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溫情不得語
甘文清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說了聲:“你們聊着,我先走一步。”
喻可淘亦是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先行一步。
身後響起了電話聲,甘文清聽見韓君墨說了聲“失禮”,她沒有回頭,前面便是轉角。
走到外面,喻可淘去取車,眉眼只是對着甘文清輕輕一挑,以示道別。
“喻小姐。”甘文清喚住她。
喻可淘回過身來,神情相當冷靜自若。她看着甘文清,問:“甘律師還有事?”
甘文清沒有回答,只是慢慢的走近了些。
喻可淘與甘文清的視線相撞,不禁一怔。甘文清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一雙冷着的眼睛裡,卻閃着寒光。
“剛剛我問田先生的話,現在,還想問一下喻小姐。”甘文清盯牢了喻可淘,心裡有一根弦,繃緊了。
“喻小姐,你究竟清楚不清楚,爲什麼田太太要堅持走到這一步?”
喻可淘咬了咬脣,瞪着甘文清,分明是已經着惱了的樣子,卻又很快平靜如常。她看着甘文清,分明是恨恨的看着她,沒有笑,卻又彷彿帶着點兒笑的樣子。
“別試圖來試探我。”喻可淘說着,擼了一下馬尾,“她在想什麼,要做什麼,我哪裡知道。”
“是嘛?”甘文清這回是的的確確的露出了點兒微笑,她的語氣是極平和的,“所有人都認爲我盯上你,是在做無用功。喻小姐,我盯上你,真的是在浪費時間嗎?”
甘文清的視線順着喻可淘的眼睛,一寸一寸往下,末了,又重新停在了她的臉頰上。
喻可淘定定的看着甘文清,深吸了一口氣。她發覺甘文清的話裡句句帶着鋒芒,她的心情,有點兒沒法形容。像是在接受凌遲的酷刑,劊子手卻遲遲不肯落刀,反倒是用刀背一下一下的敲着她的皮膚。
“你……”她的喉嚨有點兒幹。
“田先生方纔讓我把知道的告訴他。”甘文清笑,“你以爲我爲什麼不說?”
“不是,不是職業操守嗎?”喻可淘一錯神。
甘文清對着喻可淘笑了笑:“是,是職業操守,我是專業律師,所以,喻小姐,你千萬不要懷疑我的專業性。”
“喻小姐,你說,田先生性格如何?”甘文清慢條斯理的,不去看她的神情,“想必,傳聞中的田二太太必是十分清楚的。”
“想來,日後田先生必定是要後悔的,後悔自己沒能約束好你,纔給了你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你!”喻可淘咬牙,暗暗的心驚。
“哦,我剛纔說錯了。”甘文清抱着手臂,笑了笑,“田先生雖然現在對真相還不是全然清楚,可這樣說來,他分明已經後悔了,否則,他今日不會叫你過來。這意思,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所謂的田二太太是徹底沒戲了吧?”
喻可淘一聲不吭,氣息急促,胸口劇烈的起伏。甘文清的話,句句帶着刀鋒,字字戳中心窩。
“喻可淘。”甘文清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我不是柯知涯,也沒她的好脾性。夜路走多了,難免碰見鬼的。法律制裁不了你,道德也約束不了你,是不是?你倘若真是鐵桶一個,我還真拿你沒法子。”
“還好,你也有知道害怕的時候。”甘文清說完,轉身便走。
“甘文清!”喻可淘厲聲叫出來。
甘文清沒有回頭。
她在想,是不是真的需要一輛車,否則,像現在這樣的情形,她該怎麼回去呢?
甘文清在楚景園門口踱着步子,保安告訴她,已經叫了出租,很快便到。
後面有車子開過來,照的前方的路一片透亮,保安打了個手勢,她明知沒有礙着路,仍是往旁邊避了一下。
那車子開的並不快,出了大門,反倒停了下來。
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來,韓君墨側了側身子,對文清說:“順路送你。”
見文清猶豫,又補充道,“我有話跟你說。”
甘文清看着他,過了一會兒點頭。司機下車,替她打開車門。
韓君墨並沒有立即開口,而是默默的,看了她一會兒。他覺得不對,她太過安靜了。當然,她也並不是聒噪的女人,只是,她不該是這樣的狀態,連神情也都是平平淡淡,比起從前的刻意疏離,又多了幾分刻意的冷漠。
“怎麼了?”他問。
甘文清心裡一頓,問:“不是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這樣的問話本就稀鬆平常,可她的語氣未免太過生硬,順着出來的話也帶着刺兒似的,扎的人不舒服。
韓君墨閒閒的靠着椅背,雙手交握着,聽她這樣問,仰了頭,倒輕笑了一下。
這笑聲極輕,可她聽着聽着,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煩躁,又蹭蹭的冒出來。
甘文清忍不住瞪他。
她的眼裡,全是不滿和抗議,看上去,還有點兒兇,很兇的眼神,卻也兇的極好看……韓君墨看着,只覺得心頭突突的跳,不該這樣的……他移了視線,看向車窗外。已是近十一點,路上仍是車水馬龍的
甘文清疊着腿,也側了臉,她從反光的車窗玻璃上看到了自
己,即便是竭力的粉飾太平,她仍是看的到這張平靜的表皮下,自己極彆扭的樣子。
“這回讓你蹚渾水了。”韓君墨稍稍坐端正了,“我得承認,最初我找三叔幫忙,不說打包票,可我起碼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最後是由你接手田家的案子。”
“抱歉。”
他的聲音的極輕,卻不妨礙甘文清清清楚楚的聽到。
甘文清靜了一會兒,才說:“沒關係。哪怕不是因爲你,而是通過其他途徑,我還是會接下來。”
韓君墨點點頭,其實他並不是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可明顯,這並不是在與他客套。
於是,他問:“爲什麼會接這個案子?誠然,這個訴訟可以給你帶來一筆相當可觀的收益,可麻煩也是相當多。費時、費力、還不討好,敗訴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你是指不能名利雙收?”她問.
