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未來皇位的繼承者,皇子的教育,特別是皇太子的教育,在歷朝歷代都是國之大事。畢竟誰都希望由一個睿智、博學、英勇的皇帝來統治自己,而非一個不學無術、殘暴兇狠的惡徒來坐擁江山。作爲中華朝女皇的長子楊禹軒雖然尚未被冊封爲皇太子,但在朝野上下的心目中這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年卻儼然就是天朝的皇太子。畢竟女皇中年喪父,僅育有一子一女。無論是鑑於中原的風俗,還是皇權的穩固性,女皇改嫁他人的可能性都十分渺茫。因此楊禹軒在失去父親的同時,一個王朝的重擔也就此無聲無息地壓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既是皇位無可爭議的繼承者,自然就得接受爲帝王量身定做的養成計劃。從四書五經到琴棋書畫,從天文地理到科學軍事,中華朝的大臣們似乎恨不得將這些古今中外的知識一股腦兒地全都塞進未來君王的腦袋裡。不過作爲母親與皇帝的孫露卻並不允許羣臣像填鴨子一樣教育自己的兒子與繼承人。這位向來開明的女皇此次卻極爲固執地修改了羣臣設定的教育計劃。
須知,孫露自小雖沒什麼時間養育自己的一雙兒女,但對他們的教育卻有着自己獨特的想法。這個時代的中國官宦世家在教育子女時無一例外的都是採取先嚴後寬的教育流程。不少出身名門書香的子弟從四、五歲起就開始識字唸書。往往每日卯時開始讀書,一直要學習到申時。沒有寒暑假,一年之中,除了端午、中秋、除夕等等之類重大節日,每日都要上課。八歲之後就要開始學習高度抽象的四書五經。直至15、16歲後這種嚴格教育才開始逐漸放鬆。相比之下,由後世教育系統培養出來的孫露卻有着另一套想法。
楊禹軒與楊念華在六歲之前的歲月幾乎就是在玩樂中度過的。直到六歲後他們纔開始正式的學習生涯,用的是由孫露本人編撰的教科書,並且與外界公立學校的孩子一樣享有寒暑假。待到兩人十歲時,已然登基稱帝的孫露又將兩兄妹分別送入了軍校與女校在集體生活的條件下學習。依照孫露原本的計劃,楊禹軒與楊念華在15歲之前接受基礎教育,15歲之後纔開始接觸學習政治、經濟、軍事方面的著作以及拉丁語、阿拉伯語等外來語言。這樣的教育將一直持續到皇子25歲,皇女至出嫁。
“在孩童心智尚不成熟之時,讓其學習不能理解的東西,是在灌輸信仰,而非傳授知識。”中華朝的大臣學者對皇子的教育提出異議之時,帝國的開創者如此迴應道。面對女皇的堅持大臣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畢竟他們中的多數人也承認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讀《大學》除了死記硬背之外,根本理解不了文字本後的深刻含義。可教育皇子的夫子們還是不怎麼能接受未來的皇帝,到了15歲才學過一本《詩經》以及《論語》與《孟子》中僅與個人修養有關的部分文章。更不服氣女皇分配給雜學的課時比國學來得多。
事實上,皇子的課程安排並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只不過在一些夫子眼中數學、格物、地理等學科都是雜學,將這幾門課加在一起的課時自然是遠遠超過了正統的國學。而夫子們在給皇子上課之時也免不了會夾帶點“私貨”。與之對應的洋太傅並不怎麼介意這種課時安排。相反他們對中華朝在貴族教育上的嚴格態度大加讚賞。須知,在這個時代的歐洲不少貴族乃至王族都是文盲。更不屑說一個14歲的少年能讀會寫、知道地球引力、還會演奏與繪畫了。但是有一點洋太傅倒是與土太傅達成了共識,那就是藉着上課的機會向未來的皇帝傳授些“私貨”。因此理論上楊禹軒此刻還在學習基礎知識的階段,可其本人卻已經在這兩年守孝期間接觸了來自海內外的諸多思想。
