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史》第379頁——“亨利二世之死”。
公曆1551年,國王亨利二世46歲,是一位集中世紀歐洲王室的榮華與頹廢於一身,並有些怠倦感的君王。最近,他得知了流傳於巴黎城中的一些傳聞——傳聞是關於一個地方醫生,由於採用奇妙的方法,拯救了瘟疫流行的市鎮,並準確地預言出許多人的未來和天災——此人名叫米希爾·諾查丹瑪斯。
國王對這個被民衆稱爲“大預言家”的人十分感興趣,命人以“皇家顧問”的身份將其召進宮廷。
“聽說你能預知人的命運?那麼,你能準確地說出我將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怎麼個死法嗎?”諾查丹瑪斯初次被召進宮去的時候,亨利二世如此問道。
諾查丹瑪斯直視着國王那雙沉溺於酒色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冷靜地說:“國王陛下,看來,事關陛下的健康。陛下在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之餘,也許總擔心會染上什麼病吧?然而,請陛下放心,陛下決無因病而縮短壽命之虞。這一點,我很清楚,可是……”
國王聽後本來已很放心,但接着又追問這“可是”是什麼意思。當時他面帶愁容地反問道:“可是!可是會怎麼樣呢?”
“啊!這是我出言不慎,並無它意。請陛下當它作耳邊風吧。”
諾查丹瑪斯沒有說下去。國王反而不安了:“不,一定要把剛纔的話說清楚,不必隱諱。這是我的命令。”
諾查丹瑪斯遲疑不決,可國王一再追問,無法拒絕。他像不便說出口似的,張開了沉重的嘴:
“那就容我稟告吧。實話說,我從剛纔起,就一直忐忑不安,心想陛下莫非要因疾病之外的什麼傷心事而喪失生命,最後落得如此下場?這也許是陛下頭腦深處之傷引起的——有那麼一天,在城外會發生這麼一件事,陛下的腦部被銳利的武器刺進去,也許此傷要奪走陛下的生命。”
談吐彬彬有禮,卻是冷酷無情的宣判。列席的家臣和女宮們都屏住呼吸。國王臉色蒼白,身子發抖,一時沒有說話。接着,他像**似的低語道:
“是腦部嗎……那太可怕了。像那樣可怕的傷,如果不是在戰場上,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這麼說來,莫非要對薩瓦家族(當時統治着法國北方的宿敵)開戰。敵人攻到城外,我可能在那戰場上喪命。諾查丹瑪斯,我且問你,那將是什麼時候?再說,這難道是命裡註定,怎麼也無法逃脫的嗎?”
“是的,很遺憾,是無法逃脫的。這就是陛下的命運……這一天,以我看來,今後十年之內,將要到來。”
諾查丹瑪斯不再說話了。國王繃着臉,瞪起雙眼直盯着他。突然捂着臉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爲何死得如此悽慘?我作爲大法國皇帝,由神的代表(羅馬教皇)授予王冠……我是向教會捐贈了3萬歐洲貨幣的最大信徒。當此危難之際,上帝爲何不救救我呢?”
國王抽抽嗒嗒地哭個不停。諾查丹瑪斯一言不發,帶着同情的神色,直望着國王。過了一會兒,他靠近國王,以安慰的口吻聲說:
“陛下,請勿過分憂傷……此事並非陛下一人。就說我吧,死時全身將會浮腫,在極其痛苦之中死去。人不是因傷,就是因病,遲早都會死的。儘管如此,我們也應該看作是一種福份。因爲我們未來的子孫,人類未來的一切,也許會在這千年之間由於某種可怕的原因而全部滅亡。與其那樣,不如在晴空麗日之下,玫瑰盛開的現今世界裡了卻此生,豈不更爲心安理得嗎?”
儘管百般安慰,國王還是不樂意聽,他帶着焦慮和惱怒的口吻命令道:“那是遙遠未來子孫的事,就隨它去吧!我自己的命要緊。你且退下——布羅依斯(宮廷顧問),你去把馬爾斯·巴特叫來,讓他替我重新占卜一次,我想聽聽他的意見。”
諾查丹瑪斯離開後不久,布羅依斯將皇家占星師馬爾斯·巴特帶到了國王的面前。國王像看見救星似的抓住馬爾斯·巴特的手,將剛纔諾查丹瑪斯所作的預言向他轉述了一遍,並希望得到他的詮釋。
“巴特,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占星師,現在請你誠實地告訴我,我的命運是否真的會像諾查丹瑪斯所預言的那樣?”
馬爾斯·巴特向亨利二世深深地鞠了一躬,臉上洋溢着溫暖的微笑:“親愛的國王陛下,請恕我直言——您怎麼能輕信一個民間占星師的話呢?”
“可他不是個普通人。”國王憂心忡忡地說,“我聽說過許多關於米希爾·諾查丹瑪斯的傳聞。他用奇妙的方法驅趕了城鎮中的瘟疫,他還能一語道破人們的未來和命運,準確地預報各地即將發生的地震和洪水,並讓當地人很快轉移到安全地區去——對於這樣一個奇人所說的話,我怎麼能不放在心上呢?”
