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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溫的手掌肥大得像是一隻異形爬蟲,肉嘟嘟,卻與捕獵的鐵夾子一樣有力,伸過來抓住兒子的手腕,還沒怎麼用力,樓礎頭上已滲出汗珠。
“劉有終說得沒錯,你一開口就會大亂,所以你最好閉緊嘴巴,別再胡說八道,暗示也不行。”
樓礎忍痛道:“廣陵王也會回京,世子張釋端明天出發前往江東迎父。”
樓溫慢慢放鬆手掌,淡淡地說:“我已經聽說了,陛下將樓、蘭、沈、奚、曹、皇甫六家重臣,以及廣陵、濟北、湘東、CD等四王全招回京城,而且派出的使者盡是諸家嫡子、世子。”
“陛下必有所圖,孩兒一心爲樓家着想……”
樓溫手上再次用力,冷笑道:“爲你自己着想吧?你是禁錮之身,本來就沒有前途,巴不得天下大亂,你好混水摸魚。”
樓礎疼得聲音稍有些發顫,“若無樓家,孩兒憑什麼摸魚?父兄如山,山倒便無依靠,這點粗淺道理孩兒懂得。”
樓溫大笑,終於鬆開手掌,在兒子手腕上留下一圈紅印,“還不是你開口的時候。”
“父親……”
“有許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六臣四王跟隨先帝平定五國,一統天下,還鬥不過一個自作聰明的小皇帝?”在樓溫眼中,當今天子永遠都是小孩子,“你還是老實看着吧,需要你開口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
“是,父親,孩兒無知,一切全憑父親做主。”樓礎短暫地猶豫一會,決定還是不說出刺駕的真相,“廣陵王世子今晚舉辦宴會,邀孩兒前去……”
“去吧,讓喬之素送你出皇城。現在正是樓家最需要交朋友的時候。”
“父親還有何吩咐?”
樓溫想了一會,鄭重道:“不是時候。”
“孩兒謹記。”
“你太年輕,經歷也太少,不明白朝堂有多複雜,今日之敵,或者就是明日之友,什麼都說不準。你應該早些跟我做事,看得多了,自然會更小心些。”
“是,孩兒自當小心。”
“嗯,去吧。”
樓礎出門,找喬之素,請他送自己出皇城。
喬之素很快回來,見大將軍正在發呆,上前笑道:“恭喜大將軍。”
“嘿,我正焦頭爛額,何喜之有?”
“恭喜大將軍有位出類拔萃的公子。”
“十七?不過膽子大些,會說幾句話而已,算什麼出類拔萃?”
“大將軍過謙,十七公子若不出類拔萃,怎能得到陛下垂青,數日之間,由布衣直入資始園?不知羨煞多少貴公子。”
“哈哈,聽你這麼一說,確實難得,我這個兒子有點特別,他……不對,你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喬之素笑而不語,不肯直接開口評論父子之情。
樓溫神情漸漸變得冷酷,喃喃道:“陛下爲什麼單單看上這個兒子?想要傳話,有老三就夠了……”
“或許陛下真是欣賞十七公子的才華。”
“嘿,只憑一篇他人署名的文章?何況他一個禁錮之身,縱有才華又能怎樣?”樓溫看一眼喬之素,“我知道了。”
喬之素拱手告辭,他只是一名幕僚,該提醒的時候提醒,該閉嘴的時候閉嘴。
樓溫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的議事廳裡,被夜色悄無聲息地包裹,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只剩下極微弱的光線,他不由得打個寒顫,小聲道:“難道她的鬼魂還沒安息,又要折騰?”
大將軍悚然驚醒的時候,樓礎已經來到歸園,被僕人帶到會客廳內,送上喬之素備好的一份送別禮物。
張釋端很高興,今晚來的客人不多,算上他只有九個人,都是最好的朋友,可以無話不說。
酒宴豐盛,大家喝得開心,三巡過後,張釋端起身舉杯,大聲道:“我已經向皇帝提出請求,等我從江東回來之後,要參加西征平亂。”
衆人叫好,甚至有人直接喊出“監軍”,張釋端忙補充道:“我可當不了監軍,給監軍當個隨從,哪怕是普通士卒也沒問題。大丈夫在世,總該在戰場上走一遭。”
衆人又一次叫好,紛紛表示自己也想從軍,張釋端繞過酒案,來到樓礎桌前,“大將軍是本朝第一名將,今後我要向他多多學習,眼下無緣得見大將軍,先敬樓公子一杯,請代我向大將軍美言。”
樓礎起身,“能得世子隨軍西征,大將軍如虎添翼。”
“哈哈,樓公子把我誇得太過啦。”
與所有歡慶的酒宴一樣,開始規規矩矩,待到酒興高漲,就再也沒人能讓一羣年輕人安靜下來。
張釋端喜歡談論“天下”,抓住每一個客人述說胸中志向:“不出三年,我必能統率十萬大軍,北伐賀榮,南平羣蠻,還諸位一個太平天下!”
