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

作孽

說時遲當時快,從我們飛身上屋,一眼瞧清院中的局勢,到客娉婷吃虧,練兒怒拔寶劍闖下助陣,不過是須臾的事。須臾之間但見劍光一閃疾若驚颼,只一個照面,那粗豪漢子的手腕關節處就被刺了個血窟窿,練兒刺穴手法本就高明,此次帶怒意出手更是毫不留情,那漢子一中劍,立刻痛得滾地狂號不止!

這番身手之快無法形容,待漢子哀嚎倒地,場內的人才看清來者是什麼模樣,客娉婷護住被扯破的衣衫,又驚又喜的失聲叫道:“玉……玉羅剎姐姐!”她不知練兒真名,脫口叫出諢號,頓時惹得場中觀戰者面色大變。

旁邊觀戰者共有三人,都立在院中大樹的陰影之下,應該是那粗豪漢子的同夥,之前因戰局明朗袖手旁觀,如今見夥伴一招受制,個個面色難看,其中和尚模樣的人先叫道:“好啊!原來還有綠林道上的女煞星給撐腰!以爲我等會怕不成!”說罷大吼一聲,手揮禪杖就殺將出來。

見又有對手送上門,練兒正是求之不得,冷冷一笑就與人廝殺起來。我在屋上見她出手遊刃有餘,便先將目光投向那樹陰之下。仔細一觀察,心中越發奇怪,打倒了個大漢,跳出來個和尚,樹下觀陣的還有個道士和一位年將花甲的老人,簡直是三教九流,這夥人的組成未免也太雜了些,心中暗忖事情或並不簡單,我們初來乍到,還是該問個清楚好。

想是這麼想,但練兒正殺得性起,她生平最痛恨就是男人欺負女子,叫停怕是不可能的,所以想弄清事情緣由麼……目光轉回那獨立一旁的女孩身上,主意打定就翻身躍了下去。客娉婷正瞬也不瞬眼地注視場中,突然聽得身後衣袂聲似給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才鬆了口氣,笑開顏道:“這位姐姐,原來你也在啊,太巧了!沒你們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當初得你相助,如今得我們來助你,也算是善因善果吧。”點點頭隨口回了一句,卻換來她驚訝道:“呀,怎麼原來姐姐你不是啞……”說到一半似覺不妥,又趕緊捂嘴,惹得我失聲一笑,對她又平添了幾分好感。

原本是想開門見山打聽事情始末的,此刻見月色之下這女孩雖笑逐顏開,但面上猶帶點點淚痕,說話時也總下意識瑟縮着身子,掩着衣衫破口,心中到底不忍,遂解了外套給她披上遮擋,纔開口問道:“承蒙不棄,我也叫你一聲妹妹好了……娉婷妹子,實不相瞞,我們是爲了送還你師父的遺物才連夜而來,沒想到迎面就遇上這麼一出,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客娉婷自退出戰圈後,先是一心看練兒打鬥,後又專注與我說話,如今被這麼一問,才神色複雜地掃了樹下一眼,這一掃卻突然就變了臉色,大叫起來道:“哎呀,怎麼少了一個,不好!房中還有賊人!嫂嫂!”說着拔腿就往那亮燈的屋子衝去。

她這一嚷頗爲大聲,場內場外所有人都聽了個真切,練兒出招愈緊,手腕一抖就是嗤一聲割去對手半邊僧袍,嚇得那和尚吸腹吞胸才避開一劫。她正欲藉此跳出圈外,那觀戰的道士卻旋即也跳入戰局,倒讓練兒一時半會抽不出身來,氣得直罵道:“哪裡來的牛鼻子和老禿驢?這般助紂爲虐,也不怕你們天上的主子發火!”

“別擔心,我也去看看!”知道她心裡着急,自己當即回了一聲,情勢當前也斷不能再束手旁觀,趕緊跟隨客娉婷就往那廂屋奔去。前後腳眼看就到,驀地卻忽一陣風起,只見有個龐大身影從屋頂疾跳下來,只一掌就把廂房的窗櫺打斷,搶先縱了進去!

“什麼人!”客娉婷差了幾步未及阻擋,急得大喊,我卻因爲那身影的熟悉而略一遲疑。就在這稍一耽擱的當口,只聽得裡面卡喇喇一聲巨響,一名大漢撞開大門被擲了出來!緊隨而出的正是剛剛躍進去的身影,人未站穩就聽得罵聲道:“呸!人家孤兒寡母在房,你這下三濫想做甚?看老子抽了你的筋!”

