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臉上有所預料的表情凝滯了。
鬼手六子的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表情有些難看。
杜和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和煦中帶着一絲靦腆和期待,隨着他的目光落在飯碗下邊的兩個骰子上,驚喜的一拍手掌,樂滋滋的叫道:“三點,小啊!六子哥,這把看來我是賺了!”
三點小,在賭大小的時候出現的概率很低,賠率是一賠五,杜和押了三十塊錢,鬼手六子應當佩服一百五十塊!
翻手之間,杜和就賺了將近二百塊的純利潤。
要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杜和的本錢是兩毛錢,這個錢數,算加減法,看起來不大,不過如果算翻倍的倍率,就是一個很可怕的數字了。
在賭場中,能將自己的資金翻兩倍的就是大賭客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五倍以上的數目則相當罕見,幾乎沒有出現過,杜和的戰績太過於驚人,以至於小圈子周圍圍着的犯人們都驚的喪失了語言,艱難的消化着杜和大賺的結果,幾個之前就被鬼手六子關照過某些話語的囚犯更是眼神不善,誤以爲鬼手六子是和杜和串通在一起來坑他們的。
鬼手六子口中苦澀,百口莫辯,在周圍押大扔進去幾十塊錢的犯人們的眼光中艱難的開了口,“衆位……”
“啊,六子哥,一百五太多了,你就意思意思,給我一百得了,剩下的五十塊分給大家就好,剛剛大家還挺照顧我的,哈哈。”杜和壓抑着自己的興奮勁兒,故作大方的說。
鬼手六子的話給堵回了嘴裡,額頭上的汗水都下來了。
當初那人僱他給杜和下套,總共才答應給二百塊錢的酬勞,定金給了一半,所以他的口袋裡頭滿打滿算也湊不齊一百五十塊錢,更別提還有答應給那些助他一起給杜和做套的人的報酬,裡裡外外的錢加起來,這個窟窿就算鬼手六子把自己的骨頭都砸出水來也沒法填上。
完了。
鬼手六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目無神。
杜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心翼翼的說:“六子哥,是不是錢押的太多了……”
鬼手六子茫然的看着杜和,原本總是憨厚的臉上居然透出一股子明晃晃的恨意,咬着牙說:“爺爺風浪裡這麼多年,沒想到在這個陰溝裡翻了船,你夠狠!錢我現在沒有,明天放風的時候拿給你!我鬼手六子監獄裡頭混,靠的就是一個信字,不信你去問!”
越說,鬼手六子的話語就越低,到最後都有些低不可聞了,顯得有些難堪。
他的話說的沒錯,監獄裡頭但凡是有些頭臉的人物,要麼狠要麼能,都有點拿得上臺面的本事,但是最後能讓人信服他,最爲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字,你可以好勇鬥狠,也可以說一不二,但是答應別人的話,尤其是公開場合答應別人的話,最好還是做到的好,否則不啻於自尋死路。
杜和似懂非懂的樣子,年輕的臉上有了幾根沒法刮的胡茬,看起來比白臉青年的時候多了點睿智和閱歷,沉吟了一下,杜和將自己地面上擺的錢都推到了鬼手六子的面前,鄭重地說:“我沒記錯的話,這些大哥爲了陪我玩,都沒有什麼錢了,他們這局押的錢就不算了吧,我的錢給你,那一百五就不提了。”
鬼手六子眉頭緊皺,盯着杜和,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不能這麼答應下來,但是周圍不善的目光和心裡頭的聲音又告訴他必須要答應下來,如果拒絕了杜和,他就沒有活路了。
給人家挖坑,最後將自己填了進去,杜和這廝,低估了。
鬼手六子哀嘆一聲,垂下了頭,“我認栽了,就按你說的辦吧,杜和的這份我也不要了,當做各位大哥賠禮道歉了。”
地上的錢瞬間被囚犯們拿了個光,剛剛還擁擠不堪的小圈子,只剩下杜和與鬼手六子兩人。
鬼手六子撿起了骰子,在手上把玩了兩下,慘笑着看着杜和:“小子,你在外頭是做什麼的?我的骰子我自己知道,決計不可能扔出三點來,剛剛如果不是你做鬼,碗裡頭應當是個三三的圍骰纔是,你是出老千的?”
杜和搖了搖頭,“我是個魔術師,”點了點鬼手六子手裡的骰子,杜和平和的說:“這些骰子外人看不出來,但是我自己就研究過玻璃骰子,看起來透明不能作假的東西,本身就是個大大的假貨……你用這東西,騙了不少人的錢吧。”
鬼手六子霍然擡頭,被踩了尾巴一樣的跳了起來,臉紅耳赤的爭辯道:“不可能,沒有人能看出我的門道!我也不是因爲出千被發現才進的監獄!我……”
“你是因爲盜墓吧。”
杜和的眼神清澈,但口中卻冷漠的揭穿了鬼手六子埋藏最深的秘密。
鬼手六子瞳孔縮成了一個點,隨後又極度放大,手腳都嚇得冰涼,牙關開合了一下,艱難的擡起手指着杜和,難以置信的說:“你……你是誰派來的……”
“我在學魔術之前,是個醫學生,學西醫的,每天聞得最多的,就是死人的味道。”
杜和麪色平淡的說。
在不列顛的四年,杜和對西醫的反感與日俱增,一開始還會因爲西醫新穎的治療角度而感到新奇,但是隨後杜和就發現,西醫這個學科實在太駁雜了,除了幾種明確被證明了有效的治療方法,還有巫醫、蠱毒甚至類似於華夏民間跳大神的治療方法,都被囫圇個的扔進了醫學門類裡。
西醫的發展時間太短了,雖然未來可期,不過短時間內,杜和並不覺得西醫會比中醫的療效更好更全面。
在去除急病的病竈,挽救人的生命方面,西醫的外科手術對人有奇效,因此杜和稍稍拿出了一點精力來了解,不過對於久病沉珂,西醫還相當於嬰兒學步,學那些東西還不如跟金爺學幾服針對性的藥方子來的有效。
也因爲對外科手術的瞭解,杜和與許多同學對標本的反感不同,他對人體的瞭解程度可以說是很深的,不相信神鬼之說,願意爲了瞭解人類自身而解剖屍體,但是骨子裡還懷有對生命的無限尊重,這也是金爺會喜歡杜和的原因。
至於人體哪兒來……呵呵,絞刑架下新鮮熱乎的身體瞭解一下,亂葬崗上蒼蠅亂飛的前輩們瞭解一下……
那個味道,杜和聞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而鬼手六子的身上,充滿着這個熟悉的氣味,杜和自然一聞就知。
至於爲什麼沒有像榔頭說的那樣感到噁心,離開實驗室那麼久,聞到熟悉的味道,還挺懷念的……
杜和看着鬼手六子的眼神充滿了懷念和溫和,在鬼手六子的眼裡,杜和這帶着微笑的表情卻如同魔鬼。
對挖墳掘墓和死人爲伍的人友好,有病麼不?
杜和朝着鬼手六子走了過來,一步一步,如同死神的鐘聲。
鬼手六子覺得自己好像有些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