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火併萬順堂(三)
範得禮不再追問,心中卻是吃驚不小,尋思:這裡是租界,老子又是開過山門的山主,他龍邵文真敢這麼幹?激動過後,他馬上冷靜下來,“不!照前幾次傳遞紙條的內容來看,這次必定也不是空穴來風,龍邵文這個癟三,曾經上過刑場,差點被砍了腦袋,有膽量幹出這樣不理智的事情來。”
老幺看範得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有什麼事情委決難下,他問,“禮爺準備怎麼應對?”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範得禮懶洋洋地從煙榻上翻身起來,他反問老幺,“你準備如何應對?”
老幺說,“萬一龍邵文真來攻打萬順堂,就憑咱們現有的幾十號人,幾十杆槍,肯定不是龍邵文的對手。禮爺,不如召集所有故舊,對萬順堂施以援手。”
“今天就是十五……”範得禮看看太陽已然偏西,“假如消息是真的,只怕時間來不及了。”他說,“老幺,備車吧!或許我該出去走走。”
“禮爺要躲起來麼?萬萬不能!這要是傳了出去,萬順堂的名聲可就完了……”紅旗老幺咬着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我老幺在,禮爺就請寬坐,我現在就去動員兄弟們爲萬順堂榮譽而戰,跟他們拼了。”
範得禮看着老幺,笑着搖搖頭,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老幺,人不能總憑着血性做事,要用計謀啊!”他揮手,“去,備車吧!警務處大樓中央捕房。”
車窗外風景一掃而過,忙碌的衆生,永遠都是這風景的主角兒。範得禮淡然而平靜地坐在車上看着窗外。他不屑同龍邵文這種小流氓出身的大亨爭一日之長短的。至少不願意再通過打打殺殺的方式來解決江湖爭端,俗話說,休爭閒氣,日有平西。萬順堂能有今天在黃浦灘的地位當屬來之不易,但如果還同從前那樣,好勇鬥狠地從拳頭上爭勝負,那就去之亦易了。武力雖讓人敬畏,卻難使人心服。正如孟子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範得禮對老幺說:憑拳頭解決問題,不但是愚蠢的,而且上不得檯面。人有了面子後,許多事情靠面子就能解決了,拳頭只是在沒人給面子的情況下,才迫不得已而用之,這叫什麼,這就叫做軟實力……
老幺不以爲然,他淡淡地頂了範得禮,“面子是靠拳頭打出來的,也需要用拳頭去維護。若是拳頭沒了力量,面子將隨之消失。如同皮與毛的關係,面子是毛,拳頭是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範得禮心中不快,想,“孔子曰: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老幺什麼時候說起話來,不看老子的臉色了,觸那,他就是孔丘口中說的那種不會來事的瞎子。”他本想教訓老幺,“面子不光是靠拳頭來維護,也可以靠銀子維護。”但覺得老幺不會心服,或許會反駁說“銀子也是靠拳頭賺回來的。”看來只有用事實教育他了……
範得禮要擺的事實很簡單,法國人這些年來不少從他那裡拿銀子,現在需要發揮功效了,只需把龍邵文準備夜襲萬順堂的事情報告給法租界巡捕房總監史密特,並請他派幾名巡捕站在萬順堂門口,這件事就算消弭於無形了。只要有巡捕在場,哪怕只是幾名鵠形菜色,眼突鼻塌,脣撅齒黑,身材矮小的安南(越南)巡捕,也能阻止住龍邵文。龍邵文的膽子即便再大,也絕不敢公開同法租界巡捕發生衝突。退一步來說,就算龍邵文真的不要命了,不顧巡捕阻攔而執意妄爲,那事情就更是好辦,法國駐軍在分分鐘之內,就能把龍邵文同他所有兄弟都給滅了。範得禮想,“對付龍邵文這種人,好言相勸是沒有用的,對一個想用拳頭打出面子的流氓,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的拳頭打在棉花上,讓他空有一身力氣,卻沒有着力之處……”
從中央捕房出來,範得禮的微笑雖依舊掛在臉上,心中卻鬱悶難捱,“觸那,都說法國人勤於公務,史密特那個王八蛋卻在公務時間,一早就隨着黃麻皮去了灘塗打獵……”他心中又罵那些吃人飯不幹人事的法國警員,他們居然說什麼……如果擔心歹徒攻擊,不如搬到巡捕房來住。他想,“觸那,老子是萬順堂的龍頭,你卻讓老子住在捕房尋求保護……這次可在老幺面前塌了臺,老幺嘴上雖不說什麼,心中一定認爲老子的計謀失敗。”他斜眼去看老幺,老幺的嘴角上翹,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範得禮惱羞成怒,卻又無法將老幺當成撒氣桶,只有度過眼前的難關,再同老幺這個王八蛋算賬。
老幺說,“禮爺,接下來咱們去什麼地方?”
