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嘭!
嘭!
迴應死寂的黑夜的,只有一下又一下狂暴的擊打聲。
那是實木的板凳腳,打在腿上的聲音。
一下下,又一下下。
被打的我,依舊沒有吭聲。
因爲,只要我露出一丁點痛苦的表情,他就會感到得意,滿足。
我不想讓他滿足。
“還逃不逃?”
他打斷我的腿以後,用腳踩着我受傷的地方,如是問。
我沒有回答。
雙目依舊望着蒼白的天花板,好像個入定的老僧,我絕不會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因爲任何一種回答,都是在滿足他。
晚上,我繼續在桌子上躺着。
一動不動。
屋子裡還有滴滴答答的水聲,是我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常常想,我流了這麼多地血,爲什麼還不死。
如果不是上天賦予了我太過頑強的生命,我想我會更快樂。
我沒有想過自殺。
一次也沒有。
我這樣的人,如果上天讓我苟活着,我就一定會活着,自殺是弱者向命運和上帝的妥協,我不會向上帝妥協。
早上他讓我做飯。
我從桌子上站起來,拖着那隻腳。
骨頭可能斷裂了,骨渣子紮在斷裂的地方,每走動一步都很疼。
不過,我已經麻木了。
我身上的傷口,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個。
是我幾次逃跑留下來的傷。
我第一次逃跑的時候,他只是狠狠地打了我一頓,我在牀上躺了半個多月CIA活過來。
按理說,那樣的人不該活着。
而我可以。
這說明,我被賦予了過分頑強的生命,所以,我不該死。
第二次逃跑,也就是這一次。
我做了充分的準備,我幾乎逃到了福建一代,我藏在任何監控找不到的地方,我沒有信用卡,沒有身份證,沒有任何電子設備。
我藏在下水道里,整整一個多月,本以爲這個計劃已經很天衣無縫了,但我還是被找到了。
可能,他在我身上安裝了定位器吧。
我決定找出來。
白天的時候,我做完飯,他讓我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吃。
我不討好他,他就會打我。
罵我。
不過我不在意。
到了晚上,我用刀子隔開我身上任何一個可能藏有定位器的地方,把手指伸進去,挖,看看有沒有定位器。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還是沒有。
我不太相信。
我不信我都這麼謹慎了,我在下水道藏了整整一個月,幾乎沒有出去過,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也許,只是巧合。
我在策劃第三次逃跑計劃。
這一次,我會存點錢,去更遠的地方。
我可能會去藏西,也可能去內蒙,當然,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
我會臨時決定究竟去哪裡。
就算他能偷窺我的思想,這個計劃也絕對不會泄露。
第三次逃跑的計劃在悄然實施。
錢,我總能想辦法湊到。
上天不僅賦予了我過強的生命力,也給了過超乎常人的智力,至少在我見過的有限的同齡人中,我沒見過比我更聰明的人。
沒多久,我就湊到了幾千塊錢。
呵,這筆錢對他來說,簡直像個天文數字一樣。
如果他有我的頭腦,也不用每天以偷竊酗酒爲生了。
他除了會無能地狂怒以外,似乎沒有任何值得讓人提起的優點。
哦,他運氣不錯,抓到我兩次。
但第三次,不會了。
我對我第三次的逃跑計劃信心滿滿。
那天,我找到一個空隙。
白天。
是他防備心比較弱的時候。
晚上的時候,他爲了防止我逃跑,總是戒心滿滿,徹夜不眠。
白天就沒那麼多精力了。
我逃走了。
我先去了藏西,又去了內蒙,如果不是沒有身份證,我還能走出國界。
不過,我喜歡這個國家,還是不離開吧。
我在黑龍省安頓下來,這次我不打算住在下水道里,那裡又髒又亂,沒有必要。
我很愛享受的。
我喜歡住漂亮的大酒店,住漂亮的大房子,大電視,最好還要有一個大的游泳池。
所以,我住進了黑龍一家最豪華的大酒店。
沒有人知道。
除了我自己以外。
白天,我藏起來,夜晚出來活動。
享受這個地方美好的一切。
看電視,看電影,玩遊戲,做我這個年齡的年輕人所有會做的事情。
不過,我並沒有感到快樂。
我時常擔心,他會找到我。
但,國內這麼大,人海茫茫,他不可能找到我。
我的計劃天衣無縫。
我在這裡安穩地度過了一年,然後我又換了地方,我去了幾個沿海城市,也去過幾個內陸城市。
我喜歡體會不同城市的風情和美好。
我是黑色的,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我也不需要注意任何人。
漸漸的,就在我以爲,我已經逃脫他魔爪的時候,我還是被抓住了。
我至今不知道爲什麼。
被抓住的那天晚上,他把我帶回了原來的地方。
那個破舊,骯髒,腥臭的地方。
還是那個桌子上,他把我綁在上面。
“逃?!”
