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巡捕房, 秦驍就意識到有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秦驍擡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恰好對上。
秦驍看到陸淮時,眸色漸深,面色卻未曾顯露半分。
他知道他身邊的蔣探長有問題,他不能在此人面前暴露。
陸淮冷眼看着, 質問道:“蔣探長, 爲何這麼遲纔回來?”
陸淮的聲線冰冷。
他身邊的邵督察也隨即開口:“你們去了哪裡?”
空氣在此刻凝結, 有一瞬間的僵滯。
蔣探長和探員不清楚,陸淮和邵督察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但是他們絕對不能表現出慌亂。
他們只是一瞬間的心亂,隨即緊了緊神。
這時, 探員站了出來,他神色緊張:“是我的錯。”
他面上帶着尷尬之色:“本想回巡捕房再說, 但是太急了……”
探員話只說了一半, 但是他話中的意思, 衆人都聽明白了。
等到探員說完後,蔣探長才走上前。
蔣探長聲音帶着歉意:“三少, 邵督察。”
下一秒,他低下了頭:“抱歉。”
蔣探長心中清楚,責任在他。
可是他們兩個人都已經暴露了自己。
況且他們都被餵了毒, 爲了保下自己的性命,他們只能爲方纔那個男人做事。
他們別無選擇,只得一錯再錯。
不過當人真正面對生死之時,有誰能夠做到毫無畏懼呢?
陸淮不相信兩人說的話,但他沒有當場拆穿他們。
過了一會, 陸淮開口:“我會親自審問秦驍。”
蔣探長面色一凝,仍舊應了下來:“是,三少。”
之後,蔣探長領着他們來到了一間辦公室。
探員上前打開了房門。
陸淮在門口停下:“你們都留在外面。”
陸淮已經發話,蔣探長他們只得止了腳步。
辦公室的房門在兩人面前合上,他們暗自對視了一眼。
房間周圍的其他人全都被支開了。
在陸淮審問秦驍這段期間,這裡會保持絕對的安靜。
邵督察想將蔣探長和探員帶走,以防他們有異動。
這時,他的一個手下快步走了過來。
手下覆在邵督察的耳邊輕聲說道:“子彈檢驗的結果出來了。”
邵督察皺了皺眉,立即轉身離開。
手下的聲音不重,恰好能讓邵督察聽見。
等邵督察離開之後,蔣探長和探員才走進了另外一個房間。
辦公室。
房間裡沉寂無聲,靜謐萬分,卻透着一絲壓抑。
陸淮走進房內後,沒有立即出聲。
他先掃視了一圈房間,最後視線落在了一處地方。
下一秒,他眉頭一皺,腳步停下。
陸淮忽的開口:“秦驍。”
陸淮的聲音落在空氣中,打破了房內的寂靜。
秦驍立即轉身:“三少。”
他察覺到陸淮神色有異,於是他不動聲色,等待着陸淮的指令。
陸淮給秦驍一個眼神示意,他的手指隨即朝着一個方向指去。
陸淮指向牆角的位置。
秦驍循着陸淮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靠牆的一張小桌下面連着一條黑線。
那根線一直延長出去,連到了房間外面。
不過,這條線被地毯掩蓋着,極不容易被發現。
若不是陸淮謹慎,他們差點就中了對方的計。
秦驍收回目光,看向了陸淮。
下一秒,陸淮對他點頭。
秦驍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個房間裡一定有竊聽器。
那麼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必須萬分小心。
不得走漏任何風聲。
陸淮聲音極冷:“秦驍,你爲什麼會出現在兇殺案現場?”
陸淮的話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怒火,好似在對秦驍生氣。
秦驍實話實說:“我在周行家中看到了這個地址。”
秦驍沒必要隱瞞,他現在所說的事情,全都是其他人已經知道的。
這時,陸淮拿起桌上的紙。
陸淮低下頭寫着字。
他一面講着話,一面在紙上寫着。
陸淮刻意在說話的時候寫字。
說話聲蓋過了寫字的聲音,更何況竊聽器在靠牆處。
即使對方仔細辨認,他們也不會發現。
陸淮說:“你和周行有關係嗎?”