這聲音口氣無一不熟悉,竟令兩撥人同時叫了起來,那旁觀的老頭喊道:“來的可是龍門鐵老嗎?”我喊了聲:“老爺子?”連場中忙着打鬥周旋的練兒都笑起來道:“哎呀,義父,您老人家怎麼也來了?”

來者正是鐵飛龍,他聽得招呼咧嘴笑了笑,沒理那樹下老頭,而是先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嘴卻道:“有兩個不聽話的小妮子,我能不來麼?若真想瞞過我老頭子,出門時就不要誤踩那花盆,須知我就住隔壁,能不有所察覺?不過你們的輕功好進展啊,我這老骨頭在後頭還真追得有些吃力,哈哈!”

這番話自然是對那場中之人答的。練兒聽了嘻嘻一笑,手上挽個劍花解去敵人攻式,換招再刺之餘,口中也不歇着,叫道:“義父你練得是實打實的內家硬功,那用像我們小輩這般取巧?閒話休提,要不要來收拾這幫惡賊?要不然我全一人獨吞,就沒您的份兒了!”

這爺倆你一言我一語,全沒將在場之人當一回事,奇怪的是那些人卻也沒惱,看神情反比之前遲疑了些。老爺子瞪圓眼逐一掃過他們,這時纔開口道:“玉娃兒,你且停手,我有話對他們說!”

聽得老爺子的招呼練兒倒沒倔,只是滿臉奇怪的收了劍。她一收劍,那和尚與道士當即縱身退後,與旁觀的老頭並肩站回了庭院的大樹下,被老爺子摔出門的漢子也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只有被練兒傷了手腕的那位一時半會兒還起不了身。

待人都站定,鐵飛龍吸一口氣,聲若洪鐘道:“霍老二!拙道人!智上人!好久不見,你們三人都是武林中以正道自居的老輩了,爲何這次會給我遇見你們帶了徒弟,半夜三更聯手來此地欺侮婦孺之輩?”

那老頭應道:“鐵飛龍,你不會不知道吧?這裡是紅花鬼母藏匿之所,你與她不也是爲敵的嗎?記得當年我們邀你除惡,你雖最後因事不能前往,當時也未曾推辭!當年她爲了救那無惡不作的丈夫,與我們西北十三名正道之士爲敵,我等矢誓報仇,有何不對?”

鐵飛龍聽得怪眼一翻,望了天穹星辰,淡淡道:“此事我自然記得,只是一死百仇消,她已過世,你們晚了不止一步了。何況,與紅花鬼母間的舊賬,與她的家人徒弟何干?就算是有天大的恩怨,你們今夜做成這樣……”說到最後他語氣一轉,伸手往那樹下驀然一指,義憤填膺地大喝道:“……這樣也未免太毒辣了!”

之前還未留意那麼多,此刻隨着鐵老爺子這一指,我才注意到院中大樹另一面的陰暗處,似乎搖搖晃晃掛了個什麼。再定睛一看,只見一張失了血色的臉在月色下蒼白如紙,雙目赤紅突出,竟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呀!”這一幕太過突然,縱然已見過不少生死,仍是被駭得驚呼一聲退了半步,練兒正收劍往這邊走,見狀不禁失笑,幾步搶過來攬住我的肩打趣道:“怎麼嚇着了?原來你是現在才瞧見,我先還當你真是處變不驚哩。”手上倒是拍了拍後心,送來一股暖流。

吃了個啞巴虧,真是有苦說不出,不過心驚之餘那一眼還是記住些許畫面,我拉練兒手臂,不確定道:“那個樹上吊着的死人,不就是……是……”卻一時不敢看第二眼。

練兒這次倒沒揶揄人,反而很爽快點點頭,接話道:“是,這人正是紅花鬼母那不爭氣的兒子,叫什麼公孫雷吧?當初第一次赴京時我見過他,決計不會認錯,看來你帶的話他是聽不進了,倒也……”說着說着卻又皺起眉頭,一雙眼看看我,又瞧瞧客娉婷。

自己的思緒兀自還停在這樁意外中,對她的視線並未太在意,倒是一旁的客娉婷從剛纔目光就流連這邊,此時見練兒看她,忍不住淚光晶瑩,上前半晌叫出一聲:“玉羅剎姐姐……”又靦腆一笑,抹淚道:“當初寄簡留書給你,我還道今生不知何時才能與你再會,沒想到這麼有緣,才隔了月餘就得償所願了。”