這句話問的範得禮眼前一陣暈眩,“是啊!去哪兒啊!回萬順堂,再照着老幺的意思組織兄弟抵擋?那豈不是自己煽了自己的嘴巴!豈不是讓老幺認爲,老子是沒有了面子,不得已又用上了拳頭?”他腦中如過電般的想着應對之策,“有了,觸那,此時也許只有他可以幫老子一把!”他平靜着說,“愛多亞路,去找鄧榮廷。”
範得禮有充足的理由去找鄧榮廷,鄧榮廷作爲租界商團的掌門人,有義務維護租界的秩序。作爲獨立於駐滬法軍與巡捕房之外的租界商團,是租界內合法持有武器的一支重要軍事力量。租界商團人手多,火器犀利,擁有兩百多枝步槍,六挺機槍及一輛裝甲車。完全和龍邵文有得一拼。更何況租界商團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着租界當局,只要鄧榮廷肯出面,龍邵文不敢與之硬拼。
老幺說,“禮爺高明,前段時間,鄧榮廷與龍邵文爲了爭一名戲子,而鬧得不可開交,龍邵文放出話來,說是要幹掉鄧榮廷……”
範得禮眼前一片光明,他說,“龍邵文真是癡人說夢,他整日不是要幹掉這個,就是要幹掉那個,你可聽說他幹掉了哪一個?”他笑着又說,“他這樣的做法,若不是自吹自擂,自擡身價,就是自掘墳墓啊!最後怎樣?鄧榮廷不是活的好好的麼?至少我沒在報紙上看見刊登有鄧榮廷死去的訃告。”
老幺笑着說,“他們最終和解了!”
範得禮心中又一陣不快,心想,“觸那!和解怕是假象吧!他們雙方,一定彼此厭惡的要死,我現在就去給鄧榮廷一個整死龍邵文的機會,想他不會拒絕……”
鄧榮廷不在家,他的管家說,“鄧先生被朋友約去威海衛路浙江旅滬同鄉總會叉麻將。”
車在威海衛路浙江同鄉總會門口停下,老幺下去打聽了,他說,“鄧榮廷的確在裡面。”
範得禮長舒一口氣,“只要人在,事情就等於成了。”他整理衣衫下了車,腆着肚子卻含着胸,沒辦法,固然他是大字輩開過山門的山主,畢竟到這裡也是求人來了,難免底氣不足。
總會保鏢聽說萬順堂的山主來了,只把嘴脣哆嗦的上下打架。範得禮看在眼裡,不免心中得意,“真是人的影樹的名,看來我範得禮虎威依然,在這幫小流氓心中,依舊是高不可攀啊!”他緩緩從保鏢身前走過,臉上帶着和藹的微笑,像首領接見般地同這些下等癟三打着招呼,“你們好啊!”他這用得也是一個計謀,叫做“恩威兼施”。保鏢結巴地開口了,卻看着他的身後,“幺爺!您老怎麼來了,這……這提前也不打個招呼,好讓兄弟們有個準備啊!”
範得禮只覺眼前一黑,“觸他孃的!老子這是狐假虎威了……”
老幺開口,不怒自威,“去通稟鄧先生,就說萬順堂的山主禮爺來了,有私事要同他談。”保鏢這才把眼神落到了範得禮身上,“禮爺稍等啊!”
保鏢去了,範得禮背手等着,“鄧榮廷若知道自己來了,怎麼也得迎接出來……”誰知保鏢去而復返,他說,“鄧先生請禮爺進去。”
老幺怒了,大罵,“好大的架子,你沒跟他說禮爺來了麼?”
保鏢戰戰兢兢,“說了,可鄧先生就是這麼吩咐的啊!”
老幺眼睛紅了,誰都知道,他這是發怒的前兆,老幺發怒了,會死人的。範得禮手一攔,“算了,倘有所求,禮下於人!做人不必太認真,世道如此,須隨波逐流,是非心太強,反而不符合人情世故了。”他勸慰老幺,“我進去找鄧先生,你就在這裡等我罷,免得你一個衝動,誤了大事。”他搖着頭,“年輕人城府淺啊!還須磨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