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收剿薄刀黨(上)
黃公館過年的氣氛濃烈,門口挑出兩串大紅燈籠,每串四個,上書:大吉大利;萬事如意。門上一副對聯,上聯:人財兩旺平安宅;下聯:福壽雙全富貴家。門楣一副大橫批:福星高照。門子則一身大紅棉袍,顯得喜氣洋洋。他一見龍邵文來給黃金榮拜年,臉上洋溢着光彩,大聲喊:龍爺到……馬祥生聞聲,代黃金榮迎了出來。
龍邵文知道黃金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在巡捕房的時間外,其餘時間幾乎都泡在大煙間,除來了極重要的客人,才偶爾使用客堂,因此也不用馬祥生帶路,領着付偉堂直奔大煙間。
黃金榮此時已過足煙癮,正拿着一個白瓷洋鐵缸子喝着釅茶,龍邵文進來眉花眼笑地說:恭祝黃老闆新年大吉大利。
黃金榮放下茶缸,神情有些不滿,“阿文呀!你現在是大忙人,能抽空過來看我一眼,可算是給足了我面子。你也大吉大利啊!”
龍邵文知道黃金榮是嫌自己來的晚了,賠笑說:身子由不得自己了,這不才一抽出身子,就跑來了,沒想還是落了埋怨,下次一定早早過來。
見龍邵文開場白結束,付偉堂趕緊躬身說:黃老闆,過年好,祝您大吉大利,多多發財。說完話,他側身一站,態度異常明顯,等着討黃金榮的紅包。
“好好!”黃金榮一眼不看付偉堂,又對龍邵文說:我怎敢埋怨你,你現在家大業大,應酬打點都多,不同往年了,在這黃浦灘邊,你龍邵文龍爺的名聲可算得上是如日中天。
付偉堂頓覺無趣之極,退後兩步,主動站到了門口,暗罵黃金榮是個鐵公雞。龍邵文看他一眼,眼神帶笑,意思是你輸了。他接着黃金榮的話說:黃老闆!是誰又惹你不高興了?有氣只管朝我身上撒,可別憋壞了身子骨。
黃金榮臉上終於露了笑,他拿起煙槍,朝着龍邵文虛打一下,“我知道你嘴好,不過聽你這麼說,我還是很高興……”他嘆口氣,指指心口,“觸他娘,不痛快啊!阿虎他們昨天來了,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又在人前提起露蘭春,說什麼露蘭春現在同薛二過的怎麼怎麼幸福,老子聽了心裡憋氣呀!”他見付偉堂嘴角帶笑,又解釋,“我可不是在爲露蘭春過的好而憋氣,我是因爲阿虎的話憋氣……”
龍邵文佯作大怒,“露蘭春不過是共舞臺的一個戲子,黃老闆手底下的一個玩兒物,黃老闆玩完早就忘了,他張嘯林倒是念念不忘,他這是沒事找事,故意惹你生氣。”
“誰說不是……”人老了,嘮叨話就多了,黃金榮雖爲黃浦灘頭一號人物,也難免落俗,他不滿地想:現在身邊人都跟杜、張穿一條褲子,牢騷也不能隨便發,就怕傳出了閒話,破壞了一團和氣,長久以往,憋在心裡難受啊……他嘆氣說:念在大家一起合夥經營三鑫,我也不好和他計較,只是生生悶氣。
“唉!黃老闆,你也真是心善,張嘯林這麼氣你,你對他該幫的忙還是不少幫,江榮華、傅其俠這兩個人,是你給介紹到大英地界的捕房當差的吧!”
“他們兩個是月笙的門人,月笙說這兩人想到大英地界的捕房謀一份差事,我就把他們推薦到了陸連奎那裡,跟張嘯林有什麼關係?”黃金榮見龍邵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一驚,“怎麼了?難道又有什麼閒話傳出來啦?”