他口上說着這句,紙上的內容卻完全不同。
陸淮在紙上寫,方纔你們去了哪裡。
秦驍的視線落在紙上,將陸淮真正想問的問題看在眼中。
他同樣拿起了一張紙。
秦驍回答:“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周行。”
同一時間,秦驍寫下一行字,他們帶我見了一個人。
陸淮又問:“那你怎麼會去找周行?”
秦驍順着陸淮的意思講:“我只是想洗清冤屈。”
而秦驍在紙上繼續寫到,那人想和我合作。
另一頭,在一個房間裡,兩個人坐在一臺儀器前。
正是蔣探長和那個探員。
他們皆帶着耳機,聽着聽筒裡傳來的談話內容。
他們在監聽,想要知道辦公室裡的情形。
辦公室中的那條線通往的方向恰好是這個房間。
那邊的談話清晰地傳來他們的耳中。
他們奉了那人的命令,要將三少和秦驍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向他彙報。
現在看來,秦驍並沒有向三少透露方纔發生的事情。
他們心下一鬆。
這個房間上了鎖,無人知道兩人此時的行爲。
辦公室裡,秦驍的語氣堅定:“武館門口的女子被殺一案,不是我做的。”
陸淮接話:“你怎麼證明?”
下一秒,他隨即在紙上寫到,我會幫你。
秦驍點頭,開口卻是另一番話:“如果三少不相信,那也沒有辦法。”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僵滯。
陸淮似乎不相信秦驍,秦驍也無法向陸淮解釋清楚。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陸淮和秦驍的對話戛然而止,他們頓時止了聲音。
房內立即恢復了寂靜,只有敲門聲持續響着。
陸淮和秦驍對視了一眼,不再開口。
邵督察的聲音響起:“三少,是我。”
來人是邵督察。
陸淮雖相信邵督察,此人也極爲忠心,但是他並不會將全部事情向邵督察透露。
陸淮擱下了筆,撕下了那幾張紙。
隨後,他將本子後面的幾張紙也一同撕去了。
若是寫字的力道稍微重些,極易在後面的紙張上留下印記。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陸淮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陸淮將撕下來的幾張紙都放進了西裝的內側,隨後站起了身。
陸淮的動作迅速,所有一切都在這段時間內完成。
要是時間一久,外頭的人更容易起疑。
陸淮走向了門口,房門落了鎖。
秦驍已經把信息傳遞給陸淮,這場審訊的目的也達到了。
……
與秦驍講完話後,陸淮離開了房間。
他神色未變,令人絲毫看不清他的情緒。
秦驍則被人帶去巡捕房的地牢。
邵督察一直守在外面,見陸淮出來,他快步走了過來。
邵督察神情嚴肅:“檢查結果出來了。”
“儘管子彈型號相同,但是……”
他手中拿着一個袋子:“子彈不是從這把柯爾特手.槍中射出的。”
袋中是秦驍的那把槍。
他們的人做了調查,殺死周行的那顆子彈,來自另一把槍。
只不過,暫時還未找到那把槍的蹤跡。
從這方面來看,周行的死,與秦驍並無干係。
陸淮目光微沉:“但這並不能證明秦驍不是兇手。”
即便證明了這顆子彈與秦驍無關,但是當時房裡無人,秦驍又恰好在那裡。
秦驍仍有着極大的嫌疑。
陸淮一面說,一面掃了周圍幾眼。
陸淮這話,是刻意說給那些人聽的。
貝當路捕房有別人的眼線,他不方便把話講全。
邵督察眼底一暗。
他雖認爲秦驍是無辜的,但是目前看來,有嫌疑的只有秦驍一人。
他沉默着,不再說話。
到巡捕房門口,準備離開時,陸淮停了腳步。
他狀似不經意地看了周圍一眼。
四下樹影幢幢,幽黑的影子映在地上,透着幾分寂寥。
周圍清淨極了,只有漆黑的夜色,與微涼的夜風。