“那是,正所謂……怎麼說來着?有緣千里能相會嘛。”這麼一句脆生生的回答傳入耳中,我才茫然轉頭,正看到練兒毫不見外地除下她自己的外衫給女孩披上,再隨手將我先前爲之披的那件擲回來,面上笑得略嫌古怪,道:“學什麼解衣予人,也不想想自己是怎樣的身子骨,你還是穿好吧,娉婷妹妹披我的就好。”

這……這也算是關心吧?是她一貫的表達方式……拿着手中衣衫,心中微覺彆扭但未多想。那邊鐵老爺子與人又說了幾句,無奈越說越話不投機,這時候那道人叫起來道:“老鐵!你想反友爲敵嗎?”之前旁觀的老頭也怒道:“你看不過眼又怎樣?你打傷了我的徒弟,我還未向你算帳呢!”老爺子哪裡受得這般呼喝,頓時也不談了,一聲虎吼揮掌就劈去,院子之中頓時又戰做一團!

這幾個人都是老一輩的江湖人物,臨戰經驗豐富,不易投機取巧,是以相對練兒,鐵老爺子打法更紮實,對付他們也就更事半功倍。只見格擋對掌間真正是硬碰硬的相鬥,那大和尚一個不慎,連手中精鋼所鑄的禪杖都幾乎被拗彎了一截。

之前始終觀陣的老頭見勢不妙,終於也一同跳將進來,幾個人合而成了圍攻之勢!那老頭刷刷卷起一團鞭影以攻爲守,和尚與道人則一杖一劍左右分上,卻還是佔不到半點便宜,老爺子越戰越勇,打鬥之餘還抽空招呼道:“玉娃兒,這是我的事!你可不準在一旁見獵心喜忙着助戰!”

“知道啦,您老放心吧。”練兒瞥了一眼院中的打鬥形勢,明白沒有大礙,遂朗聲道:“這三人剛夠您盡興的,我若來搶則都不能過癮,留給您就是了。”隨後一低頭,對客娉婷輕聲笑道:“他們久戰之下絕非我義父對手,不必憂心。所以娉婷妹妹,咱們且先來敘敘別後之情吧……你什麼時候來這裡的?又發生了什麼事?”

聽練兒前面這麼講,客娉婷的神情就放鬆許多,再聽後面問起,頓時眼圈微紅,未語先嘆……過了好半晌,她才唏噓地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這也正是我之前想探聽的,自然就沒上前打斷的道理,而是默默穿好外衫,立在練兒身後一同聽着。

原來客娉婷離開皇宮後實在無處可去。她雖有些本事,但從未闖蕩過江湖,除了自己老家就只在紅花鬼母這兒待過,加上之前得知師父死訊,自然想過來看看。結果一來才發現原來有大變化——她那名義上的師兄,紅花鬼母之子公孫雷,幾年不見竟成親了。對方是個略有姿色的普通鄉下女人,如今已連身孕也有了。

客娉婷對公孫雷本無好感,但見到他已成家立業,以爲不一樣了,便將聽來的噩耗如實相告。誰知那公孫雷聽了雖是哀傷,卻也就此失了束縛。他品性本就頑劣,之前全虧有人以雷霆手腕束着,如今沒了管教,漸漸又開始爲非作歹起來,常在外尋花問柳,棄即將臨盆的髮妻在家於不顧。

見這一幕,感念師恩的客娉婷無法置之不理,只得暫代爲照顧。還算好,十日前那婦人順利生下一女,只是產後體虛一直臥病在牀。可嘆公孫雷得享天倫不知珍惜,反而嫌髮妻不能碰而越發拈花惹草。他之前看上個鏢客之妻,見人家常獨守空閨就數度前去勾引,卻非但不能得手反遭痛罵。公孫雷一時怒起,竟在一個晚上偷去將那鏢客的妻子用強……最後逼得人家懸樑自盡了!