龍邵文臉色凝重,“這兩個人最近亂的很,組織了一個什麼薄刀黨,到處打着黃門弟子的旗號大搞綁架勒贖,居然綁架了張靜江的族兄張世民。”
黃金榮心底更惱,“觸他娘,打着老子的名義搞錢,卻從來也不見這兩個東西來孝敬老子。好處他們得了,髒水潑老子身上了!這還了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煙榻旁的扶手,“老子現在還沒退休,他們就敢這麼幹!等過幾年老子退休了!他們不得騎在老子的脖子上拉屎撒尿?”他吩咐站在門口的付偉堂,“你跑一趟,把杜月笙給我喊來,老子倒要問問他,誰在背後給江榮華與傅其俠撐腰,居然敢打着黃門弟子的旗號在外面綁票勒索!”
付偉堂站着不動,想:你奶奶的黃麻皮,你現在看見老子了?老子又不是你黃門弟子,豈能是你說用就用的?他只嘴裡答應,卻一點也沒有去喊杜月笙的意思。
龍邵文阻攔說:黃老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打個招呼,讓他們以後收斂點……他掐着一截小指甲,接着說:何必爲這點小事兒動了肝火。喊月笙來來幹什麼、對質?沒意思呀!倒叫我今後不好做人了。
黃金榮罵着,“觸那,龍邵文,你少打馬虎眼,事關我黃金榮的名聲,哪能就這麼輕易了結……”他恨恨地罵杜月笙,“月笙也太不明事理,張嘯林是個什麼東西,他杜月笙心裡就這麼沒數?”
黃金榮之所以如此痛恨張嘯林,不只因爲露蘭春這一件事,前不久,黃金榮爲拉攏杜月笙,把他位於華格臬路的一塊地皮送給了杜月笙,地皮足有兩畝,夠杜月笙寬敞地在那裡起一座大宅子。杜月笙無意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張嘯林,張嘯林一聽,說什麼也要跟杜月笙分享那塊地皮,要杜月笙在那塊地皮上蓋兩棟房子,他與杜月笙一人一棟,兩家做鄰居,杜月笙沒辦法拒絕張嘯林,只好答應了,事後杜月笙把這件事情對黃金榮講了。黃金榮聽後大爲光火,華格臬路在大世界附近,與跑馬廳僅隔兩條馬路,地點便利,鬧中取靜,在這處起一豪宅,自是氣派非凡。這塊兒地皮黃金榮到手好久,自己都不捨得用,就送給了杜月笙,沒曾想憑空殺出來一個張嘯林,無端地撿了這現成的便宜。黃金榮想:老子與你張嘯林哪有這麼大的交情,這地皮固然是老子送給了杜月笙,可你要用,好歹也要跟老子打聲招呼,你這麼不聲不響地就得了老子這麼一大筆好處,還他奶奶地跟老子裝糊塗。只是杜月笙已經答應了張嘯林在那塊地皮上共起房屋,黃金榮固然生氣,也無話可說,只能在心中大生悶氣。
對黃杜張三人間的齷齪事,龍邵文並不知情,他說:這兩個人不是黃老闆的門生就好。
黃金榮看了龍邵文一眼,說:你小子又打什麼壞主意!老子告訴你,別起歪心,他們兩人是老子親自打招呼安排的人,你動了這二人,就是在張嘯林與杜月笙兩個人面前塌老子的臺?
龍邵文說:黃老闆受人利用,我一定要爲你出口氣,分寸我把握的住,你老就把心放在肚子裡。
黃金榮點點頭,“是啊!老子不能總受人利用,你說說,你想怎麼爲我出氣?”