“沒有錯,陛下。”馬爾斯·巴特沉靜地說,“諾查丹瑪斯也許確實不是個平庸之人,但那並不表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事實上,我以前曾和他見過面,在與他交流和接觸之中,我感覺到他在某些方面確有過人天賦,但同時,我也在他所做出的諸多預言中發現了不少的謬誤。比如說,他今天對您的命運所作的預測,就是完全錯誤的。”
“是嗎?你怎麼能如此肯定?”國王將信將疑地問,但臉色已明顯緩和了許多。
馬爾斯·巴特哈哈大笑道:“親愛的陛下,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爲早在諾查丹瑪斯爲您預言之前,我就已經通過天上的星象準確地看到了您的命運——陛下,在我看來,您完全不必爲疾病或意外等事擔心,星象上顯示,您會活得健康而長壽——當然,我這麼說的意思並不是指諾查丹瑪斯有意要騙您或恐嚇您。他只是將另外一個人的命運錯誤地當成是您的命運了。”
聽到這裡,國王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去,很明顯地,他更願意聽從或是相信他的宮廷占星師爲自己所作的預言。國王高興地邀請馬爾斯·巴特共進晚餐,並獎賞給他許多的金錢。
此事之後,國王亨利二世似乎完全忘記了諾查丹瑪斯那“不吉利的預言”。他依然沉溺與酒色和享樂之中。直到1559年7月,再過一個多星期,那恐怖的期限便要完結了。而且那一天,正是國王同父異母的小妹妹瑪格麗特王妃舉行結婚典禮的喜慶日子。
這是令整個皇室都爲之高興的事——國王的宿敵薩瓦家族的主人薩瓦公爵居然當了王妹的丈夫。這當然是出自上方的策略,想通過高層的政治婚姻來減少法國王室與薩瓦家族的戰爭可能性。
國王之所以殞命,也許是命中註定,無可奈何的。
1559年7月1日(諾查丹瑪斯預言的“十年之內”的倒數第十天),國王一時興起,在王宮外寬闊的院子裡,居然要與一個貴族比試槍法。
“來一個歡慶的餘興吧!”國王說,並把新婚夫妻和貴族們帶到院子裡。他指着一個年輕的貴族,興高采烈地說,“你來與我比試槍法!”
被指定當對手的,是國王的近衛隊長、年輕的伯爵,名叫蒙哥馬利。因爲他身材魁梧、武藝出衆,又是富有作戰經驗的勇士,所以人們稱他爲“獅子”。
年輕人感到爲難,反覆以國王喝醉爲由,堅決拒絕交手。然而,無奈國王執意命令,最後只好從命。
說起來是比武,實際上只是做個樣子而已。槍尖上用厚布和皮革包了起來。蒙哥馬利伯爵心想:就這樣打上兩三回合,巧妙地讓國王取勝也就行了。
萬萬沒有想到,在第二個回合上,悲慘的事故突然發生了。國王首先刺中了伯爵的頭盔,當伯爵向國王的頭盔反刺時,不知怎的,伯爵槍尖上的護刃皮套突然脫落下來。那磨得十分鋒利的槍尖,從用黃金做的鳥籠型頭盔縫間使勁穿了過去,刺中了國王的眼睛。國王慘叫一聲,仰面躺在玫瑰盛開的庭院花壇裡。
伯爵驚慌地抱起國王,待醫們也跑了過來。然而,槍傷禍及腦部,已經無法可醫了。儘管竭力保住了一口氣,但國王已經完全瘋了,像禽獸一樣在宮中到處出滾爬。到第九天的夜晚,終於斷了氣。
這一天,恰好是諾查丹瑪斯的預言中“十年之內”的最後一天夜晚。
到了這時,宮中全體人員才又吃驚地想起當初預言的事。人們清楚地明白過來,諾查丹瑪斯在第一次見面時,一眼就看到了國王在悲慘的事故中喪命的情景。後來,他們又更加驚詫地在諾查丹瑪斯於1558年出版的《諸世紀》全書中發現一首準確描述該事件的四行詩——
《諸世紀》第一卷第三十五篇:
“年輕的獅子會打倒老人。
在花園裡一對一決勝負的比武中。
他刺中了黃金護具裡的眼睛。
兩處傷合爲一處,狂死必將來臨。”
宮中的大臣們想起,這本書出版之後,諾查丹瑪斯也送了一本給亨利二世。按理,國王是看到了這首詩的,可他顯然不懂其中的意思。
當然,國王做夢也不會想到其中寫有與自己有關的事。也許國王在與諾查丹瑪斯初次見面之後,就感到他頗不順心。因此,對他的著作,從開始就不想認真閱讀。
人們認爲目前的狀況再清楚不過了。毫無疑問,諾查丹瑪斯是一位傑出、神奇的預言師。而皇家占星師馬爾斯·巴特則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可能是判斷失誤了,也可能當時根本就是出於阿諛奉承而胡說八道)作出了錯誤的預言。不管怎麼說,兩人的待遇在此事之後出現了天差地遠的區別。諾查丹瑪斯幾乎被人們喻爲神明,而馬爾斯·巴特在成爲笑話的同時,也越來越多地被人厭惡和反感,人們都稱其爲“皇宮中最大的騙子”。終於,在亨利二世死後不到半年,馬爾斯·巴特便被新國王趕出了皇宮,原因是其“除了溜鬚拍馬之外一無是處”。
時至今日,亨利二世仍然是法國曆史上死得最具傳記色彩和戲劇感的一個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