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在孟津的官軍終於要出動了,總共約五千兵馬聚集在一處,金鼓動地之聲響動於洛陽之北。
河南巡撫李仙風穿着一襲三品以上大臣特賜的紅色鬥牛服,做足出師派頭,在他身後是四名侍立的持扇童子。右邊則是陳藎、陳可新兩名幕僚,他們分別穿着藍色和綠色的交領衣,頭戴一頂圓形笠帽,靜候撫臺大人的命令。
在陳藎等幕僚、書記之後,則站着一些身穿青衣,頭戴耗笠的人員。他們從事傳令及儀仗的工作,有的舉牌,有的傳令,有的牽馬,還有的人手持儀仗性質的刀槍劍戟。
再往前就是副將陳永福和遊擊高謙了,這兩人都穿着金色甲片的山文甲和紅色的罩衣戰袍。陳永福生的寬額大面,看起來很是忠厚,他戴一頂金盔,盔頂有一撮高高豎起的紅色纓毛,頭盔上繪有六甲神的圖案,並塑有一個真武大帝的小像。
這種類似飛碟帽的笠帽,叫做“大帽”,明軍中裝備有不少。遊擊高謙也是類似的裝扮,只是他頭盔上沒有像陳永福那般塑有一個真武帝君的小像。
高謙的身後另有一排傳令小兵,傳令小兵只穿紅色或綠色罩衣,外套一件齊腰甲。手持寫有“令”字的三角形小旗,胸口掛有一面紅底黃字的“令”字圓牌。
傳令兵之後纔是真正軍陣廝殺的精兵,約有數十百人,皆爲陳永福和高謙厚幣賄養的精銳家丁。人人頂盔摜甲,外套白色罩甲,手持長刀,氣質同其他人決然不同,是李仙風這回收復洛陽的真正倚仗。
明軍普通士兵則多穿着大紅色和暗紅色的布料罩衣,部分人在罩衣之外披掛有紅色和藍色的布面甲。
精銳的家丁部隊則穿着白色魚鱗罩甲,而高層以上的將領,才穿着被時人稱爲“明甲”的扎甲和山文甲。
明軍的軍旗,除了主將會使用帶有自己姓氏的大旗以外,絕大部分情況下所用的都是代表五行的星圖,或者代表金木水火土的神獸圖。
從黃河的北岸,吹來一陣暮春時節的威風,旗幟便揚卷招展。金色、白色、藍色和紅色的甲衣在日頭照耀下,也有波光粼粼之感,令李仙風對自己官途的前景,增加了稍許信心。
“闖賊已經南下汝州,有嵩山之阻,短時間內絕對無法回援洛陽。流賊在洛陽拷掠殺戮,驅民如蟻,民不堪其害,人人皆抱有有賊無我、有我無賊的效死之心。只待我等朝廷經制大兵一到,城內士紳巨族必將羣起響應,破城殺賊不過翻掌耳!”
陳藎先站出來鼓勵了諸將一番,接着巡撫李仙風也正式誓師說:“諸公戮力殺賊,不要辜負朝廷。一俟大兵收復洛陽,本撫一定保奏諸位將軍,同左帥一樣掛印開府!”
陳永福爲人忠厚,他經過陳可新的勸說後,已經打定主意,爲剿賊一事獻綿薄之力,立即抱拳應聲。
而高謙則想的更多一些,他知道李仙風在失陷洛陽以後,官途已經十分渺茫,可是自己同高名衡矛盾很多。若李仙風倒臺,巡按高名衡極有可能替任河南巡撫之位,那時候就更麻煩了,所以爲自己的前景考慮,眼下也只能爲李仙風盡力作戰了。
李仙風誓師以後,兩隊士兵吹起號角,五千兵馬也在將領軍官們的帶頭上,高呼起來“戮力殺賊”、“戮力殺賊”的口號。
可惜場面功夫做的很足,各人心中卻各有自己的盤算和心思。
官軍自孟津南下,陳永福一路官軍走谷城山和函谷新關東面的大路,高謙一路官軍則從北邙山西側道路進軍。
闖賊似乎兵力不足,沒有將兵力放在新安、偃師一帶,控扼洛陽的左右側翼,使得朝廷大軍南下暢行無阻。李仙風看手下官軍迅速佔領函谷新關後,懸着的半顆心也放下來了一半,感到最起碼收復洛陽這件事,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陳可新也看着關城,對陳藎說:“王臣兄,闖賊實在不會用兵,守洛陽而不守新安、偃師這兩座城池。你說闖賊是朱溫,那都是高看了他們,充其量不過方臘一流罷了。”