不過無論楊禹軒身邊有多少名師宿儒,在他心目最是崇敬最想模仿的還是自己的母親。這種現象讓後世的史學家評價孫露與楊禹軒的關係時,認爲兩者在血緣上雖是母子,但在情感上卻更像是師徒。如果說孫露作爲中華帝國的締造者在人們的心中更像是帶有傳奇色彩的偶像,那楊禹軒在世人眼中則更像是一個關心實際的實幹者。而這一切同樣也是在弘武十一年的這個夏天開始的。
依照當初孫露與大臣們達成的協定,皇子滿15歲後,其課程會相應地將得到調整。格物、天文、地理的內容會被大大削減。取而代之的是政治、經濟、軍事的課程。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之前一直被女皇阻擋在書房門外的四書五經,以及目前風靡中原士林的《六韜》、《商君書》、《管子》、《荀子》等書。而今離兩位皇子年滿十五雖還差幾個月,可翰林院方面卻早已迫不及待地爲皇子安排好了課程,並挑選出了陣容強大的師資。
就這樣在七月的一個豔陽日,隔着竹簾孫露以讚許地目光,注視着楊禹軒與楊念華雙雙在上書房向新來的師傅行了師生之禮貌。說起來,兩位皇子對這幾位新來的師傅倒也並不陌生。他們分別是國會上院議長陳邦彥、下院議長王夫之、商學院院長李光先以及三湘書院的名士吳偉業。此外,一旁還端坐着上書房資歷最深的國文師傅堵胤錫。
面對這三位名動天下的新同僚,堵胤錫絲毫沒有一點兒緊張或憂慮。相反他卻覺得異常的自豪,爲自己的學生自豪。此刻的他總算是瞭解了女皇當年的良苦用心,明白女皇之前的所作所爲並不是在歧視國學,而是在爲皇子打基礎。那些看似無關的雜學,此時回頭再一省視,無不。正如參加運動是爲強身健體、學習數理化是爲了鍛鍊邏輯思維、至於天文地理則開拓了皇子的眼界。如今兩位殿下儼然已經爲日後的深造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女皇也就此將自己皇兒最擅學的年華交給了華夏的精髓。
正當堵胤錫爲這一歷史時刻的到來激動萬分之時,卻見爲首的陳邦彥代表衆師向兩位皇子行禮道:“二位殿下,假期結束後,將由臣等三人將分別教授殿下新的課程。還望兩位殿下日後兢兢業業,莫要懈怠學業。”
“是,請師傅嚴加教導。”楊禹軒帶着妹妹答禮道。
眼看兩位皇子一副知書達禮的模樣,在場的陳邦彥等人也是欣慰異常。卻見他回頭恭敬地向竹簾後頭的女皇拱手道:“關於兩位殿下的成績,老夫與其他幾位師傅之前都已經看過了。成績相當不錯。所以老夫以爲不如今日換一種方式,由殿下向吾等提問。不知陛下意下如?”
“這……陳師傅,這恐怕有些不妥吧。”堵胤錫聽罷猶豫着建議道。在他的印象當中,向來只有夫子考學生的,哪兒有學生考師傅的呢。
此時,卻聽竹簾後頭的女皇沉聲問道:“那其他幾位師傅意下如何?”
“回陛下,爲學生解答疑惑是爲師者的職責。臣同意陳師傅的建議。”李光先不假思索地應和道。
“回陛下,臣也以爲如此甚好。”王夫之跟着點頭道。而坐在他身旁的吳偉業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拱手道:“請陛下定奪。”
“允,請諸位師傅自便吧。”竹簾的後頭傳來了女皇果斷的聲音。雖然孫露貴爲帝王,但今天她卻是以家長的身份在竹簾後頭旁聽的。因此孫露並不想對陳邦彥等人的教學方式及教學內容有所幹預。
“謝陛下。”陳邦彥叩首謝恩後,回頭便向兩位皇子肅然道:“請二位殿下提問。”
面對這樣的開局方式,楊禹軒與楊念華多少都有點不適應。不過楊禹軒最終還是沒能按耐住心中的鼓譟,壯着膽子開口道:“四位師傅,那學生就斗膽提問了。”
“殿下請。”陳邦彥鼓勵道。
“不知師傅如何看待此次國會的修法提案?”楊禹軒擡起頭正色道。
雖然楊禹軒一上來就丟出了這樣一個棘手的問題。但除了堵胤錫略顯侷促外,其他三人都顯得鎮定異常。彷彿早就料到皇子會如此提問。只見爲首的陳邦彥微笑着向楊禹軒反問道:“殿下覺得修法一事有什麼問題嗎?”
