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應三十五年,元宵佳節。
墚都的街道上,人頭聳動,燈火通明,黑夜也將變白晝。
晶瑩白雪堆積在街市的兩側,映襯着一個個精心製作的燈籠。
身着水藍色棉衫,白色襦裙,外加紅色披帛,我四處轉悠着。
來到這個記憶中從沒聽說過的北應國,即使我的歷史學的再爛,也可以肯定在中國歷史上絕對沒有關於這個國家的記載。
到北應已經兩個月了,我一直從南方小鎮平天走到北方,到了北應的都城墚都。
幸虧易豐那小子丟給我的行李袋中放了很多在這個朝代流通的銀子,要不然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自已自足。
但是,反過來又想,他是不是故意將我丟到這來的,否則怎麼準備的衣服和錢和這個朝代絲毫沒有衝突。
不過,我並不是很在意這些,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已經與他完全斷了聯繫,短時間內是回不去那個世界了,就好好的享受這次古時之旅吧。
從這一攤逛到另一攤。
沒想到古代的元宵節會這麼熱鬧,完全不像現在的新新人類那樣,只把元宵作爲了一個外出鬼混的理由,看看人家古人,賞燈猜謎,大家人擠人,說不定便擠出幾對佳偶來了。
正想着,肩就被人撞了一下,踉蹌着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幸虧對方亦是個手腳靈敏之人,熱心的扶了一把。
“姑娘小心。”
那聲音如三月和煦的陽光,聽着讓人從心裡就覺得舒坦。
“多謝公子。”入鄉隨俗,既然到了這兒,也就學着文縐縐一些吧,幸虧平時古裝劇看的比較多,不過,這真得有夠酸的,看來還是要再多加練習纔是。
擡頭,肆無忌憚的看着。劍眉鳳眼,好一張俊秀白淨的臉。來到這裡這麼長的時間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上等貨色,不對,是這等美男。一時竟看得有些呆了。
男子溫爾一笑,更是讓我覺得驚豔,心跳加速。要死,男人居然也長得如此這般的秀色可餐。
“姑娘既無恙,在下先告辭了。”
在我如癡如醉的眼神下,男子舉步離開,混入人羣之中。
“哇,帥哥啊。”眼神仍追隨着,“可惜我是來找人的,要不然一定抓住他好好的談場戀愛,真是太可惜了。”
搖搖頭,算了,再如何的秀色可餐,亦不能拿來解餓,眼睛看飽了,是時候填肚子了。
摸着腰側的錢袋,我打算先吃碗元宵,看看這古時的元宵和我們有何不同。
“咦,錢呢?”看着原本應該掛着錢袋的地方,只剩下一根線帶孤零零的隨風飄蕩着,好不悽慘啊,“不是吧,被偷了。”
不會真的這麼背吧,在21世紀從未被偷過,回到了這八百年前居然被古時的小偷偷了錢包,這算什麼嘛,早知道就不該學這古代的流行,將錢袋放在衣服內襯袋纔對。
等等,一定是剛纔的那個男人,電視裡都有演不是嗎,故意裝着不小心撞你一下,順手牽羊的將錢袋也撞走,沒錯,一定是他。
回頭,我向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奮力的撥開人羣,四處張望着,沒想到那人居然那麼大膽,還悠哉悠哉的在賞燈,加快腳步,我努力的擠向他。
“喂。”怒氣中燒的跳到男子面前,氣勢洶洶,一定要先在氣勢上給他一個震攝。
“姑娘還有何指教?”他似乎是看出了來者不善。
“把我的錢袋還來。”伸出手,示意他立刻交錢,否則,哼哼,別怪本姑奶奶不客氣。
“姑娘的錢袋怎麼會向在下索要?”男人依然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是不太像會做那種事的人,但俗語說得好,人不可貌相,說不定偏偏就是他乾的。
“不要給我裝蒜,是你偷了我的錢袋,小偷,不,小賊。”
有人開始慢慢的向我們靠攏,指指點點,原來這愛湊熱鬧古今都是一樣的。
“爺。”男子的身後出現兩個黑衣男子,像是他的侍衛,不禁心生怯意。
“姑娘是說,在下偷了你的錢袋?”男子示意身後的人不必插手,繼續問着。