確認周圍無人後,陸淮纔看向邵督察,開了口。
“我已經有眉目了。”
陸淮一字一句道:“你什麼都不要做,假裝相信秦驍是兇手。”
爲了不引起敵人懷疑,他們要做足表面功夫,不能暴露半分。
讓敵人相信,他們已經走進了圈套,被敵人的詭計所迷惑。
只要耐心等待,敵人就會露出馬腳。
邵督察點頭:“好。”
兩人分開,陸淮走向了黑色的汽車,上了車。
汽車行駛在寬闊的道路上。
天幕越加暗了,黑沉沉的夜空上,無星無月,只有暗沉的光線。
陸淮的思緒飄遠。
死掉的周行是佘佩安的左右手。如果周行出事,那麼一定會影響到佘佩安。
有一個人與佘佩安有利益糾葛。
佘佩安若是受到打擊,對那人有極大的好處。
陸淮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容。
閔爺。
先前佘佩安派人到暗閣下單,已經驗證閔爺和佘佩安不和。
陸淮猜測,看來妓.女被殺一案極有可能是閔爺派人做的。
這件事是金刀會的內部鬥爭。
閔爺想要削弱佘佩安的勢力,便打算廢了她的手下,以此鞏固他在金刀會的地位。
但是爲什麼會發生後面的事情?
陸淮情緒翻涌,燈光照下,他的眼睛極爲暗沉。
在秦驍被押送回巡捕房時,卻被莫清寒的人帶走。
莫清寒好像要收服秦驍,讓秦驍成爲他的手下。
這樣一來,殺害妓.女的人便成了秦驍,與周行再無干系。
陸淮眉頭微緊,難道說閔爺和莫清寒有勾連?
還是莫清寒意外得知此事,故意栽贓?
莫清寒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陸淮想起,上一世,秦驍是莫清寒的得力手下,幫莫清寒做了很多事情。
這一世秦驍也成爲了黑市比武的冠軍,秦驍的能力,自然被莫清寒看在眼裡。
莫清寒想收服秦驍,威脅讓秦驍成爲他的手下,他做出這種舉動是極有可能的。
若是秦驍不願爲莫清寒做事,莫清寒就會藉機殺了秦驍。
這兩點原因,足夠讓莫清寒對秦驍下手。
……
陸淮很快就派人去查閔爺。
前世,陸淮認得閔爺,以爲今生他也會安分,卻沒想到閔爺和莫清寒竟扯上了關係。
是自己大意了。
或許閔爺身上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根據手下的調查,這個閔姓男子原是北平的人。
他從來沒有到上海來過,不知怎的,去年竟在此定居了下來。
他進了金刀會,在短時間內收服人心,爬上了首領之位。
陸淮不由得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大夫容沐在天津久居,來到上海開了德仁堂,在此定居……
然後,上海的大規模中毒事情就爆發了。
而事實證明,容沐只是莫清寒的僞裝。
陸淮懷疑,閔爺極有可能頂替了閔姓男子的身份。
但是,莫清寒和閔爺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在記憶尚未復甦時,陸淮對閔爺就有幾分熟悉感。
他原本以爲只是因爲前世兩人有過交集。
現在看來,閔爺很有可能是一個他們的老朋友。
如果莫清寒能在短時間內和人合作,那人不是受到了脅迫,就是有把柄在他手中。
陸淮想到了一個地方。
漢陽。
陸淮在漢陽監獄只待了幾天,靠近明爺也只是爲了進檔案室,並未和他有過多往來。
閔爺和明爺,有着幾分相似之處。
陸淮眼底一沉,有了一個計劃。
……
閔爺坐在房中,手下走了進來。
手下開口:“閔爺,周行死了。”
周行的死,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他也不知曉,爲什麼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閔爺皺起了眉,他並沒有讓他們殺了周行。那又是誰頂了殺人的罪名?