龍邵文笑了一聲,附在黃金榮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黃金榮聽後一喜,“行!去幹吧,事情辦完了,我找杜月笙、張嘯林他們聊聊。”又說:你要提防着點陸連奎,這傢伙兒可是隻白眼狼,任憑你給多少肉,也喂他不熟,他自從任了刑事科的督察長之後,勢力大增,你行事切記小心。
龍邵文點點頭,“謝謝黃老闆提醒,我一定小心。”他其實早就熟知陸連奎的爲人,當年吃進聚豐樓後,陸連奎到龍邵文面前表功,話裡話外地暗示龍邵文用不正當手段得了聚豐樓。龍邵文爲了還陸連奎這個人情,按照當日承諾,幫着陸連奎升了一格,把他由公共租界捕房便衣警探隊調到了刑事科任了督查。刑事科掌管着租界的刑事案件偵破,是個比較肥的部門。之後陸連奎又找到了龍邵文,想讓他在洋人面前替自己遞話,想接替沈杏山任公共租界中央捕房華捕股股長一職,可龍邵文認爲陸連奎做事不厚道,覺得人情已還,就找藉口推脫掉了。雖如此,他每月還是從龍升給他出一份例錢,直到如今……可陸連奎還真是白眼狼,他認爲這是龍邵文欠他的,因此例錢照拿,可從來也不去看望龍邵文,就算是逢年過節,哪怕是一塊點心也沒給龍邵文送過。
此時的陸連奎因踏實肯幹,又走通了英國人的關係,終於就任了刑事科督察長,打就任這天起,他就耀武揚威,認爲在英租界的一畝三分地,洋人老大,他這個督察長老二,凡是發生任何刑事案件,只要他這個督察長不點頭,任誰也不能在他手下討得了好兒,很有一種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覺。甚至連提攜他的黃金榮有時都不放在眼裡,說什麼他這位麻皮師傅眼中只認錢,不認交情。話傳到黃金榮耳中,黃金榮自是不忿,故而提醒龍邵文小心提放陸連奎。對於這樣一個人,龍邵文早就在心中對他有所防備。
……當天晚上,葉生秋說:這次一定要剿滅薄刀黨……龍邵文也不問他準備如何動手,只叮囑說:江榮華和傅其俠這兩個人,一定要留活口,即便他們該死,也不能死在咱們手上。另外,如果不殺人能解決事情,就儘量不要殺人,綁架案背後可能牽扯着陸連奎,你要一切小心。龍邵文明知陸連奎涉及到綁架張世民,可他還是不反對葉生秋去動這個薄刀黨,他已經對陸連奎生了怨氣,他想趁此機會摸摸陸連奎的頭皮軟硬。他想:老子非要動你陸連奎的人,看你陸連奎會有什麼反應。
葉生秋走後,龍邵文又在電話中約了張靜江見面,他說:張老,你的堂兄雖已贖出,但事兒不能這樣完了,你讓張世民多聯繫一些被綁架勒贖的富商,去工部局報案,給英國人施加壓力。
張靜江早有此意,通知張世明聯繫了部分被綁過肉票,跑到英租界工部局去吵鬧,並以撤離英租界的生意相要挾,逼着英國人給說法。張世明是江浙財閥,在上海頗有影響力,英國人不敢怠慢,責成刑事科儘快破案。
督察長陸連奎一向從綁票案中分肥,自然不會緝拿真兇,對付英國人,他自有辦法,他熟知英國的司法程序,知道英國法律頗重證據,就用“案子已有眉目,只是證據不足”爲藉口,準備把案子無限期地拖下去。他知道只要有耐心拖下去,最終就會不了了之。可這次卻不同以往,英國人卻催的狠緊,工部局結連打電話詢問案件進展。搞得陸連奎不得不做做樣子,一面派出人手滿大街抓兇手,另一面找到捕房的包打聽江榮華與傅其俠,叮囑他們儘快關閉了江陰茶館,再換一個落腳的地點。並說這次再不破案,他這官也就當不下去。他最終定下李代桃僵之計,約好第二天去江陰茶館抓人,讓他們留下幾個小嘍嘍頂罪。江榮華與傅其俠對陸連奎的話言聽計從,趕忙跑着去挑新的活動據點,準備第二天一早就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