“嗯,沒錯。”挺起胸膛,壯着膽子,我硬着頭皮說着,“適才你故意撞我,趁機偷了我的錢袋。”
男子看着四周不斷圍上來的人羣,微皺起了眉。
“在下只能說沒偷姑娘的錢袋,也不必爲了那點錢做出如此下三濫的事。來”他說完就想走。
但我堵在面前不許他離開,“雖然錢是不多,但若丟了,我便身無分文了。”
那是我唯一僅有的生存根本,若是丟了,我一個女子在這古代很難賺錢養活自己,那可真的要去睡大街要飯了。
“即是如此,姑娘該去報官纔是。”
“不行,要報官你也須與我同去,你有嫌疑。”
攤開雙臂,我是不會就此罷手,即便不是他偷的錢袋,我也要抓着他,只能與他僵持着。
“爺,有急訊。”身後一男子湊近他說着。
男人皺緊眉頭,看着我,終於冷冷的開口,卻是衝着身後的人說的。
“將她帶回府內。”
“是。”
還未待我反應過來,便被人鉗住了雙臂,拖着身子往前走,慌亂之下本能的開口呼救,希望有善人士能出手相助我這弱女子。
“喂,你們幹什麼,放手,光天化日的你們要綁架嗎?救命啊。”
但任憑我如何高聲呼救,卻只有人看,無人敢出聲,更別說出手相救了,我不禁有些害怕,自己到底是惹到什麼人了。
莫不是這墚都惡霸,或是那個大官的痞子少主,他會如何對付我,想到種種後果,不寒而慄。
一路被拖着前行,亦高呼了一路,終到了一扇朱漆大門前停了下來,我早已氣喘吁吁。
擡頭一看,扁額上寫“玉王府”三個字,差點沒將我嚇暈過去。
俗話說,有錢有權有勢之人不能惹,偏偏我有可能惹了有錢有權有勢的王爺,這回,真的是小命休矣。
沉重的大門被人從內側打開,四人入內。
“王爺。”一旁開門的管家畢恭畢敬的喚着,一句話,我猶如下到了十八層地獄。
原本他真的是城裡人口中的玉面王爺玉詡,當今聖上的第三個兒子,也是唯一一個被封了王爺的皇子。
“將這位姑娘送到後院廂房,錢安,好生照料着。”玉詡和管家說着,眼神淡淡的掃過。
“是,錢安知道了,”錢安一個眼勢,兩個侍衛便從黑衣人身中接過我的胳膊,好似我是貨物一般,接着便往後院走去,只能眼見着那扇沉重的大門越來越遠。
“王爺,宮裡的人還在花廳候着。”
“本王知道了。”
玉詡向花廳走去。
而我,則被架着雙腳不點地的一路前進,放棄了呼救,兩眼早已被這王府內的景緻被吸引。於是,藉着通明的燈火,我細細觀賞起來,反正現在是跑不了啦,既來之則安之吧。
亭臺樓閣,假山奇石,還有那碧綠的青樹,在這冬季卻依然不肯謝敗,更有小橋流水,別處的大湖都冰封千里,但這王府裡淺小溪溝的水卻依然流動着,毫無結冰的跡象,果然是有錢好辦事。
走過九曲廊橋,穿過一扇圓形拱門,不料別有洞天。
眼前是一大片的梅海,暗暗散發着悠悠的寒香,忍不住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香香的空氣紛紛擠進胸腔,真是爽快。
“姑娘請。”
才一閉眼的功夫,便到了一間廂房門口。
“啊?”
還未等我有所反應,身後的人已徑自開門將我推進了房內,力道之大讓我穩不住身子撞到了紅木圓凳。
該死的,古人爲什麼喜歡在門口放桌子凳子,又不是沒其他地方可放,現在害得我撞到了膝蓋骨,連背在背上的包裹也嗵的掉在了地上。
揉着膝蓋,憤憤的轉頭,想用眼神給他們些警告,哪知,殺到是隻是門板,房門不知在何時時早已關上,這算什麼,軟禁嗎?
“真是粗暴,還是你們家主子懂得憐香惜玉些,至少他還扶了我一把。”
絮絮叨叨的一個人自語着,站直了身子,將包放在桌上,替自己倒茶先消消氣。
咦,茶水居然是溫得。
本來這壺裡有茶並不稀奇,稀奇的是茶居然是溫的。
難道他們知道今天會有人住進來?但那也不可能啊,他們總不能一直不停的進進出出換茶水吧,想來還真覺得有些恐怖。
灌下了半壺茶水,起身,走動間感覺到自己肚中不停發出的水聲,我咧嘴一笑。
房內的擺設很簡單,但卻也不失雅緻,王爺的底邸,再簡單也不能失了其地位吧。
雕花大牀,織錦大被,紗織帳幔,旁邊,上等木料雕制的梳妝檯,而地上還鋪着柔軟的地毯,踩在上面猶如置身雲端般的輕浮。青花瓷瓶,不知名的畫卷,樣樣件件,一看便知不是俗物,而意外的是,這房內還掛着一柄劍。
這劍用來做什麼,小偷入侵時用來自保?
