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經》中記載:不壽之草與白甘泉相加,生劇毒。食之,脈搏停,精舍猝。
楊世遺到底是博古知今的,竟然也懂得這樣古老的藥方,我有瞬間的呆愣,再擡頭看他的時候便覺得心情有些莫名,“你知不壽之草與白甘泉一起煉藥……爲何還吃下去?你不要命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依舊帶着怒氣,“你知這兩種藥有何效用!你竟敢以身試藥?”
我的眼皮跳了一跳,默默的望他,“無奇……我是醫者。”語畢,伸手直接扣上了他的手腕,他脈搏的跳動強壯有力,此刻微微的加快,許是因爲動了大情緒。
白甘泉遠在漠北,取一次耗時太長,況且此刻北國與漠北軍團形同水火,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夠再讓中原的人隨便的去漠北。
耗損了諸多的藥材終於得了三顆藥,如今也只剩下兩顆……
夕顏的解藥,本身便是極大的補品,食之駐顏,強身。他只知不壽之草與白甘泉相加會得劇毒,卻不知加上其他藥材便成了千古奇藥。脈搏沒有異樣,我鬆手,擡頭望他的眼睛,“無奇,你怎敢爲了我胡亂吃藥,你是北國儲君,北國的未來全在你的身上,若是你出事了,你讓我如何面對天下人?”
他的神色不愉,只也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開口,“若是下次你還敢以身試藥,我便敢再吃下去!”
有瞬間的憂鬱,我轉身默默的將剩下的兩顆收好,一邊悶悶的開口,“若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及時告知與我。”
楊世遺慣常是溫和有禮的,少見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最近我卻頻頻的見到他如今日這般,收好藥我便偏着頭看他,小心翼翼的發問,“無奇……你是怕我死嗎?”
他的眸色在小藥房的昏暗光線下明明暗暗,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使勁的揉了揉我的額頭開口,“你不會死。下次若是再煉製什麼藥,提前告知我。”
話音落,他轉身走,想也未想我拽住了他的衣袖,“楊世遺,下次不要再搶我的藥了,我的身子和一般人不同,百毒不侵。”
第一次如此的,毫無保留的告訴他關於我自己的一切,說出來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
見他望着我,我便微微的扯了扯嘴角,故作輕鬆的開口,“我啊,從六歲起就開始學醫,吃過千百種草藥,一般的毒藥是毒不死我的。所以無奇……”下次不要再隨意的爲我做什麼傻事了。
他不動,我便有些忐忑,頭皮有些發硬的問,“你覺得我是怪物?”
半響,我聽見他開了口,“所以上次你與我同被迷暈了帶往黃河之時,你一直是清醒的?”這語氣有些不明,我有些捉摸不定他的情緒,只好不出聲的默認。
瞬間,他身上的氣息冷上了幾分,“你一直在騙我。”肯定的語氣,不給我留絲毫的辯駁餘地。
我要張口解釋,他已然迅速的轉身推門而出。
我不知除了黃河之事外,我還有什麼事情是騙了他,只是他一走,我忽然覺得整個屋子空落落的,空的讓人心中發慌。
壓下心頭莫名的感覺,我也迅速的追了出去。
外間等着的人,讓我有些呆愣,鐵甲衛壓着一個女子跪在我的面前。阿一衝着我抱拳行禮,“秦姑娘,漠北軍團戰敗而逃,此女曾戴幕離帶兵攻佔玉靈關。”
我的眼神落在那女子身上,衣衫髒污,低着頭,披頭散髮,阿一頓了一下接着便開口道,“主上說,將此女交由姑娘處置。”
漠北之事似乎過去良久,
此間情景讓我有些恍惚,甚至於忘記去追楊世遺。
地上跪着的女子一直低着頭,毫無氣息的模樣,她的身影如此的熟悉,熟悉的讓我憶起好多事。阿一在一旁靜靜站着,我揉了揉額頭輕聲的問,“你們虐待她了?”
說出此話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女子的身子顫了一顫,阿一的眼神便在我的臉上轉了一圈,須臾,低頭,“回姑娘的話,鐵甲衛不屑於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我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少頃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吧……將她留下。”
阿一沒有行動,只強調道,“她是匪徒。”言下之意便是留下來,實在不安全。
外面的天氣還算不錯,我往外走了兩步去看新發芽的樹枝,“無奇不是說要將她留給我處置嗎?她傷不了我,你儘管離去。”
他的身子一頓,一抱拳,“敬諾!”隨後轉身帶着其餘鐵甲衛離去。
地下跪着的女子沒了人的攙扶,此刻鐵甲衛一放手她便摔在了地上,似乎極其無力的模樣。我望着眼前新發的枝椏動也未動,耳邊似乎響起了一個嬌俏的女聲,“小姐你穿男裝實在俊俏的很,讓離兒都看呆了!”“公子快看看這是什麼……此冊子乃離兒獨家發售,紫陌坊獨家發行,不日便要在市面上廣爲流傳的《上陵女子選婿寶典》!”“公子,楚扇被甘羅挑了琵琶骨,一身的功夫都廢了,您若是再不去救救她,她就真的要死了。”
那一次見面,她求我去救楚扇,我說了什麼了?
我說,“我此刻信你,若是你騙我,這一生便再也不用出現在我面前了。”
有風吹動,枝椏微微晃動,我轉過身子看地上趴伏的女子,她的身子微微的顫抖,須臾,隱隱抽泣出聲,直至最後嚎啕大哭。
猶記得,她對着我信誓旦旦,“公子,離兒發誓,絕不會騙你!”