他惱羞成怒。
我沒有說話。
還是雙眼無神地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我不會對他說任何話。
我在醞釀我的第四次逃跑計劃。
但這一次,我的逃跑計劃多了一個環節。
我要殺了他。
只有這樣,我就不會再被抓住了。
就算他敲碎我的另一隻腳,我有信心,我還能活下來,我可以弄到錢給自己買一隻輪椅。
天底下,依然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他引誘我說。
但我還是不說話,我不會跟他說任何話。
他拿出了一個剪刀。
但我不在意。
無論他做什麼,只要我還能活着,我都無所謂。
這個身體也是骯髒的,毀損對我來說不會有任何遺憾。
只不過他扒下了我的褲子。
那一刻,我的眼神晃動了一下。
然後那個剪刀,我感受到了,是冰冷的,剪掉了我一樣重要的東西。
“哈哈哈……”他在笑。
那一刻,我愣了一下。
那是我出生以來,唯一的一次愣神,我以爲,這個詞永遠不會用在我的身上。
他一直在笑,狂笑。
我感受到劇痛,劇烈的痛,比以前任何一次受傷都要痛。
我的眼睛有一點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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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這是什麼。
然後,我被他赤身綁在一個十字架上,面對着鏡子,我看到了鏡子裡我殘缺的一幕。
全都是血。
一直在流。
地板是黑色的,是我血染成的,很多年來染成的這個顏色,現在又增加了新的顏料。
我看着鏡子裡殘缺的自己。
滿身傷痕的自己。
我還是沒說話。
我不想滿足他。
我一直被綁在這裡,好幾天。
不吃不喝,血一直在流,然後它自己乾枯了,我卻還沒有死。
我再一次確信,也許我擁有不死之身。
我是不會死的。
我也不會怕。
不會疼。
我在心裡醞釀我的第四次逃跑計劃。
第七天的時候,他突然進來了。
還是那把剪刀。
“哈哈哈。”他又在笑。
然後把剪刀遞在了我的身體下方。
本來,他只是剪掉了一部分,不會影響我上廁所的那部分。
也許是我依舊不肯求饒,他又要得寸進尺了。
但我無所謂。
這身體是骯髒的,它的毀損對我來說無感。
可是突然。
我又感受到了那種冰涼的觸感。
咔擦一下。
我看到一個東西從空中墜落下去。
然後,我的什麼東西也碎掉了。
我開始尖叫。
我瞪着他,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將他殺掉。
他一直在張狂地笑。
讓我求饒。
他說我求饒了,他就放過我。
我沒有。
我一直在尖叫。
我不會求饒。
但太痛了,很痛,比我經歷過的所有的痛加起來還要痛一百倍。
我從來沒經歷過任何一種痛。
我對自己長生不死之身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我覺得自己會死。
“你求我啊,只要你開口說一句話,我就放過你。”他說。
同時又把剪刀伸了上來。
我又感受到了那個觸感,噴涌出來的溫熱的鮮血都無法蓋過那種觸感。
他只剪了三分之一。
他這麼做。
無非是想折磨我。
我就不。
我不會妥協,也不會求饒。
我還在尖叫。
然後,他又開始了。
又一塊屬於我的東西掉到了地上,我感覺到,我心裡有一種東西碎得更狠了。
我好像要崩塌了。
我感覺我又要死了。
這以後,他沒再搭理我了。
我還是被綁在那裡,他在中途給我吃藥,給我喝水,給我吃飯,我拒絕的時候,他就會給我塞下去。
我又活了七天。
我不知道我怎麼活下來的,正常人都應該死了,但我卻活着。
第二個七天,他又來了。
還是那一把剪刀。
他說:“你求我,我就放過你,還送你去上學,讓你每天看一個小時的電視,怎麼樣?”