自嘲一笑,估計人家只是用來裝飾,而我卻在這兒非要給它按個用途。
繞了一圈回到門邊,伸手輕拉門扉,卻意外的打開了。
原來他們並未上鎖,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後院的燈籠明顯沒有前院的數量之多,沿着曲徑稀稀落落的掛着幾盞,加上若有若隱的月色,到更顯的這片梅花有意境。
不顧天寒,踩着微積的雪來到樹下。
古時沒有環境污染的問題,果然連梅花都顯得更嬌美,即便只是白粉爲主的素色,但仍令人覺得驚豔。
“奼紫嫣紅百花開,不及寒梅暗自悠,若問暗香何處來,庭院深深無人識。”
忍不住脫口而出,也不管它的意思對不對,語序順不順,有無押韻,反正今日我就是要學古人賞梅作詞,只可惜沒有酒,不能煮酒論梅。
“沒想到姑娘有這等雅興。”
皺眉,對於被人打斷自己難得的即興演出而有些懊惱,只是現在站在人家的地盤上,總不能不給點面子,更何況來人還是這兒的王爺老大。
“你就是墚都城裡百姓人口相傳的玉面王爺玉王爺?”轉頭,再次確定,這時代應該是沒人有膽敢冒充王爺,但還是確定一下的好,免得鬧了笑話。
“本王正是玉詡。”一改在市集的裝扮,一身的錦衣華服,青色長袍,金絲腰帶,唯一不改的就是那一如先前的那般溫文的笑。
“莫言見過玉王爺,適才不識王爺身份多有得罪,還請恕罪。”蹲低身子一福,眼神流轉間沉思着。
這位王爺,溫文爾雅,氣宇軒昂,不像是那種會滋事生非,逮着一點小錯就要將人往死裡整的人。
只是,他卻未有動作,而我擺着這姿勢着實覺得有些累人。
“哦,姑娘的意思是,若知本王的身份,便不會說本王是賊人?”他挑眉,卻依然笑着,笑得高深莫測,笑得我心悸動不安。
“是,既然貴爲王爺,自然不屑做宵小做的事。”我答的理所當然,可該死的他,到底要讓我這樣蹲多久,沒想到他堂堂一個王爺,居然還真和我一個小女子一般見識,看來現在是趁機打擊報復,果然是知面不知心。
“不知者無罪,在那等情況下,姑娘將本王誤爲賊人也是應該的。”像是才見到我的姿勢一般,他開口免禮,“不必多禮,姑娘請起吧。”
“謝王爺。”雖然累了點,但危機應該算是過去了吧。
“姑娘叫莫言?”他轉過身,似是在賞梅,一手輕撫着一支白梅,隨意的問着。
“是,姓冉,名莫言。”
“冉莫言。”他重複了一遍,指尖輕觸梅芯,沾得滿指悠香。
“莫言。”他忽然喚着,似乎有些不合禮數,但他是堂堂一王爺,自是想怎樣便怎樣,又怎會將禮數放在眼中。
“是。”
“你的銀子丟了,日後有何打算?”
“只能報官,再作打算。”錢沒了,現在不但找不到易豐的父親,連那小鬼也聯繫不上,難不成我真要餓死在這八百年前無跡可考的北應國?
“哦,難道你在這墚城,無親人?”
“實不相瞞,莫言自幼父親雙亡,” 這是事實,不管是在這還是在那現代,我都是孤身一人,家對我而言就只有自己一人。“前不久,相依爲命的爺爺去世後,便在這世上無親無故了,而來這墚城只是爲了圓爺爺的遺源,代他看看這北應都城。”
“在這世上再無親人?”
“再無親人。”
誰會無緣無故咒自己的親人死,他白癡啊,還問問問的問不停,活像騙他,那錢就會長腳自己跑回來似的。
兩人皆沉默下來。
被他一問再問,還真的有些傷感起來,原以爲這麼多年來都是一人過來的,也無多大差別,但猛然間被人問到家人,還是有些落寞。
“既然,你的錢袋是在本王的管轄之地被竊,本王也有監管不利之責,自是脫不了干係,若你不嫌棄,先在府裡住下,日後再重長計議,如何?”許久,他才緩緩回頭,開口說着。
我心中一喜,沒料到他會願意背這個黑鍋,他的心還真是令人難以琢磨。
“莫言怎敢嫌棄,多謝王爺收留。”再次福身,心情卻截然不同,有了這麼一張飯票,那我便真的是衣食無憂了。
他傾身扶起我,“在這王府也不必太過拘禮,本王不是迂腐之人?”
“是。”我本就不會所謂的規矩,要做也怕做不到他們眼中的標準……
“你先暫切住在這廂房,若缺些什麼,跟管家說便是。”
“是,莫言記住了。”
微微點頭,眼神一動,又看到了那兩個黑衣男子,只是他們是何時來的我卻渾然不知,頗有那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勢。
他微一側頭,看到身後的隨身侍衛。
“他們是我的隨身侍衛穆龍,穆虎。”
兩人被點到名,紛紛報拳作揖,“姑娘,適才我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請毋怪罪。”
“兩位大哥哪裡的話,是莫言的錯。”我略一傾身回禮。
這王府裡的任何一人都不是我惹得起的。
虛禮一番後,稍高一些的穆龍上前一步說道“王爺,太尉來訪。”
“哦?太尉此時來訪?”他略一沉思,復又對我道,“早些休息,不必拘束,權當是在自家一般,本王便不打擾你賞梅了。”
“是,莫言送王爺。”
看着一行三人離開這方小院,總算鬆口氣。
這和古人打交道,不光說話文縐縐的能酸死人,這動不動就行禮才最要命,現在總算是體會到小燕子爲何要做那個脆不得還是什麼的了,禮數果然是上些上等人用來折騰人的,真是造孽。
輕敲着有些酸澀的腿腳,總算,眼前的問題是解決了,至於以後,就走一步算一步吧,或許哪天易豐那小鬼又突然冒出來了。
鬧騰了這麼一天了,實在是累了,還是早些休息,明天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