那鏢客來報仇,公孫雷和他打得不分勝負,拋出母親名頭纔將人嚇退,不料這鏢客正是紅花鬼母當年仇人的徒弟,他師父聞訊後立即約了幾個志同道合的老友連夜過來。公孫雷哪裡是對手?當時便被打去半條命,最後強行吊死。只可憐他那髮妻,眼睜睜看着一切不說,還聽別人將他那些尋花問柳的罪狀一條條數出來,氣得當場暈死過去。

客娉婷自知無力救公孫雷,也明白他所造之孽確當一死,所以並未抵抗太多。誰知他們處死了人不算,那鏢客和他的師弟怒火未熄之下,竟一個衝進了屋,一個要擒客娉婷,打算行侮辱之事報復回去……幸而天可憐見,偏生這麼巧這一晚我們也有事連夜趕來,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女孩說到這裡,已是幾度掩面落淚,她一番好心卻連遭厄運,想來也是心酸不已。練兒撫肩安慰着她,眼中卻已是怒火中燒,這火既是對那打算行報復之事的師兄弟,只怕更是對公孫雷而起!此事果然另有隱情,我與她換了個眼神,點點頭,便轉身對院內叫道:“老爺子,煩請住手!”

這時院中打鬥已十分激烈,對手裡那老頭大叫一聲,似是剛給掌力掃中。鐵飛龍劈中了對手主力,迫得他鞭法散亂,正在乘勢破敵之機,聞言不免有些猶豫,練兒見狀又親自喊道:“此事不能全怪他們,義父住手!” 鐵老爺子這才愕然收掌,跳開了幾步,不解道:“說什麼呢?他們攜舊怨報復,迫死人命,凌&辱婦孺,心狠手辣,罪惡滔天,怎可以輕易饒過?”

不待我們接口,那幹人吃了虧,知道不該硬碰硬,早搶話道:“誰說是攜舊怨報復?我們是想來尋紅花鬼母的,但既然她已死,她的仇我們不必說了。”說罷那老頭又伸手一指公孫雷屍身,咬牙切齒道:“可她的寶貝兒子,迫&**徒弟的妻子,令她懸樑自盡,如今我們將他吊死一報還一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事情解釋開來,鐵老爺子也終於明白了。那幫人自以爲佔了道理,緊接着又想算我們不問情由出手傷人的罪,卻沒說幾句,就被練兒邁前一步,冷森森道:“我有話說!”目光往幾人面上掃過,這些人俱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輩人物,竟也給瞪得退了半步。

練兒這才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男人造了孽,你們將他吊死也便罷了。關他的妻子與師妹什麼事?哼,哼!你們當女人是好欺負的嗎?”見別人說不出話來,她語調稍緩,又道:“都是老江湖了,做得不當受上一掌,也是應當。至於你這徒兒,居然想侮辱我娉婷妹妹,本屬罪無可恕!姑念他是因愛妻慘死氣怒攻心,我饒他一死就是!”

這劍尖刺穴是練兒的獨門絕技,他人無法可解,幾乎連我都不例外,所以那鏢客給刺中後至今尚在地上輾轉慘叫。她話聲一頓,突然飛身縱起一腳向鏢客腰間踢去,旁邊的和尚大怒道:“你做什麼!”卻攔阻不及。待要再出手,練兒早已跳開,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們看,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好了?”

那鏢客給她一踢之後血脈流通,竟真霍地站了起來。練兒又道:“還有一個徒弟,仇不是他的,他藉口去欺侮婦孺更是不該,我要讓他留下一點記號!”手指一彈,獨門暗器定形針倏地出手。那人剛給老爺子一摔已是傷筋動骨,此時正倚在樹上喘息,銀光飛到全不知曉,待到反應過來兩邊耳垂已給各穿了個小洞。

做完這些,練兒哈哈一笑,負手回來道:“義父,娉婷妹妹,我都替你們發落了。如何,還滿意麼?”客娉婷自然全無意見。老爺子也點點頭,向對面高聲道:“幾位老朋友,紅花鬼母已逝,她兒子的孽亦已還了,你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我這乾女兒的脾氣比我更硬,你們再無理糾纏,只有自討苦吃!”

有這兩位高手在場,就算不服氣又能怎樣?鐵飛龍給了這麼個下臺階的機會,這幾人果然也就順勢下來。那老頭說了幾句套話,拱拱手就帶着徒弟氣呼呼地轉身往外去了,他一去,那和尚和道士也紛紛離開,轉眼都走了個乾淨。

對手散去,衆人還來不及鬆口氣,那邊的廂房突然傳出了嬰兒哭聲。“哎呀,孩子!”客娉婷頓時又跳起來,拔腿就往裡跑去,我們三人也都跟了過去。之前老爺子闖進救人打碎了窗櫺,房門也是虛掩的,推門而入,就見不大的廂房中一盞油燈在風中搖晃,牀榻上一名婦人形容枯槁地躺着,將嬰兒緊緊抱在胸前,襁褓中的孩子在不停哭泣,那婦人卻是一動也沒再動。

“嫂嫂!”客娉婷大驚失色,撲上去一探鼻息,無奈已經晚了。練兒大怒道:“怎麼會這樣,莫非是先前那人下得毒手?我去追來算賬!”我趕緊一把捉住她,老爺子也阻攔道:“等等玉娃兒,我之前衝進來時那男人只是行輕薄之語,尚未把她怎樣,當時人還是好好的,這點我老頭子可以保證!”

