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留園中的氣氛沉凝到了最低點的時候,杜和終於來到了上海灘最中心的位置,靜安區西摩路。
在上海灘那三角形如同鷹頭的地形中,西摩路位於鷹眼的位置,不懂風水的人都能看得出這塊地方的可貴來,因而西摩路上的房子從來都是有價無市,住着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林太太,就住在這樣的一間洋房裡。
林太太閨名桂生,如今的上海灘上已經不傳揚她的名字了,但是在二十多年前,林桂生的名字在上海灘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爲她,是青幫的創始人,真正的所有者和管理者。
在黃先生還在租界警局裡做探長的時候,林桂生就已經憑藉一介女流的柔弱之軀,掌控了相當一部分的三教九流,爲她所用,在和黃先生結婚之後,林桂生藉着黃先生的勢力,大力施展手腕,短短數年,便聚集起了一個讓洪門都避其鋒芒的超級大團體,青幫。
可惜,林太太能掌控萬千青皮,卻對自己的丈夫無能爲力,這位傳奇的女性在數年前與黃先生離婚,悄然搬出了鈞培裡,隱居在了西摩路上,從此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了。
樹大根深,地面上的力量抹去了,但是底下的東西依舊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即使是林太太已經脫離青幫的核心力量多年,在那棟房子的四周,依舊把守着爲數不少的生面孔,保護着宅子里人的安全。
這是杜和最後的希望。
杜和認爲,如今上海灘上,能壓得住黃先生,讓黃先生改變主意的,就只剩下一手成就了他的髮妻了。
可是這位髮妻是如此的難以接近,比起進入鈞培裡來說,進入那間老洋房對杜和來說要難上數倍。
因爲鈞培裡說到底也是一間套院,有些相當於北方的四合院,只要是院子就有院牆,有牆就有辦法可想。
但是這幢房子就在街面上,四下空空,即使有林木花草,也並不容易施展,真正的樑上君子都不好在這裡施展,更何況杜和並不是專業翻牆入戶的,如何躲過那些守衛,再翻進門窗緊閉的洋房,對於杜和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危險遠遠超過機會,本來是應該放棄這一條路子的,可是杜和一想到江凌那慘白的臉和故作堅強的表情,心頭就有一股子狠勁。
即使他被抓了也沒什麼,頂多就是一頓皮肉之苦,可是如果幫不了江凌,那就是一個好好地人生搭進去了。
即使看不慣江凌那個寧可不要裡子也要面子的脾氣,杜和也實在忍不下心去叫江凌真的拿自己的小命去拼,觀察了一邊四周,發現真的沒什麼機會之後,杜和嘆了口氣,從隱蔽的角落裡走了出去。
暗的不行就來明的,難道他還能直接被亂刀砍死?
很快,在如芒在背的目光注視下,杜和平平安安的來到了洋房的大門前,收着一口氣,杜和按響了門鈴。
“誰啊?”一個一身青色旗袍的中年婦女轉了出來,探頭看了看,語氣還算不錯。
“那個……姐姐好,”杜和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來,“後生晚輩杜和來拜訪林太太。”
果然,青春正好的年輕人討起好來誰也擋不住,在杜和的攻勢下,青衣女人的臉上掛上了一縷笑容,“嘴甜的抹了蜜,怕不是來打什麼壞主意。”笑罷之後,還是正色道:“儂有拜帖沒有,阿拉給儂捎進去。”
“有的有的,煩請姐姐了。”
杜和連忙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拜帖遞了過去,青衣女人收了帖子,叫了聲等,就又轉了回去。
頓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還好有提前準備拜帖的習慣,之前從來都沒有用上過,沒想到這次親自上門拜訪,還就用上了一回。
可是人都來了,再要帖子,不是多此一舉嗎?
杜和有些費解。
門外候了半晌,那青衣女人就重新出來,笑容多了些,給杜和開了門,“請進吧,阿姐剛好心情不錯,儂待會兒說話要小心些,莫要惹怒她,曉得不?”
“那是自然,對前輩哪有失禮的道理。”杜和連連點頭,在門廊處,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攔住了兩人,對杜和示意了一下。
杜和了然點頭,伸展手臂,叫男人搜了一遍,出乎杜和意料的是,他慣常帶在身上的那些個小玩意,男人都沒有管,似乎只要杜和沒有帶着槍,那就都不算是危險品。
“儂不懂了吧,其實以前,連搜身都不大有,阿姐也是風雨裡闖過來的,說是誰要來找她討債,也是正常,但是黃先生不答應,非要保護一下,阿姐也無可無不可的,就同意了,”青衣女人邊領路,邊同杜和碎碎唸叨着,“儂還別說,那些小子們來了之後,宅子安靜老多了,阿姐的睡眠都好了一些,哈哈。”
杜和有些意外於青衣女人的不見外,也有些意外於黃先生與這位前妻之間還有聯繫,但是初來乍到,杜和怕說多錯多,便只當了個聽衆,讓那好久沒人唸叨的青衣女人唸叨了個夠。
女人越是說,杜和就越是心驚,沒有想到的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林太太依舊同青幫保持着某種程度的聯繫,青幫的大事要做決定,必當問過林太太的意見纔會落實。
原本只有三分希望,聽到這裡,杜和覺得這件事有了五分的可能,假使林太太肯爲他們說話的話,阿凌也許真的能夠逃過這一劫,從黃先生手底下留下一條小命了。
“……好啦,太太就在花廳裡,儂去吧,動靜輕一些。”青衣女人將杜和帶到了一扇大門前,就將路讓了出來。
女人的腳步戛然而止,杜和的思索也隨之而告一段落。將自己的思路稍作整合,杜和沉下了心來。
杜和看了看這扇高大三米的大門,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大門。
阿凌的未來,成與不成,就看這扇門背後的主人肯不肯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