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吾本人皇淚
“幽冥十八君。”
聽着子俔的話，衆人都不再言語，看着奈何橋上遺世獨立的男子，他的猶豫孤寂，就像泛着光芒的琉璃一般，輕而易舉的渲染着周邊的一切。
還未見到他之際，以爲，掌管幽冥之地的上神――幽冥十八君，必定是個俯瞰衆生，高高在上的上神，畢竟，如今的天地之間，能稱得上上神的仙人屈指可數。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他沒有那般高傲，彷彿如同一個被遺棄的孩子一般，那樣清秀的容貌，勝過悠悠忘川河水，這便是幽冥十八君麼？
幽冥十八君微微一笑，本想說話，嘴脣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說出來，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這就是幽冥上神――幽冥十八君的姿態。
如果說妖域詭異，那麼，幽冥之地便是死寂，就連最爲有生機的風都沒有，整個世間感受不到一點存在的感覺，十八君要以怎樣的頑強心智，才能在這裡生活上萬年？
幽冥十八君是洪荒之際，倚着忘川河至純的靈力而生長在忘川河畔的一株暗月幽蘭，洪荒之初的忘川河，乃是天地間最有靈力的一條河，然而，洪荒大劫之後，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便成了如今的忘川河。
幾人同十八君並肩站在奈何橋上，看着長流千年不止的忘川河，原來，竟是這般淒涼。
“白止的魂魄的確在幽冥，就連皋牟也一無所獲，我也無能爲力，能否找到，便要看你們自己。”還未等到他們開口詢問，他便先行開口，他的聲音太過空靈，如同從另一個時空傳來一般。
“站在奈何橋上，看忘川流水千年，我只想，能有一個人陪我說說話，這便是我――幽冥十八君，一個上神，畢生的願望。”
衆人都沒有開口，因爲他們不知道如何開口。
幽冥殿遠不如白止魔宮那般粉妝玉砌，只是上古的大殿，處處透着一股子神秘而讓人敬畏的神聖。
幽冥的鬼魅並不多，有的只是一些剛剛逝世，而被鬼差帶回輪迴之道的人。聽聞每一個輪迴之人，經過奈何橋之際，都會在忘川河中看到前塵往事舊時，於是，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忘川河從沒幹枯過。
幽冥十八君和子俔站在幽冥殿上，俯瞰黃泉碧落，遍地淒涼。
“歲月茫然，竟已過了千年。”
幽冥十八君目光彷彿又回到了千年前那般遙不可及，“千年變遷，幽冥還是一如既往，而你，也不再如舊，千年前，因着她來到幽冥，今日又因着她，一切自有註定。”
子俔輕嘆，“紅塵輾轉千年，我走過許多村莊城鎮，卻只記住了她一張容顏。”
十八君側頭凝眉看着他，“她是你的劫，從她存在的那一刻，就註定是你的劫數。”
子俔不以爲然的笑道，“我自是明白，十八，我早料到此劫難過，才未墮入輪迴，只是封印記憶，劫也好，緣也罷，我都受着。”
十八君聽了也不禁輕笑，“我從未走出幽冥，因爲我怕，一旦涉足紅塵，就會貪戀紅塵，所以，我寧願待在幽冥，做我的幽冥十八君。”
兩人笑而不語，高高在上，俯瞰天下數萬年，只有經歷過的纔會明白。
十八君收回目光，隨即取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周身泛着粉色光暈，遞到子俔面前。
“這是何意？”
“前世她死後，在我這裡待了五年，她用古綏幻術封印了前世的記憶，輪迴之際，並未喝下孟婆湯。”
子俔點頭，接過蓮花骨朵，“十八，你可知道，封印在古綏下的睚眥，已經蠢蠢欲動，我感覺到，他的力量，似乎比以前還要強。”
十八君點頭，“嗯，我也感覺到了，睚眥生性自私，有仇必報，當初，被你封印在古綏下，有古綏族人世代守護，想必，這幾萬年，他一直都在苦修，等的就是這一日。”
子俔不禁蹙眉，“如今大劫未歷，睚眥又蠢蠢欲動，着實讓人分身乏術。”
十八君突然認真的看着他，“當初成就綰梅，釀成今日睚眥之禍，你可後悔過？”
子俔也認真的看着他，“我做過所有的事，從未後悔過一次，綰梅是憑着她自己修煉而成，一切，自有註定。”
十八君不禁搖頭，“想來，憑你的本事，必定能護她周全，不會重複回樂之路。”
聽到回樂，子俔不禁臉色微變，繼而恢復平靜，“我會阻止睚眥出世，也會護她安好無虞。”
十八君笑容凝固，重新看着眼前的人，他不在是千年前，初見之際，那個孤寂之人，他遇到了他在乎的東西，看着子俔的目光帶着羨慕，自己就註定守着幽冥生生世世吧！
“對了，三年前，酌醉仙君來幽冥向我打聽你，說是你門下的仙鶴，死活不讓他進桃林埋酒，便要找你評評理。”
子俔聞言一笑，又想到那個整日裡抱着酒罈子的酌醉仙君，不禁無奈搖頭，“這會兒，估摸着那片林子，早就被他埋酒之際翻了個遍。”