韓君墨點點頭:“可以這樣理解。”
甘文清牽了一下脣:“很多律師,尤其老律師,非常喜歡打名利雙收的案子,因爲這份名,來之不易,他們怕失去。”
“但是你不怕。”韓君墨挑了一下嘴角,點破她的話。
“對。”甘文清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她並沒有說明理由。她不怕,不怕失去,因爲,她已經再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還有。”韓君墨頓了一會兒,說,“我聽說田氏邀請你爲他們法律顧問的事情了。”
甘文清皺了一下眉,點頭。
“心動嗎?”他問。
甘文清稍稍擡了一下頭,坦然的回答:“心動。”
“那麼,你打算接受?”韓君墨問。
甘文清忍不住去看他,看他的臉色,看他微微挑着的眉端……他的表情,輕輕的,也柔和的。
她沉默半晌,然後說:“田氏在城裡的影響力非同小可,他們開出的條件非常優厚,倘若我接受這份邀請,給我帶來的利益,甚至給整個中北事務所帶來的收益,都非常可觀。這份邀請是身份的象徵,不接受的,是傻子。”
韓君墨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看上去,十分的嚴肅,不再有半分的親和。
他的目光,對上她的視線。
她抿緊了脣,沒讓自己出聲。
“糊塗!”他沉聲道,悶悶的聲音鑽進她耳裡,如同一聲雷鳴。
甘文清怔怔的看着他,自田氏發出邀請後,所有人都因爲這份突如其來的利益,而替她激動澎湃。所有人都無法理解,她一味拒絕是爲的什麼。沒有一個人擔心這份邀請背後的不合情理,甚至是居心叵測。
只有他。
“田冬升沒那麼簡單。”韓君墨黑沉沉的眸子,似是要把文清看透,就這樣,看了很久。
他深吸了一口氣,默默的,又靜了一會兒,然後,他說:“你現在是原告的辯護律師,他作爲被告,你有沒有想過,他興許是有別的目的?”
“現在你手裡有他想要的東西,不論是人證、物證……總之,現階段一切對他不利的東西。”
“如果僅僅是法律顧問這麼簡單,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接受,就像你說的,這不僅是身份的象徵,也是對你能力的肯定。”
甘文清良久沒有出聲。
韓君墨就這麼靜靜的瞅着她。
他的眸子裡彷彿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甘文清的心房,猛的一縮。
“文清,這份邀請,它極有可能衝着的,不是你的能力。雖然我知道,這麼說,很武斷,對你也不公平。”
“我已經讓你躺了渾水,不想再看見你捲進漩渦裡。”
他慢慢的說着這些,聲音略略低啞。
甘文清一直沒有反應,他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到了這份上。
他擔心她捲進是非裡。
韓君墨呼了一口氣,把車窗又降下來了一些。他說的有點兒多了,可又不爲多。他擦了擦鼻尖兒,有點兒出汗。
過了好一會兒,他聽見她應了一聲“好”。
只此一字,倒真是有點兒意外會得到這樣的迴應。
他以爲,還需要點兒口舌才成。最壞的打算便是,她根本聽不進他的任何一句。可到底是他低估了她。
他想起三叔的話,笑笑曾問過三叔,那一年去中北實習的幾人,爲什麼偏偏挑了甘文清。三叔說,那是個耐得住,也懂把握的孩子。在理性與感性之間,她會準確的站在平衡點上,對於職業律師而言,這是非常好的素質,或者說是天賦……三叔仍有後話沒說,卻只是嘆了一口氣,徑自走開了。君笑不解,想要追問卻不得果,便來問他。他啞然。事實上,他明白三叔想到了誰,可他那會子不想回答。
那個時候,他有什麼辦法呢?那些回憶是他與她共同的,僅有的回憶了。他素日裡連想都不敢想,彷彿,想一個,便少了一個。
選志願的時候,她與他一起在三叔辦公室裡。三叔笑眯眯的看着他們,對她說——丫頭啊,不如你就選了這個專業,日後我收你做學生。他說,那我也選這個吧。韓君墨,咱們還要一個專業?這麼多年,一直同班,你就不膩哦。他瞅着她那沒心沒肝沒肺的模樣,真是恨的牙癢癢。三叔也說,君墨,你不行。她不待三叔講完,興奮的直拍桌子,氣兒從鼻孔裡鑽出來,得意的什麼一樣,學着三叔,裝模作樣的衝他搖着食指——你不行,韓君墨,面對現實吧。
甘文清對着韓君墨,緩了一口氣,尚未開口,他沉靜的臉龐上,已經堪堪的拂過了一絲痛楚。
她清楚的看到。
於是,那一絲痛楚慢慢的擴散開來,終於在她心頭結成了一張大網。
甘文清轉開了臉,方纔冒出來的那一點兒小小的欣慰與雀躍,頓時成了啞了火的槍,只噴出點兒迷眼的煙霧,卻留下一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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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