他立即問道:“是誰被抓了?”
手下:“秦驍,他如今被關在牢裡。”
閔爺這才知道,在他們設計殺了□□以後,周行又被人殺害,所以線索全部落到秦驍身上。
那麼在這件事中,誰會獲利?
閔爺細細思索一番,猜到了此事是莫清寒做的。
莫清寒說不準是想除了秦驍,卻壞了自己的計劃。
況且,莫清寒分明和他達成了合作,暗地裡卻有自己的謀算,真是礙事。
閔爺神色冰冷。
他決定找莫清寒談一談。
夜色落下,上海沉在靜謐的黑暗之中。
黑色電話響起,閔爺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響起一個聲音:“明爺。”
閔爺一愣。
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講錯了話,他極爲謹慎,沒有開口。
那人見閔爺沉默,開了口:“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漢陽?”
閔爺頓時慌了,他極力保持聲音平靜:“你到底是誰?”
這人爲何會知道漢陽的事情?難道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
那人語氣未變,緩緩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已經清楚了你的身份。”
這話猶如一道重錘,狠狠敲到了閔爺的心上。
他握緊了電話,手有些微微顫抖。
閔爺留在上海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真實身份暴露,那他就前功盡棄了。
閔爺深吸了一口氣:“你想做什麼?”
電話那頭響起一道聲音:“秦驍被巡捕房所抓,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閔爺已經猜到,兇殺案的後續事情是莫清寒做的,但是他沒有法子,只能應下。
閔爺:“是。”
那人停頓了幾秒,開口:“在明天下午六點以前,你必須把這件事情解決了。”
他的話語透着脅迫之意:“不然你就等着看後天的申報吧。”
閔爺若是不這樣做,他就會登報揭露閔爺的身份。
閔爺擱下電話,眼底極沉。
那人的意思是,讓秦驍脫罪。
閔爺握緊了手,他必須聽那人的話,否則,他的計劃就會無法進行。
閔爺思索了一會,叫了一個手下進來,吩咐了幾句。
手下離去,閔爺看着窗外,目光晦暗。
明日,秦驍就會洗清罪名,釋放出獄。
第二天。
一個人來到了貝當路巡捕房,他正是閔爺安排的人。
行至門口,他停下腳步,看了過去。
時至初夏,日光漫了上來,帶着幾分灼熱。
陽光照在地面上,那裡映着明亮的光影,深深淺淺。
那人斂下目光,徑直走了進去。
巡捕房內站着幾個探員,清淨極了。
那人走進去,看向一個探員。
探員見他神色不對,他的身子緊繃起來,正要舉槍。
那人舉起了手。
手臂彎曲,緩緩擡高,在雙耳的高度停下。
他開了口:“我是來自首的。”
“之前那兩件案子都是我做的。”
他的聲音清晰至極,落在每個人的耳中。
“妓.女素素和周行,是我殺的。”
探員怔住了,然後,他們上前,用手銬拷住了這人。
在這個人的家中找到了染血的刀,證實是殺死素素的兇器。
還有那把槍殺周行的手.槍,也和先前的調查吻合。
先前案件中有些模糊的地方,都變得清晰起來。
巡捕房把這人收押入獄。
兇殺案塵埃落定,秦驍無罪釋放。
莫清寒的計謀徹底落空。
至於閔爺和莫清寒……
陸淮知道,在利益不均或者無法信任對方的前提下。
這樣的合作遲早會出現問題。
陸淮要做的,只是讓這兩個人產生分歧。
很快,他們就會因此爭執。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明天會開車。
但晉江以後會抓得更嚴。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