他在引誘我。
我不會上當。
我不會讓他滿足。
可是,當我再再一次感受到那冰涼的觸感的時候,我害怕了。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
第一次產生了妥協的念頭。
我知道,一旦我妥協了第一次,我將無休無止地對他妥協,我將再也無法抵抗他,我將永遠無法殺死他。
但是,我害怕了。
我不想,讓屬於我的東西,最後一次全部碎掉。
“不要。”我說。
“我求你。”
“放過我。”
“哈哈哈哈哈哈!”他在狂笑。
但是,他沒有履行他的承諾,他把我的最後一點也擊碎了。
沒有了。
那一刻,我覺得我的整個天都塌了。
我希望上天讓我死。
死得徹徹底底的。
不要再活過來了。
可是上天總是和我作對,我想活的時候他折磨我,我想死的時候,又活得好好的。
我昏迷了很久。
昏迷之前還是春天,醒來的時候就是冬天了。
我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誰知道。
我終於可以去上學了。
我有了一個學校。
班級。
同學。
每天1個小時的電視時間。
除了最重要的那個,他都實現了。
我滿足了他巨大的願望。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口向他求饒,所以他高興了,滿足了,滿意了。
而我。
信念已經破碎。
我像個行屍走肉。
在學校裡。
在教室的最角落。
所有人都覺得我像個怪胎。
但我無所謂。
他們根本不懂我。
沒人瞭解我。
我不想做作業,也不想看電視了,我看着電視的時候,雙眼也是沒有神的。
我像是一個被抽走了魂魄的機器人。
我之所以還在走動,是上帝給了我噁心的生命力,所以,我應該死的。
但我還是不會自殺。
那是我最後的底線了。
有一天,我還是像以前一樣不交作業。
澈,問我,“你的作業呢?”
我沒有說話。
澈對着我笑,“那這次算了,下一次記得要交哦,明天我再來收。”
我還是沒有說話。
不過我覺得,澈笑起來挺好看。
很溫柔。
我不想寫作業,那是沒有意義的舉動。
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死了。
所以,我爲什麼要寫已經死了的東西。
有一次,澈邀請我玩遊戲。
他送我一個二手手機。
他說,現在的學生都會有手機,有了手機以後,我就可以和其他學生成爲朋友。
不過我不在意。
我只是和澈玩了幾次。
半夜的時候。
趁着他睡着了。
澈比我小一歲。
但他很會觀察別人。
他能瞭解一部分,關於我的東西。
我能理解到,他的理解。
我問他要不要跟我走。
比如,我們去國外。
我弄到了身份證,也弄到了一些錢,護照,還有各種需要的東西。
如果他想走,我就帶他一起走。
我們可以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我們完全可以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澈拒絕了。
他有父母,有家人,他說他還要讀書。
我很生氣。
我頭一次邀請別人,竟然被拒絕了。
我又在準備我的第四次逃跑計劃。
這一次是國外。
保證不會被他抓到。
因爲,在離開之前,我會先殺了他。
我的計劃,依舊是天衣無縫的。
但是,我忽略了澈。
因爲我的生氣,很久不搭理澈,他不知道從哪裡弄到我住的地址,我來我家了。
一進來,屋子裡的腥臭,讓乾淨的澈皺起了眉頭。
“叔叔您好……我想找一下……請問他在家嗎……”
我不知道後來怎麼說的。
總之當時我極力反抗。
我用了我畢生所有的力量去阻止他,我以爲,以我現在的能力至少可以和他打成平手,最起碼,讓我擁有一絲還擊之力。
但沒想到。
他只是往我頭上打了一拳,我就暈倒了。
原來,他也一直在隱藏實力。
我根本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麼大的力量。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綁在了十字架上面。
澈,被綁在我原來的那個桌子上。
在我正對面。
“你放開他!”我朝他怒吼。
但沒有用。
他滿臉得意地笑。
那一刻我知道,無論我怎麼求他,他都不會放過澈的了。
我就是要看我憤怒,看我痛苦,看我哭的樣子。
我也如願所償地做到了。
我朝他怒吼。
我尖叫。
我嘶喊。
我哭泣。
我求饒。
我甚至願意用我的命去換澈的命,但什麼用都沒有。
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被滿足的機會。
他把澈的手腳掛在我的身上。
看我嘶吼、恐懼、驚叫、哀嚎的模樣。
他折磨澈,令我更痛苦。
所以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又怎會聽我求饒呢。
無論我怎麼掙扎,怎麼怒吼,都不起作用了。
澈就躺在那裡。
日日夜夜地。
逐漸沒有聲息了。
他的生命比我孱弱得多。
即使吃了藥,也活不了多久。
死的時候。
澈轉過頭來看着我。
對着我微笑。
用脣語告訴我:“不要怕。”
我哭得沒有眼淚。
喉嚨也嘶啞了。
我緊緊盯着澈的容顏,記住他最後的模樣,銘刻在心裡。
我要讓他死。讓他碎屍萬段。讓他爲今天的行爲付出永無止盡的代價。
從那以後。
我忍辱偷生。
我取悅他。
滿足他。
消磨他的意志。
矇蔽他的雙眼。
然後,我用十年的時間,讓他還債。
絕對不會有人能想象,他這十年過得有多快樂。
肯定是快樂的。
有一天。
我膩了。
而且澈託夢告訴我,可以了。
不過,我還是不會讓他痛快。
我把他注澆在鐵裡,我花了大量大量的金錢,延續他的生命,把他放在最好的醫院,最貴的病房。
我要他活到100歲以上。
然後我離開了那裡。
帶着澈,看風景,旅遊,玩遊戲。
有一天,澈告訴我,他在另一個人身上活過來了,我們是在沿海認識的,澈說他喜歡音樂,喜歡跳舞,我們定居在沿海。
後來,很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停電了。
全世界陷入了慌亂。
但我無所謂。
只要澈還在,世界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但千不該萬不該,有人第二次殺了我的澈。
我很憤怒。
很痛苦。
我曾經發誓,我絕不讓任何人傷害澈。
可他們膽敢!
