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裡,江凌吃到了這輩子都沒吃過的苦。
他們一路都在人跡罕至的荒地前進,缺衣少食,條件惡劣,本就夠艱難的行程,偏偏又趕上了更加惡劣的天氣,江凌此時覺得,自己可能要被這潑天的雨水澆化在地上了。
上海的這個季節就像是嬰孩的臉,頃刻間就能風雲大變,暴雨傾盆,杜和江凌的單薄的衣服根本抵擋不住雨水的沖刷,不過幾個呼吸渾身上下溼淋淋的,落湯雞一般。
冰涼潮溼的氣息趁機順着他們的肌骨滲透進關節的縫隙裡,在這漫天的水澤裡,每走一步除了要忍受刻骨的寒意還要費勁兒的將腳拔出粘粘的泥濘。
江凌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因爲飢寒交迫,儘管她努力不想讓自己拖後腿,但是身體仍然違背了她的意志。
她開始發抖,渾身冰涼。
雨天中的杜和臉色也很糟糕,不光是因爲江凌目前的狀態不妙,更是讓他擔憂的是身上的傷勢逐漸加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幸運的是轉過一個彎後,一戶人家近在眼前。
爲他們開門的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一瞬間的驚訝過後便樂呵呵的讓開了自己的身子,請遠道而來的客人進屋。
偏僻的小漁村無論都是那樣的落後和簡陋,但唯獨淳樸的人心還是依舊明亮美麗。
江凌的心頓時輕鬆起來,高興的雙眼發亮:“阿和太好了,咱們總算能有個喘口氣的地方了。”
杜和此時的神經線也難得的鬆弛了片刻,事實上傷口處的疼痛在猛一接觸到溫暖的室內空氣後,便肆無忌憚的開始發疼。
他是真的撐不住了,甚至沒來得及囑咐江凌,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時間悠悠然而過。
屋內昏黃的燭火時不時的跳動兩下,光透過牀上的杜和在牆壁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黑乎乎的影線。
杜和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畫面,他恍惚了片刻,猛然間腦海裡又強制性的回想起殘忍惡毒的渡邊。
那個該死的日寇,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杜咬牙表情微微扭曲。
就這樣沉浸了幾分鐘,杜和終於恢復了神志,他想起他已經從東洋人的搜捕下逃了出來,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他們借宿的漁民家。
“阿和你醒了?”房間門口,端着魚湯的江凌驚喜的睜大了雙眼。
她急急忙忙的就想要跑過來,魚湯一晃差點把她的手指給燙了,皺眉嘶的一聲,江凌這才醒悟趕緊湯碗往桌子上一放,幾步來到了杜和的身邊。
“阿和,你覺得怎麼樣了?”
“還疼不疼?”
少女一連串的關切毫不作假,滿臉的擔憂和真誠讓杜和的心躺過細微的暖流。
他意識到現在還有江凌這個小姑娘陪在自己的身邊,他不能讓這女孩爲自己擔心,於是掩蓋住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恨意,微微笑了笑,失血過多的脣瓣蒼白,如海棠凋零,帶着殘缺又冷寂。
“我沒事,這點傷沒有大礙的。”他摸了摸江凌的腦瓜,妄圖坐起身子,胸膛的肌肉線剛使勁兒,被牽動的傷口便叫囂着爆發出疼痛。
杜和的身子僵住了,眼睛裡泛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看得江凌更加的擔憂,心想難道阿和的傷勢是加重了嗎?如今親爹已死,在她心頭最重的便是杜和。
阿和不能出事,要是他也死了自己怎麼辦?以後連魁班怎麼辦?
江凌越想越擔心,越想多恐懼。
纖細的小手突然抓住杜和的上衣的鈕釦急切的往下解,或許是嫌速度太慢,江凌後來乾脆直接拿手撕扯。
“阿凌!”杜和震驚了,一向溫潤的眼眸睜大,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一直當做妹妹的女人。
“你在幹什麼?”素有君子聲線的嗓音在顫抖。
江凌此刻正陷入自己想象中出的恐懼世界中,根本就聽不進去別人的聲音,更何況是因爲受傷而音量輕微的杜和了。
江凌更加努力的撕扯杜和的衣服,牀上的被子都被無辜的掃到一邊。
杜和身上本來就是借來的漁民的衣服,土布做的十分的不牢固,江凌這麼一扯,只聽刺啦一聲,從領口到衣尾,裂出一道長長的縫隙來。
屬於男子的寬闊的肩膀和胸膛半遮半掩的露了出來,包裹着布條的傷口處沁着淡淡的血跡。
還好,還好,看着血量便知道杜和的傷勢並沒有加重,方纔只是自己多想了,江凌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再低下頭,目光不經意之間掃過時,只見燈光下,杜和白皙的皮膚上正泛着淡淡的光澤,腰身的線條流暢又挺拔優美。
薄薄的肌肉覆蓋在骨架上,雖瘦卻充滿了力量。
江凌看着看着臉刷的一下紅了,此時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而後無法剋制的尖叫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剛纔她簡直太出格了,怎麼能做出這樣魯莽的事情。
江凌一百萬次的懺悔。
杜和卻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裡已然明白江凌剛剛莫名其妙的舉動是因爲擔心自己的傷勢,所以纔沒有劇烈的掙扎。
嘆口氣,杜和想要拍拍江凌的肩頭,安慰一下這個一秒鐘變鴕鳥的少女,然而寬大的手掌剛碰觸到女孩的肩,江凌就跟觸電似的一蹦三尺高。
連看都不敢看杜和一眼,兔子似的撒腿就跑了,不到一個呼吸的功夫人影就不見了。
這個速度真是杜和迄今爲止在江凌身上看到過的最快的速度。
真是啼笑皆非,反應至於這麼大嗎?
杜和啼笑皆非,下一秒心裡又不由自主的覺得怪怪的,等回過神來他才意識到長久以來他都只是把江凌當做自己的小妹妹,但卻忽略掉江凌早已經是長大了的姑娘。
姑娘長大了可以嫁人了啊!杜和調笑一聲,費勁兒的坐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魚湯慢慢的喝了起來。
熱的魚湯才更有營養,他必須儘快回覆身體,如此才能應付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昏黃的燭光,男人的眼神很冷,恍如地獄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