常戴幕離出現在城牆之上,因爲跟着我時日最長,所以最熟悉我的生活脾性,模仿起來也惟妙惟肖,陷害我,讓我在天下人面前成了一個背信棄義的惡毒婦人!最重要的是,藉着我的名義偷走了楊世遺案頭的軍事情報。
她還在哭,哭聲震耳,似乎要將這一生的委屈與情感全部宣泄而出。
我腳步有些虛的走到她的面前,咬着牙隱忍着,低聲喚她,“你不僅騙了我。”還想將我置之死地!她的哭音一時間消弭了下去。
半響,我聽得她聲音沙啞的開口,“小姐,我與你各爲其主。最不該……你離開了漠北軍團!”
瞬時,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滿腔只剩下悲憤,“你與我朝夕相處將近三載,離兒,從未想過有一天是你想將我置於死地!”
她說不出話,只緩慢的從地上支撐起自己的身子。
“你說過不會騙我,你食言了!”我的聲音不自覺的便冷了下去,只盯着她虛弱至極的身體。
離兒頭未擡,卻是直直的跪在了我的面前低聲開口,“成王敗寇,鬼園是我的家,漠北軍團是我不惜以性命來維護的尊嚴,大漠子民值得離兒獻出所有一切!”
明明已經有氣無力,此刻她說出這番話,竟不卑不亢,似乎身爲漠北軍團一份子便是她此生最莫大的驕傲。我的情緒隱隱波動,對於我的身體實在不好,迅速的我轉了身子,盯着遠處深深的喘氣。
“小姐,離兒只求您一件事,親手了結了我。”聲音裡無悲無喜,話音落,有重重的磕頭聲傳來。我轉身,她的頭緊緊的挨着冷硬的地,擡頭有血順着額
角落了下來。
我有瞬間的呆愣,須臾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若有朝一日,是我落入你的手裡,你待如何?”
只想知,若有一日,你我的境況相反,跪在地上的人是我,你待如何?她額上的血流過眼角,滑過臉頰,流至下巴,掉落在地上,暗紅一片,聽到我的問話,幾乎是想也未想的便輕笑着開了口,“自從知了小姐你叛出漠北軍團那日,離兒就想過這個問題。可惜,除了被背叛的憤怒,離兒竟如何也想不出該如何對付你!”
話音裡帶着淡淡的自嘲之意。如此,我噤了聲,只覺得渾身疲累,不再多言。
剛要命人將她帶下去,她忽而就支起了自己的身子,直直的跪在那裡,望着我語音清晰的開口,“若真的有那麼一日,爲了鬼園,爲了漠北軍團,小姐,我會殺了你……親手殺了你!”
她說,她會殺了我,親手殺了我!
我望過去,她不閃不避,只那麼定定的看着我,血水與淚水混成一片,卻依稀可見她昔日的模樣,如此時刻,她忽而望着我彎了嘴角,臉頰上的小酒窩若隱若現,笑的一如我們初見。我閉了閉眼,深深的吸氣又吐氣,袖中的手握了又握,少頃,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既如此,主僕一場,我成全你!”
那一刻,她眸中的神色複雜而又莫名,半響,似鬆了一口氣又一次重重的磕頭,“離兒多謝小姐。”
梳洗換裝,一身大紅裙裝,頭梳流雲髻,腳踏鴛鴦錦鞋,她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恍惚以爲她這是要出嫁,而這次見面不過是她出嫁前的最後一見。
我坐在正殿中央,面前擺着一桌酒席,她進屋,身後的大門重重的關上,空蕩蕩的大殿中只餘下我和她。她行至我的側面跪坐,斟酒低語,“現在回想,竟似乎沒有好好的盡過一個婢女的責任。爲小姐倒最後一杯酒。”
接過她手中的酒杯,一仰而盡。酒太辣,竟將我辣出了眼淚。
她重新坐回我的對面,擡頭看我的時候又露出了小酒窩,連帶着神色都有些飄忽,“小姐竟爲我落淚了麼?真好……可惜,離兒不值得您如此對待。”
面前酒席豐盛如宴席,她伸手拿自己面前的酒壺,緩而慢的爲自己斟酒,一邊彎着脣角,“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若有來生……”話音未落,她將杯中酒同樣一飲而盡,隨之下來的還有她眼角的淚。
若有來生,這一生她最後的一句話終究未說完,抑陽草,陽氣被奪,再無生還的機會。
離兒的身子便在我的面前軟軟的倒了下去,重重一聲,杯盤狼藉。
整整一個時辰,我從屋內走了出來,腳步發虛,眼睛紅腫,屋子外面守着鐵甲衛,阿一遠遠的站着,見到是我推門而出,少頃,所有人神色肅穆,全部跪拜在地,“鐵甲衛拜見太子妃娘娘!”
黃曆載:農曆四月十五,宜嫁娶,動土,諸事大吉。
農曆四月十五,我親手毒死了我親近的,但最後背叛了我的人。
全身都沒了力氣,有人進到了屋子裡擡出了離兒已經漸漸僵硬了的屍體,我閉住了眼睛,呼吸都有些困難,“將之火化,骨灰送回大漠!”
有人應了聲,衆人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我睜眼,眼前的阿一已經起身,就那麼站在臺階之下望着我,須臾神色不明的低低喚我,“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未來的國母。
瞬時,我的眸色便暗了幾分,一字一頓的開口,“阿一,你喚我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