回留城大營。谷可成稍作整合後,還可以在留城大營聚集起七千餘名戰兵堅守設防。
他佈置了大量重型鳥銃阻擊清軍,由於在飛雲橋北岸順軍已經損失了一批重型紅夷炮。更多大口徑的火炮又被谷可成留在徐州,留城大營的守軍就只能儘量發揮手頭輕型火器的威力,將敵人放近以後再集中火力進行打擊。
激烈的戰鬥又進行了好幾個時辰,博和託暗自心驚,爲大順軍將士的激烈抵抗深爲歎服。
“闖孽不過據有三省之地,就讓滿洲人付出了這樣慘痛的傷亡。即便我們攻取這三省,可是漢人還有十餘省的地盤,接下來若場場都激戰如此,我怕即便攝政王空關外人丁,也沒有餘力攻下中原。”
尼堪呸了一聲,他被康大海背過河後,又休息了一段時間,纔在多爾袞的催促下繼續帶兵進攻留城大營。
清軍主力部隊則在泡河架橋,開始陸續渡河,估計到天亮的時候,清軍在南岸的兵力就可以達到五萬人以上了。
數不清的戰馬在黑暗中嘶鳴,刀槍戰甲的金屬之聲,是徐州已經幾百年來沒有聽聞過的躁動。
這片土地幾乎忍耐不住,清軍鐵蹄的踐踏則更使百姓們在恐慌中四散逃亡。
尼堪想到天亮以後,大軍就可以衝到徐州附近,就異常興奮:
“攝政王已說了,率先攻至徐州城下者,封親王!博和託,你還等什麼?攻到徐州城下就能封親王,那麼攻破徐州,戰功之顯赫就更加是無與倫比了吧。”
博和託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對多爾袞這樣冒險激進的戰法深感憂慮。可是清軍終究是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終點,又豈能言退?
即便退,他們又能退到哪裡去?
這裡距離博和託的關外故鄉,已經相距千里之遙。他張望四面八方,突然想到自己是身處在漢人的海洋裡,即便身後就有清廷的十萬大軍做靠山,也免不了產生一種最深沉的恐怖感。
入關入關,大清入關,是否錯了呢?
在飛雲橋的北岸,多爾袞帶着一大批愛新覺羅的宗室權貴,還有尚可喜、孔有德等漢人藩王,站在泡河邊上觀摩着博和託、尼堪進攻留城大營的戰事。
天邊的太陽已經露出了半抹白色的光華,但這陽光和留城大營上空沖天的火焰相比,又是如此的不值得一提。
尚可喜猶豫地說:“王爺,徐州徐州,南明軍隊真的快要到徐州了嗎?以他們那樣羸弱的一支軍隊,我實在擔心即便這不是江南人使詐,他們也沒有力量完成和我們會師徐州的任務。”
范文程小心翼翼地解釋說:
“闖孽餘部在徐州東南面並無一兵一卒,南明軍隊即便再羸弱,走路總是會走路的吧?他們離徐州這樣近,便是爬也該爬到了。
實在無法,我們便只有衝過徐州一線,親自到江北和南明軍隊會師,再經由江南小朝廷的地盤,迂迴斡腹,從鳳陽直插入闖孽的中州腹心。”
但大部分的愛新覺羅宗室權貴,還是對這個無比冒險的計劃充滿擔心。清軍即便衝到徐州城下,甚至趕在李來亨追上來以前攻破徐州,也還要面臨南明軍隊失期未至的風險。
最糟糕的情況則是若南明軍隊一開始就是使詐,到時候不許清軍利用南明疆土斡腹迂迴河南,反而出兵截擊,那麼清軍在後路全失、輜重全無的情況下,遭到順明兩軍前後夾擊,全軍覆沒幾乎是一定之事。
多爾袞面無表情,他的臉色沉穩又冷漠,一點沒有受到其他人焦慮情緒的影響。
攝政王從馬上下來,走到泡河的岸邊,他踩在那微微浮動的冰面上,看着遠處封凍的河道正在一節一節地裂開,河水夾帶着浮冰向下流涌動而去。
多爾袞靜靜地說:“黃河沿岸,還有徐州一帶,歷代大規模征戰五十餘次,是非曲折難以論說,但史家無不注意到,正是在這個古戰場,決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興亡、此興彼落,所以古來就有問鼎中原之說。”
他擡起頭,正看到一隻大雁向西方翱翔而去。多爾袞的眼光順着飛翔的大雁,繼續向西面望去,他知道就在那裡,李來亨也統帥着一支強大的軍隊,正在飛速趕來,準備在徐州城下和清軍決一死戰。
太陽差不多完全升起了,乳白色的光輝照耀着大地。飛雲橋兩岸那被炮彈完全犁開的土地上,屍橫遍野,留着辮子的、結髮束冠的,穿着鎧甲的和沒有穿着鎧甲的,有士兵也有民夫,還有一些無辜鄂流民百姓,屍體充塞了這片土地。
許多斷裂開的半截兵器掉進了水裡,和數量更多的弓箭一樣,成爲了浮冰以外的另一種特異風景,在河水的帶動下,發出咣噹咣噹的聲響。
兵器碰撞的響聲越傳越遠,大雁高聲鳴叫,接着劃破蒼穹,翱翔往中原的方向。
愛新覺羅的大部分宗室都在飛雲橋戰場這裡,他們都順着多爾袞的眼光向西方望去,知道那是闖孽野戰軍主力正在疾馳而來的方向……
而在相距甚遠的曹州附近,李來亨也略有所感,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和身旁的郭君鎮、劉芳亮說:
“決戰發起以前,對堅守太原,隔斷河北、陝西,完全孤立河北這一大坨敵人,我們尚不敢做這種估計,對多爾袞糾集滿漢蒙各旗兵馬前來,我們一直很擔心,現在看來,正是多爾袞破釜沉舟,從北都傾國而出,黃河沿線決戰才顯得這樣非同小可,這樣有聲有色。”
郭君鎮愣住了:“晉王殿下你在說什麼呢?”
李來亨啪的一聲揚動馬鞭道:“我在說大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