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醒來的時候, 杜若和審訊員說好了之後,就慌忙的跑去找何極,她用力的敲着何極的房門。
“何極, 何極, 顧況醒了, 你難道就一點也不好奇嗎?”
迴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何極就靠坐在門上, 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那些的真相。師傅曾經和他說過,說鍾野是如何的天資聰穎,對鍾野是如何的尊老愛幼。在還沒能獨當一面的時候, 何極對鍾野這個人是很崇拜的。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被所有人稱道的未來之星, 竟然犯下了背叛西鄉, 弒師的罪。愛得越深,就恨的越深, 當初對鍾野崇拜的何極,心中更是陷入深深的仇恨中。
他恨鍾野殺了他的師傅,毀了他的信仰,他16歲的時候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手刃仇人。回憶一幀幀的在腦海中重複的播放着, 人生中總有一些事, 是時間不能消解的, 它被我們刻意的藏在了心底的深處, 一觸則撲面而來, 一念則思緒如潮。
杜若沒有叫到何極一起去審訊室,離開的時候, 杜若不甘心的對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叫到:“何極,你原來是一個膽小鬼!連這麼多年前的事情你都不敢面對。”
何極聽着杜若跑遠,臉上是死一般的顏色。
審訊室裡,顧況纔剛醒來就被人拉了過來。
“放過我好不好,你們殺了我,殺了我!”
對於那些有黑暗記憶的人來說,回憶就是最可怕的懲罰。
“接着說吧,說完你就解脫了。”
顧況冷着一張臉,脣上沒有一點血色,審訊員見他無動於衷,就拿出了之前製作好的方案來刺激他。
“你姐姐是不是也參加了那個實體試驗?然後死了?”
果然,一提到姐姐,顧況就擡起了頭,用他那雙猩紅的雙眼看着說這話的審訊員。
“你放屁,我姐姐沒有參加那種殘忍的試驗,她沒有受到那種折磨。”
很顯然,顧況嘴中的那種實驗室極其可怕的,既然要用人體做實驗,也許是生化實驗。就是改變人體的一些機能,將普通人塑造成超人類的形象,從而做到一些人類做不到的事。
“那麼你姐姐爲什麼死了?還有你口中的那個俘虜,是他殺了你姐姐嗎?”
“不,姐姐是因爲他死的,但是姐姐不是他殺的。”
慢慢適應了回憶的殘忍,顧況也願意開口了。
“統領讓姐姐想辦法讓那個俘虜自願參加人體實驗,否則的話就用我來做那個實驗。姐姐本來是拒絕的,但是在統領的威脅下,她答應去說服那個俘虜。”
顧況是中午醒來的,他醒來的時候正在下雨,可是現在卻開始下起了雪,那些灰色的雪花一片片的落下來,慢慢的把黑色的土地蓋住,好像這土地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
“我知道姐姐是喜歡那個人的,從她答應統領的要求之後,她就沒有停止過流淚了,可是那個時候我還那麼小,我什麼也做不了,甚至只能給姐姐拖後腿。於是我自己跑去找那個俘虜,想讓他答應做那個實驗,我以爲只是一個小小的實驗而已,只要他答應了,那麼姐姐就不用爲難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審訊室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沉重。顧況停下了講話的聲音,細細的聽着雪花打到窗玻璃上的簌簌聲。
“就是這個聲音,姐姐去找俘虜的那天,也像這樣下着雪,整個監獄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如果時間只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我們三就這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輩子不分開。我聽見姐姐對那人說······”
“鍾野,你真的喜歡我嗎?不管我是什麼樣子。”
“阿顧,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樣,今後也不會變的,我會帶你回西鄉,到時候我們就不用分開了。”
“儘管這樣你要我嗎?”
阿顧掀開自己的面紗,面紗下,那條猙獰而可怕的貫穿了整張臉的醜陋疤痕就這樣暴露在冷寂的空氣中,鍾野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他的眼中就流露出了濃濃的傷痛。
“是誰?阿顧,告訴我是誰?”
“你也覺得醜,是吧?我看了這麼些年,也是看不習慣呢。”
“阿顧,你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的。”
阿顧重新把面紗戴上,這是最後一次了,她還是想給他留下一些好的印象。
“不僅是臉,連我的身體都被他們奪去了。鍾野,我又醜又髒,我已經配不上你了。”
鍾野聽到這裡,眼中已經不止是傷痛了,還有狂怒的烈焰在燃燒。
“是誰?是誰?你告訴我是誰?!”