“因爲現今京師的大小報紙上不少名士都在就修法一事進行辯論。正如有些人說‘親親相隱’不合邏輯應該從我朝的律法中被剔除。而有些人則認爲‘親親相隱’乃是倫常在律法中的體現,如果剔除則有違常倫。學生愚鈍,覺得雙方都有道理。所以在此想請教師傅解答。”楊禹軒禮貌地拱手道。
“殿下過謙了。而今朝野間關於倫常與律法的爭論鋪天蓋地。殿下會產生疑竇也不足爲奇。臣以爲無論‘倫常論’者有多麼光鮮的理由都不能掩蓋‘親親相隱’的荒謬。如果天下百姓均以‘親親相隱’爲由袒護自己的親人,亦或是像前朝那樣要求百姓對自己的父母官‘親親相隱’。則朝廷的律法就不再會具有威嚴。屆時民風墮落、吏制**也就不足爲奇了。因此朝廷必須剔除該項陋習,以免律法倫常化!”李光先頭一個接口回答道。作爲一個商學學者,李光先歷來都是堅持法律之上的。事實上這也是多數商學學者的一致觀點。因爲一個高效健康的市場必須得建立在嚴明的法律規範之上。
不過在重農的一部分儒學學者看來,商學派的觀點同樣也是荒謬的。只見坐在一旁的吳偉業趕緊就反駁道:“孟子云:民爲貴,君爲輕,社稷次之。國之律法怎能高過倫常秩序?”
“吳師傅,請問何爲倫常秩序?難道倫常秩序要求人們互相隱瞞罪行?要求百姓放任官僚對其的壓榨嗎?”楊禹軒適時地插口提問道。而這個問題也正是他一直想詢問的。自小學習數理化的楊禹軒更習慣於以邏輯推理的方式來思考問題。在他看來一個觀點,一個名詞都該有確切的解釋,或限定的範圍。而那種動輒就以“倫常天道”來含蓋一切的做法,並不能讓這個十四歲的少年信服。
“回殿下。《中庸》中曾言: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是說人性得之於天道,故遵循人性統治天下是符合天命的。孝、悌、忠、信、禮、義、廉乃是人最根本的天性,即倫常。就算是朝廷的律法亦不能違反倫常。因此,臣以爲在律法中限定‘親親相隱’的範圍確實必要。但就此要求將其從律法中剔除則有違天命。”吳偉業義正辭嚴地說道。
果然,聽完這段一氣呵成的解說,楊禹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顯然這個答案有點讓他心動。不過此時的李光先很快就接過了對方的話鋒據理力爭道:“孝、悌、忠、信、禮、義、廉固然是人之天性,可人的天性就只有善,就沒有惡嗎?難道對待惡父、惡夫、惡主,也需要講lun理嗎。一個人若是犯了國法畢定有過惡行,請問這範圍有該如何劃分?說到底‘法’本無‘情’。法若有情就做不到賞罰分明,做不到賞罰分明則無法威天下,無法威天下又怎談得治理天下。”
“威天下?莫不是指以刑名繩下天下吧。暴秦的前車之鑑罄竹難書,李師傅莫不是也想我朝重蹈覆轍吧。”吳偉業厲聲責問道。
此時眼見兩人爭論逐漸升級大有成水火之勢,在楊禹軒身旁一直沒有開口的楊念華卻突然微啓朱脣道:“對不起,兩位師傅,學生還是沒有聽明白。兩位似乎在說同一樣東西,又像是在說不同的東西。”
給楊念華這麼一打斷,吳偉業與李光先倒真是停了下來。事實上,在場的多數人都沒有在意楊念華的存在。在衆人的印象當中這位未脫稚氣的皇女殿下更多的時候是以沉默的狀態出現在女皇身邊的。因此多數人將她今日的出現更多地看成了一種禮節而非實際的授課。但沉默的皇女殿下畢竟是開口提問了。於是吳偉業只好略顯尷尬地向楊念華詢問道:“請問殿下有何不解?”
“兩爲師傅剛纔都說了律法與倫常。但兩位師傅所說的律法與倫常聽上去又都有區別。好象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解釋似的。”楊念華閃爍着明亮的眸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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