“酒者，癡也，聽聞他素來小氣，那日，我玩笑着向他討兩杯酒，他倒是贈了我兩壇。”
“他曾說過，你這幽冥之地，奇特無比，早就想來此釀酒，因此，日後，你便不能駁了他。”
十八君聞言，瞬間覺得煞是無奈，他這仙君，可是太閒了些？
“對了……”
兩人俯瞰天下，談論世事，倒也樂在其中。
歾決獨自站在方纔經過的彼岸花從中，負手而立，已然入神。
“年輕人――”身後一陣蒼老的聲音傳來，只見一襲素衣的孟婆，仍舊白髮及腰，頭上仍舊帶着面紗斗笠。
“婆婆，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老婆子素來都還算好，年輕人看起來，不怎麼好？”孟婆緩緩走到他身旁，等着他的回答。
“勞婆婆掛心，事隔千年，再遊故地，難免感慨萬千。”
看不到孟婆的神色，只聽到她輕笑，“苡宣姑娘也來了吧？”
“嗯。”
孟婆不禁長嘆，“當初爲了苡宣姑娘，你在忘川河畔足足守了千年左右，直到她脫離伏羲琴，重入人世，如今，也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歾決看着只是萍水相逢的孟婆，不禁心暖，“多謝婆婆關心，恕歾決多問一句，婆婆要等的人……還沒等到？”
“呵呵呵，我這老婆子都這把年紀了，等的人，早就忘了長什麼模樣。”
歾決慘淡一笑，並未多問，等的人，或許會忘，但是，不可能不記得。
孟婆看着幽幽彼岸花葉，繼而說道，“這花，還是千年前開的那場最好看，只是，苦了你這孩子。”
歾決恍然一笑，“她如今安好無虞，便是最好。”
孟婆點頭，不再說話，千年前，親眼看着他在忘川河畔守候千年，這份情，承受着永世的詛咒。
……
苡宣站在奈何橋上，看着無盡忘川河水，看着河面自己的倒影，“這忘川河中，真的可以看到前塵往事麼？”
可是看了許久，還是自己的倒影，凝望着水中的自己，透過河水，彷彿看到一縷幽幽藍光依着伏羲琴越發濃郁，沉浸在忘川河低。
這個場景那麼熟悉，就像是自己親眼看到一樣，回眸再度看着自己的倒影，那一縷藍色幽光，真的是自己麼？
隨手取出伏羲琴，輕輕撫摸琴絃，那日竹希以一生修爲，斷絃一根，只怕是再也接不上了吧。
隨即坐在奈何橋上，擺放好伏羲琴，輕輕撥動琴絃，聲音還是有着穿雲破石般威力，還是那般悅耳，只是那根斷掉的琴絃，再也不能發出聲音了。
寥寥仙音，響徹幽冥，猶如混沌之處，破曉之靈。
幽冥殿上，聽到琴聲和十八君和子俔相視一眼。
“她始於幽冥忘川，只要到了這裡，她的記憶就會完全甦醒，當初，彼岸花開，你們四人親眼見證，便已註定相互牽絆，想來，所有人的記憶都會再度甦醒。”
十八君看着琴聲傳來的方向，不禁長嘆。
子俔惘然無奈，“窺得天意，只會讓人更加孤寂。我們去看看。”
站在彼岸花叢中的孟婆和歾決不禁屏息傾聽。
“是伏羲琴。”孟婆的話很肯定。
子俔點頭，“她和幽冥忘川息息相關，到了這裡，有些記憶就會自然而然的浮現。”
“唉，記起來，也好，老婆子就不過去了。”
歾決點頭，“歾決便先行告辭，婆婆隨意。”
孟婆點頭，目送他遠去，嘴角嗜着真誠的祝福。
苡宣認真扶琴，卻沒注意到那一縷藍色幽光一直暈繞着她，只是覺得越是扶琴，記憶裡的有些東西就越來越清晰。破碎的畫面逐漸癒合在她腦子裡。
洪荒之後，上古之初，人皇伏羲爲了救活病故的愛女白玉，尋得天絲和白玉造好伏羲琴，而伏羲琴上，殘留一滴伏羲喜極而泣的眼淚，後來蚩尤戰敗，神器散落人間。
那時，幽冥之地乃是世間靈氣最爲純正之地，伏羲琴幾經輾轉，沒入忘川，人皇伏羲一滴淚水凝聚忘川靈力，便使得這滴眼淚混沌初開，從此擁有意識，以吸取忘川靈力而修煉。
滄海桑田，幾經變遷之後，幽冥之地便成了世間幽魂聚集之地，從此，忘川河中，世人淚水不斷，凝聚怨念，使得本該修的仙神之身的苡宣淪入鬼魅。
後來幾輾轉，伏羲琴再度出世，落到齊國始末樓少初璃手中，也因着此琴，改變他一生命格，本是一生仙佛道骨，早該仙道昇華，因着來尋伏羲琴的苡宣而應劫。
脫離伏羲琴庇佑的苡宣，靈力不足，淪入輪迴，重生周國，成爲公主，她和少初璃的羈絆，從一開始，便已註定。
北冥苡宣死後，少初璃以整個古綏血祭彼岸花，才換的她一縷芳魂，再次寄居伏羲琴，重修人身，而少初璃便承受着“生生世世，不得善終”的惡果，在忘川河畔，守了她一千多年，直至她再度劃的人形，他才踏入輪迴之道，成爲如今的羽歾決，天生道骨仙靈的他，無可否認的踏上修仙之道。
而苡宣的記憶，便是隨着踏入塵世，遇到綰梅，之際開始，隨着同羽歾決的相逢，伏羲琴的相知，重回幽冥，往事歷歷在目，猶如昨日。
一曲盡，夢盡前塵浮生，原來，我不過一滴――人皇淚！
－－－－－－題外話－－－－－－
此章節關於伏羲琴的由來往去，只限本文，與傳說大有不合，文中乃是虛擬背景，並沒有歷史參考，以免誤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