正在亂作一團時,客娉婷倒是先反應過來,她抱開嬰兒驗了一驗屍身,就幽幽嘆一口氣,道:“別尋了,若說是誰害死了她,那也只能是一個人——我那混賬師兄!你們來看,她身上半點傷也沒有,面色也如常,可見並非受外力所傷,至於死因……唉,我是知道的,公孫雷到處揮霍家財,她產前產後都身子失調,加之心情鬱郁,本就衰弱得很……再經這一大變故,只怕是氣急攻心,一口氣沒能挺過來,就……”

她說得神色黯然,鐵老爺子隨後湊上去查驗了查驗,也認同了客娉婷的看法。鐵飛龍是個老江湖,連他也同意了,我與練兒自然沒什麼異議。只是原本以爲惡人得懲,好人得救,想不到轉眼之間又生出這等變故,難免嘆息。

這村莊荒僻,一夜之間連失兩條人命也沒什麼地保出來管,既然沒人管,江湖中人就更是不講究,練兒索性建議就將兩人乾脆葬在這後院之中,做個墳,也就算對得起紅花鬼母了。客娉婷對練兒言聽計從,何況這兩月來她也確實做得足夠仁至義盡。於是說動手就動手,老爺子尋來幾把農家常用的鐵鍬鐵鎬,衆人就埋頭動起手來。

饒是動作再快再不講究,待到兩座新墳草草建成時,天邊也現了魚肚白,遠遠聽得到村莊的雞鳴聲,又是一日新的開始。

在微熹的晨光看看彼此,多少都有衣角染土,略帶狼狽。我們幾個倒還好,客娉婷她連日操勞,又是一夜擔驚受怕,如今早汗溼髮鬢顯出了疲態,卻還蹲在那兒努力往墓碑上刻字,那墓碑是硬木所制,小刀劃上只留淺淺印子,自然十分難弄。

練兒見狀,不知爲何卻對我這邊先一笑,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卻見她已笑吟吟走過去道:“娉婷妹妹,你還是歇歇吧,這點小事姐姐我來替你做就好了。”說完不待客娉婷推辭,將她按到一邊樹蔭下坐好,又對我這邊招招手,道:“喂,你也過來,陪陪我妹妹說話。”

這又是鬧什麼古怪?自己狐疑地望了練兒一眼,總之還是先依言走了過去,客娉婷聽得這呼喝十分尷尬,趕緊推卻道:“玉羅剎姐姐,你這是做什麼?我獨自坐下休息已是不該,哪裡還需要人特意相陪?再說就算是自己人,呼來喝去總是不好,使不得。”

“怎麼還叫玉羅剎?”練兒卻好似沒聽見似的,只笑嘻嘻指了指她自己,道:“我真名叫練霓裳,你今夜也該不止一次聽到她……”說着指了指我,“練兒練兒的叫了吧?以後你我姐妹相稱,我還有一個妹妹叫珊瑚,你若不棄也隨她叫我練姐姐就好。至於呼來喝去什麼……喂——”她又復擡頭向我這邊叫道:“我對你呼來喝去,你可有不滿?”

……所以,這又是在外人面前展示那“不消氣就一直擁有的權利”麼?心裡嘀咕着,嘴上卻不敢怠慢,何況休息一下也沒什麼不好,所以自己微笑即答道:“怎麼敢不滿,不是說了唯玉羅剎您老人家馬首是瞻麼?當然是樂得遵命。”說罷幾步過去,尋客娉婷身旁的一塊乾淨地就坐了下來。

見我笑眯眯依言坐下,練兒輕哼一聲就站起來,她理了理衣襟,然後拔劍在手,回頭道:“娉婷妹妹你看好了,這個刻字麼,一點也不難!”