陳藎搖搖頭說:“聽流民說,闖賊在洛陽至多隻有一千到兩千兵力。他們留守洛陽的兵力捉襟見肘,也確實沒有餘力分兵防守新安、偃師,若真的分兵,纔是落入下乘,將被撫臺各個擊破。”
陳藎說的也有道理,但陳可新同闖賊有夷陵舊恨,心中偏見頗深,因此還是對闖賊的用兵十分鄙夷。很快前面的探馬和先頭部隊趕了回來,稟報在石碑凹一帶發現了賊軍的蹤跡。
石碑凹位於洛陽北郊,是谷城山往東延伸出來的最後一點餘脈,橫亙在孟津到洛陽的大道上,地勢頗爲險峻。流賊據險苦守,憑藉谷城山東面的丘陵地勢,依山傍水,修築了數個互成掎角之勢的營盤木寨,駐兵防守。
石碑凹的地名來源於宋初名將西平郡公石保興和其弟石保吉的的墳墓,墓前有兩座連碑帶座高達五米多的神道碑。
石保興和石保吉兩人都是宋太祖趙匡胤的結義兄弟石守信的兒子,只是現在宏偉的神道碑早就被闖賊推倒拖走,用作了修築工事之用。
膽大心細的陳永福發現這處地勢頗爲險峻的石碑凹木寨後,就請示河南巡撫李仙風說:“豫軍自離開省垣,追剿小袁賊以來,未發一矢、未交一刃,徘徊孟津、懷慶,幾有半載。將士們對流賊的根底和深淺沒有把握,只知道流賊攻破洛陽,因此心懷畏懼。請撫臺下令,以獅子搏兔之勢,先下此小寨,以壯豫兵膽氣。”
李仙風考慮一會兒後,也認爲石碑凹一帶地形險峻,雖然兵法有“城小不攻”的道理。但河南官軍自從被自己打着追剿袁時中的旗號帶到豫北以後,確實很長時間沒有作戰過了,正好用這個小寨來試刀,增長一下本軍的士氣。
“好!將軍勇猛驍悍,求敵若渴,此次露布飛捷,本撫一定爲將軍表功!”
陳永福馬上讓自己的兒子陳德,率領五十名精悍的家丁和五百名官兵爲先頭部隊,搶攀丘陵,進攻石碑凹寨。但部隊纔剛剛派出去不久,就有作爲後衛、後勁的後隊傳令兵趕到中軍,向李仙風稟報,說是後隊突然遭到了闖賊的進攻。
李仙風和軍中幕僚書記陳藎、陳可新幾人都相顧失色,陳藎趕忙問道:“流賊都在洛陽,豈會攻到我軍的後隊,你們不要弄錯了,同自己人打起來!”
傳令兵再三確認無誤,回稟說是在官兵側後的東北面黃凹處,闖賊另外結有一個營盤。由於黃凹寨不處在大軍南下的必經之處,而且寨小兵少,沒有被官軍注意到,直到豫兵大多經過後,闖賊才趁機襲擊了一支後隊兵馬。
河南人將“凹”唸作“窪”,某某凹指的就是在丘陵地中的一片窪地。李仙風估計這未必是闖賊,也有可能是一些趁亂聚嘯山林的土寇,不足爲懼。
可還沒等李仙風放下心來,就又有傳令兵趕到,說官軍後方另一處小喬凹,也有賊軍結寨自守。官軍大隊兵馬一過,賊軍就出寨逆襲,抄擊官軍的後路。
陳可新大感困惑,說:“闖賊這是什麼兵法?用兵如此之怪!”
但老於兵事的陳永福臉色卻很糟糕,他趕緊派人去聯繫正在搶攻石碑凹寨的兒子陳德,詢問具體的戰況細節。
“回稟將軍!闖賊據木寨死守,木寨之外掘有兩道壕溝,壕溝中遍立竹籤、木刺。壕溝之後又立有低矮的土牆和胸牆各一道,皆造有銃眼、炮口,銃彈如雨爆射,我軍攀爬搶攻,缺乏防護,死傷頗重!”
陳永福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對李仙風說:“撫臺!闖賊在北邙遍築山寨,是欲據寨自守、分我兵力,趁勢夾擊抄掠。要破闖賊的陣勢,還請撫臺集中大炮,摧滅闖賊木寨,使賊勢無可憑藉依仗,則流賊自破!”
李仙風還未回答,就又有夜不收縱馬馳到,馬未停穩,人就急躍下馬說:“高鎮大兵在葉溝爲賊伏擊,損失頗重,丟失軍資器械若干,已先北退至姚凹寨一帶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