比起鍾野的歇斯底里,阿顧就顯得淡定多了。
“我們相遇的時候,我很感謝老天,能讓我和你重逢,知道你還愛着我,我給自己準備好了嫁衣,我想着無論如何也要嫁給你,跟着你去西鄉也好,和你一起去隱居也好,我都是願意的。可是,是你們的人,你們的人毀了我的夢想,讓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少得可憐。”
鍾野被綁在柱子上,無法動彈,天知道他現在多麼想去到她的身邊,抱住她。
“阿顧,你別這樣,以後我都不會離開你了,我們不會西鄉了,我們一起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好不好?”
“不好,我恨西鄉的所有人,包括你。”
鍾野呆愣了一下,就看到阿顧從旁邊的兵器臺裡抽出了一把劍。阿顧慢慢的走到鍾野的身邊。
“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背叛西鄉?那你背叛我好了。”
阿顧把拿劍橫在自己的脖頸處,鍾野拼命的想要掙開綁着他雙手的繩索。
“答應我,我死後,替我好好照顧我弟弟。”
血液噴灑了一地,鍾野感覺那血從他的臉慢慢的流進他的嘴巴里。那個倒下的身影,直到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刻,也沒讓面紗脫落下來。
顧況從暗處跑了出來,可是來不及了,那血流的太快,好像是迫不及待的要離開這具見不得光的身體似的。
鍾野終於從繩索裡掙脫了出來,從木樁到阿顧的跟前的路,已經被血打溼了,鍾野踩着一個一個血印子,跪倒在阿顧的身旁。
“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背叛西鄉?那你背叛我好了。”
可是,連你我都能背叛的話,還有什麼是我不能背叛的呢。
顧況的眼眶有些溼潤,統領只是讓姐姐去當說客,姐姐卻用自己的生命來彌補自己的愧疚。她放不下弟弟,但是她也不能容忍自己活着,眼睜睜的看着鍾野去受那樣的折磨。
“姐姐一死,他就答應了。而且統領還讓我觀看了整個實驗的過程,我本來是恨他的,如果他一開始就妥協,那麼姐姐也不會因爲自責爲自殺,可是看了那場實驗過後,我不恨他了,因爲我知道,從此我和他只能相依爲命了。”
“到底是什麼實驗?你具體說一說。”
“你知道挑筋斷骨嗎?爲了讓他的身體能夠蓄積更多的能量,實驗員把他的四肢從骨節處折斷,給他按上了短小有力的假肢。他的腦子裡,心臟上,都安裝有實時監控的芯片,爲的是更好的反應他的身體狀況。適應期是很痛苦的,在一次換肢的時候,他疼得受不了,就搶過實驗員收手中的手術刀,把自己的臉給毀了。我看到他的臉常常會想到姐姐,他卻慢慢不提姐姐了,但是他一直在爲姐姐報仇。”
“那他爲了報仇都做了些什麼事?”
這是杜若最好奇的事,前面的故事根本就沒有涉及到何極,那麼何極到底是爲什麼那麼恨鍾野呢?
“我之前不是說了嗎,鍾野是西鄉的人,在西鄉他有自己的師傅,叫林申,聽說是個高手,鍾野在一次任務的時候遇到了他的師傅,那是他第一次發狂,他師傅想把鍾野帶回西鄉,就在和鍾野交手的過程中被鍾野誤殺了。”
“誤殺?你怎麼知道是誤殺,鍾野那樣的人,應該是蓄謀已久吧。”
“呵,你們還真是他的好隊友,難道就沒有人瞭解他嗎?鍾野殺人又何須蓄謀,如果他有心殺自己的師傅,他又怎麼會發狂,他就是因爲發狂才誤殺了自己的師傅。等他清醒之後知道自己親手殺了師傅,他差點把自己也給殺了。當一個人沒有求生意志的時候,那個人就無敵了,鍾野就是這樣的,其實,現在想想,你們把他殺了也好,他應該是求之不得的。”
杜若明白了,林申是何極的師傅,所以何極才那麼恨鍾野,所以那次在南鎮的時候,他纔會支開自己去找鍾野,在知道鍾野死了之後他的情緒纔會那麼失控。杜若沒有繼續聽下去,她要去找何極,把一切都告訴他。
此時,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從厚重的雲層中泄出了暖暖的太陽光。這些積雪,很快就會化了,然後誰也不會記得它們曾經洋洋灑灑的來過人世一場。
杜若來到審訊室的門口時,看到門口的雪地已經被人踩出了一行腳印,雪是灰色的,腳印也是灰色的,雪化的時候,會帶着腳印一起離開,不留一點痕跡。
杜若循着那個腳印看向不遠處,只看到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何極,你會好起來的,對嗎?”
可是,真相往往能拯救一個人,也能摧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