說罷,就見那身影驚鴻般掠起,恰如一陣風襲向那兩塊木碑,接着就見銀光閃動間木屑紛飛,而插在泥裡的木頭卻紋絲不動,再過少頃,那翻飛的銀光驀地一收,消失在劍鞘之中,墓碑上早已經留下了入木三分的字跡。練兒不喜讀書,但年幼時在師父的督促下字卻還練得可以,乍一看頗有幾分龍飛鳳舞的味道。

“如何?”她自己對此顯然也頗滿意,回頭得意的看向我們這邊,客娉婷自然是發自肺腑地叫起好來。或者是身邊這位已經讚揚了,自己不知爲何有些不想附和,便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道:“不錯,不錯,不過比起當年,師父在華山之巔飛身刻下黃龍洞三字時的飄逸雋秀,似乎還要遜色那麼幾分哦……”

話一出口,原本以爲沒準要捅馬蜂窩,哪知道對面的女子只是皺了皺鼻,笑意旋即又重回到了臉上,這倒比動輒瞪人來得捉摸不透,我見她笑吟吟走過來,似乎準備要說些什麼,多少便有些不妙的感覺。

卻就在此時,來了救星。隨着一陣嬰兒咿呀呀的啼哭聲,隨後就見鐵老爺子灰頭土臉地抱着襁褓跑過來,邊跑邊道:“嗨,嗨,你們三個小妮子怎麼回事?我說把善後的瑣碎事交給你們,怎麼到現在還沒弄……”他瞥了一眼已刻好字的墓碑,改口道:“這不是弄好了麼?那還在後院站個什麼勁?這小娃娃怕是餓了,可怎麼辦?”

“咦義父,你怎麼知道她是餓了?您能聽懂?”練兒奇道,換來老爺子沒好氣地一眼,倒是客娉婷一骨碌站起身來,回答道:“啊,是這樣,這孩子生下來就奶水不夠,平時都是去村裡人家討牛羊奶來補的,天色也亮了,我這就去一趟,很快回來!”

客娉婷留下這話就一溜煙跑出了後門,練兒望着她背影笑了笑,又對我瞪了瞪,礙於老爺子在場不好表示什麼,百無聊賴之下索性湊過去逗那嬰孩,還伸出手去戳人家的臉。老爺子正忙着哄孩子不哭,好不容易略見成效哪裡能容破壞?趕緊一巴掌拍開練兒的手,圓睜雙眼道:“你這丫頭也是!若有搗亂的功夫,我這裡有張單子,你去襄陽城跑一趟採買點東西來,這兒要啥沒啥,孩子失了孃親是很麻煩的……對了,順便把珊瑚也叫來,咱們或要留幾天。”

“義父你倒是挺懂這些的麼……”練兒被拍開手也不惱,眉眼彎彎接過字條,又想什麼般,開口道:“說起來,這孩子左右也是個無父無母的主兒了,若是您老人家覺得順眼喜歡,何不就拿去玩好了。”

這建議當然又引來老爺子吹鬍子瞪眼,他呵斥道:“說得輕巧,一派胡言!這孩子雖無父無母,但論輩分仍有姨娘,那客娉婷就是,哪裡輪得到咱們來瞎做主?咱們只是逗留幾日救急而已,莫要胡說八道給人聽去心中不快,還是辦正事去吧!”

“是,義父。”練兒一笑,施施然行個禮,又轉頭對我囑咐道:“我奉旨行事去了,你老老實實地可別亂走,若回來尋不見人,當知後果如何哦。”笑吟吟威脅完了,跺腳憑空一晃,人影就消失在眼前。

聽衣袂聲遠去,自己還沒怎麼,鐵老爺子先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嘴裡唸叨道:“這丫頭,還真是……”待要繼續說下去,懷中的孩子卻又啼哭起來,惹得老爺子趕緊閉了嘴,換做輕聲哄道:“哦不哭,哦不哭,娃子乖,很快就有吃的了……”

看着一心一意哄着懷中嬰孩的鐵飛龍,不禁就瞥了瞥客娉婷消失的後門,最初也在盼着她能快一點回來,可盼着偏着,到末了,又不知不覺轉頭,望向了練兒正趕去的襄樊方位。

此時此刻安靜下來,才察覺心中確實有點什麼的,卻不知道這點什麼究竟是緣於哪裡,哪一面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發現又貌似上八千字了……所以耽擱幾個小時可以理解吧……吧……吧……

當然,打鬥部分還是沾原著的光……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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