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夥人大概數目相當,都是十幾個,不過頭髮長長的那一夥兒看起來神色有些忌憚,而頭髮短的那一夥兒則更加激動,看起來一個不對就會暴起傷人。
印度看守們抱着棍子笑嘻嘻的湊在一起看着熱鬧,少數幾個華人看守則公然在廣場的角落裡頭開起了盤口,幾個一看就混得不錯的犯人和看守擠在一起下注,似乎在賭這一回的輸贏。
除了兩夥人自己,沒有人關心他們這一仗的目的,大家只想知道打完之後,會死傷幾個人,這關係到他們下的砝碼會不會給他們帶來豐厚的回報。
杜和一開始只是百無聊賴想看看熱鬧,看着兩夥人說了幾句之後,情緒激動起來,打成一團,血跡四濺,場面慘烈無比的時候,周圍的人依舊嘻嘻哈哈的圍着,沒有人制止,還有人默默地把受了傷跌出戰圈的人踢回去,杜和沉默下來。
他想到了孤身一人進入監獄的自己。
到今天第二天,姆媽沒有來,杜和便知道,有人瞞下了消息。
姆媽近年來身體不好,杜和入獄之後最擔心的便是姆媽知道了他的事情,急怒之下病體承受不了,如今看來,老海叔應當是將此事壓了下來,沒有叫她知曉。
最大的擔憂消除了,杜和放心之餘,也有一點失落。
姆媽沒有來,海叔、江中葉、江凌,高橋鶴,還有……高橋海羽,這些杜和身邊最親近的親友,他們也一個都沒來。
這是杜和最無助的時候,身上的東西大都留在監獄外頭,除了當天帶在身上的幾樣小東西,杜和可以說是身無長物,幾與沒有無異。
一個魔術師,離開了魔術道具,就只剩下手法和技術,但是在這監獄裡,高牆陡峭,人員複雜,杜和壓根就沒有機會出手。
除了在自己的監室裡做做小手腳叫自己好過一點,對於把自己弄出監獄這件事,杜和毫無把握。
不提其他,單是虎視眈眈的里爾克,就叫杜和夙興夜寐,輾轉難眠了。
杜和雖然一直表現的冷靜灑脫,私心裡頭,仍然帶着一點期待,期待等到探望他的人告知他外界的消息,期待無助的心情能得到一點關懷。
然而現實告訴他,這些在提籃橋裡是沒有的。
即使被打的血流滿面呼吸困難,周遭的人依舊神情冷漠,事不關己,尤其是杜和看到短髮青年一人鏖戰三人,被打的抱頭滾地的時候,他忽然覺得不能這麼看下去了。
冷眼旁觀,和周圍的犯人有什麼區別?
他沒有抱着冤屈埋怨世界,也沒有狼心狗肺作奸犯科,他確實偷盜了里爾克的錢財,但是杜和自認爲,論功利心和正義心,滿監獄,沒有人可以比得過他。
他不僅是個有着正常的價值觀和世界觀的青年,也是個有着遠超常人的慈悲心和同理心的新時代的新青年!
在想通了自己爲什麼會難受之後,杜和動了。
常年鍛鍊不輟的體力起到了非凡的作用,周遭的人只覺得一陣風從身邊颳了過去,隨後,戰圈裡加入了新鮮的血液,杜和如同猛虎一般,直衝進去,三拳兩腳便將地上被圍毆的青年解救了出來,隨後,大力的阻撓了兩夥人的爭鬥,將所有人都分開到了兩邊。
衆人本來就是強弩之末,加之杜和的力道不低,居然被杜和一人,成功的停止了這場打鬥。
只不過,沒人領杜和的情。
“小子,莫多管閒事!”
“你是他們藏的殺手鐗?”
“榔頭,沒想到儂還蠻有心機的啊。”
“胡說八道,你小子快走開,別攪擾我們的事!”
兩夥人的領頭灰老鼠和榔頭倒坐在地上,脣槍舌戰了幾句,就弄明白了杜和既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是對方的人,隨後,兩個人就一致對外,要將杜和趕走。
杜和將灰老鼠和榔頭拖到了一處,平靜的蹲了下來,看着兩人灰頭土臉的狼狽相問道:“你們倆究竟有什麼仇?要從外頭打進裡頭。”
“不管你事。”
“多管閒事。”
灰老鼠冷笑一聲,擦掉了嘴角的血跡。
榔頭倒是態度沒那麼排斥,不過臉上是濃濃的警惕。
杜和挑了挑眉,“其實我也不關心你們打架的原因,這裡也沒人關心,只不過,”杜和指頭點了點周圍的人,“解決問題的辦法有許多種,但是決計不包括在這裡被人開了盤口,把你們的爭鬥當做猴戲一樣的樂子來觀賞。”
“大家都是華人,給自己人看笑話也就罷了,莫叫洋人也拿咱們開涮。”
隨着杜和的話音,灰老鼠的眼神一瞥,冷哼了一聲,沒說什麼,像是已經習慣了這裡頭的規矩,榔頭倒是有些憤慨,雙拳敲在地上,又揚起一點灰土來。
提籃橋監獄是上海最主要的監獄,一直是邊建邊收,可是無論擴建多大,地方也供不應求,總是不夠住的,因而工程一直都沒停,**撥款不斷,犯人孝敬不停,監獄裡的看守們沒事以收拾犯人爲樂,生殺予奪,盆滿鉢滿,過着是皇帝的日子,想多犯人都對洋人看守恨之入骨,然而卻無計可施。
這邊的放風場所,本來應該是一處草坪,可惜隔壁就拉着網子隔開了一處工地,草坪上頭常年覆蓋着一層施工的塵土,看起來灰突突的,被榔頭砸了一拳,杜和纔看到底下的草色。
杜和有點可惜的注視着榔頭的拳頭砸開了一小片草地,恍惚覺得,自從來了上海之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公園裡頭散步走走了,等到如今想了起來,又困在了這片小天地,哪裡都去不得了。
一瞬間,杜和忽然就體會到了被困在囹圄之中的壓迫感,他忽然無比迫切的想要離開這個朽爛了的地方,回到人間去。
“多大的仇怨,都比不上自由重要。”杜和低聲的說了一句,“與其在這裡打生打死一輩子,不如想辦法早點出去,在外頭把事情徹底解決,別叫人看免費的熱鬧。”
杜和似乎是在說兩人,也似乎是在說自己。
榔頭若有所思,忽然擡起頭看向了杜和,而一旁的灰老鼠則一反常態的一把捂住了榔頭的嘴巴,榔頭如夢方醒,沒有將那句‘你有辦法出去麼’問出口。
結束了這一場鬧劇,杜和也無意繼續留下來當別人的熱鬧,拍了拍衣褲,就要趁着收風的哨子回監捨去。
然而杜和沒有惹事的想法,事情卻不肯放過杜和,兩個華人看守,和四個印度看守一起走了過來,將杜和的去路堵住。
“新來的,過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