他們殺了我的澈!
他們殺了他!!!
他們怎麼敢殺了他!!!!!
怎麼敢!!!!!!!
我要讓他們死!!!讓他們所有人都死!!!!!!!!
不僅僅是死!
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我追到了他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我的追蹤。
可是我失策了,那個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強一些。
可這更增劇了我的憤怒。
巨大的海浪,將我的追蹤切斷了。
我受了重傷,回到岸邊,我修養了很久。
上天賜我不死之身,便是讓我手刃所有仇人,這是天的指令,沒人可以不從。
連我自己也不可以。
我在岸邊等他們。
除非他們死光了。
否則我一定會等到。
終於。還是讓我等到了。
他們在某個夜晚登陸,當天晚上,我就抓來一個人。
折磨了一夜。
我又把人丟了回去。
然後欣賞他們所有人,驚恐的表情。
我下手很有分寸。
因爲我不想讓人死得那麼快。
否則,那樣對不起我死去的澈。
他們的一次性死亡,不足以承載我的憤怒。
我要讓他們永永遠遠!都沉浸在面對我的死亡之中!我要讓他們所有人,聽到我的聲音,都顫抖得想要立刻死去!
我要讓他們,爲我的澈,付出永無休止的代價!!!!
所以,我跟着他們。
像一隻狡猾的狼,偶爾抓出一隻雞,將這隻雞折磨一番以後,再丟回去,還給他們!
等那隻雞養好傷以後,我再抓回來,再折磨,再丟回去!
我就是要看他們那一臉驚懼的表情!
不過有的時候,我也失策了。有些人的生命,脆弱得好像薄紙似的,不過在身上挖了幾個小洞,就死得透透的了。
我很難過。
小雞死了一隻,就會變少一隻。
所以我很珍惜它們。
我會給它們上藥,安撫它們的情緒,如果有必要的話,我還會放電視,放音樂給它們聽,來保持它們的情緒適度。
不過有的時候,這些小雞不知好歹。
我明明對它那麼好,那麼在乎它的生命,它竟然說也不說地逃走了。
這樣的白眼狼小雞,一定要好好懲罰。
雖然我不喜歡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但我不介意讓它們也體會一下那種感受。
先給一個機會讓它逃跑。
然後讓它以爲自己安全的時候,再抓回來。
有的時候,擰斷它的一隻爪子。
有的時候,拔掉它的牙齒。
或者什麼都可以。
它們也經常求饒,不像我,堅持過很久。
它們通常堅持不到一兩天就開始哭,開始求饒了。
有的從一開始就哭了。
不過。
我很滿足。
這些雞崽子的運氣總是不太好。
我不想讓它們死,還不得不出手救了它們幾次。
所以,當我幾乎把每隻小雞仔都折磨了一遍,最終抓到那隻最大的雞仔的時候。
它問了我一句話。
“爲什麼?”
爲什麼,抓了放,放了抓,還救它們。
我沒說話。
我只是拿出一把剪刀,我想做點以前一直不想做的事情。
因爲就是他親手殺了我的澈。
所以送給他的禮物,最大。
它沒有哭,也沒有求饒,睜着眼睛看着我,好像也沒有畏懼。
它,一會兒就會求饒了。
我在心裡笑。
不過,我正準備動手的手。
所有的小雞仔都衝進來了。
我還是失策了。
爲了抓這隻大雞仔,急功近利了一點。
最後我還是想知道。
我究竟是不是不死之身。
我一直在想。
當我的頭掉下來以後,我還會不會復活。
我或許會提着頭繼續報仇。
不過沒有。
這次我總算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