樓礎是這羣人當中的新來者,除了張釋端,跟誰都不太熟,無法坦然融入其中,剛過二更就佯醉臥倒。
許久之後,張釋端才發現客人倒下一位,立刻命僕人將樓公子送去客房休息。
歸園臨水,客房是座小樓,窗戶推開之後能望見湖月相映,樓礎其實睡不着,推窗遙望,心思不寧。
湖上似乎駛來一艘船,樓礎仔細凝望,果然是艘小船,緩緩飄浮,船上也不點頭,似乎沒人。
船逐漸駛近,隱約傳來女子笑語聲,樓礎急忙輕關窗戶,歸園附近盡是王府,說不定是誰家的內眷趁夜出來遊玩。
片刻之後,窗外傳來石子敲擊的響聲,樓礎吃了一驚,第一個念頭是張釋端的僕人將自己送錯了客房,所以不做迴應,希望外面以爲這裡沒人。
連響幾聲,外面有人輕聲叫道:“上面是樓十七公子嗎?”
樓礎又吃一驚,對方竟然找的就是自己,這回沒法再裝糊塗,只得推窗向外道:“是我,幾位是……”
小船纜繩套住岸上的石柱,船上擠着五六名女子,正擡頭看窗。
“端世子說是會將你安排在這間樓上。”一人笑道。
原來自己被張釋端“出賣”,樓礎哭笑不得,月光雖然皎潔,可還是認不出船上人的面目。
“諸位……有事找我?”
“聽說皇太后在給你安排親事,我們要過來親眼瞧瞧。”一名女子道。
樓礎看清楚了,船上共是六人,看裝扮沒有侍女,聽到這句話,心中不悅,拱手道:“諸位皆是貴門之女,深夜來訪,殊爲不便,請回。”
“嘻嘻,還是個嚴肅公子。樓十七,不妨對你明說吧,皇太后要從諸王女兒當中選一位嫁入樓家,我們不想做那等無知女子,講什麼三從四德,嫁夫從夫,無論嫁誰,都要先看個明白。”
“你們喝醉了?”樓礎在樓上聞不到酒味,但是聽她們的聲音,似乎醉得不輕。
“許你們男子縱酒,就不許我們喝上幾杯?”
這些王女都被皇帝慣壞了,樓礎道:“你們在廣陵王府應該見過我吧?”
“唉喲,被認出來了。”一女道。
“怕什麼。”另一女道,“樓十七,上次見面不算,我們玩得高興,沒仔細看你。”
“現在仔細看過了,諸位請回,莫惹他人閒話。”
“除非端世子辦事不力,否則的話,周圍肯定沒有外人。”一女笑道,覺得這一切很有趣。
樓礎惱怒,藉着四五分酒意,道:“既然如此,諸位請上樓談話吧。”
船上的女子笑聲不絕,卻沒人登岸。
“我們可不上樓,三分臉面喂湖魚,三分臉面送美酒,剩下幾分得留給自己。我們不耽誤你多久,問幾句話就走。”
“請問。”
“你會寫詩嗎?今晚湖美月美,你可能吟上幾句?”
“寫詩非在下所長。”
“無趣。”
另一人問道:“你可騎得了快馬?”
“白天剛騎過,身體痠痛至今未消。”
又有一女問道:“撫琴、吹笛、投壺、射覆、雙陸、藏鉤諸藝,你擅長哪樣?”
“慚愧,樣樣不精。”
“果真無趣。咱們走吧,讓皇太后選別家女兒與他做妻。”
“慢走不送。”樓礎正要關窗,船上又有人道:“聽說你文章寫得不錯。”
“碰巧迎合某人心思而已,寫文章也非我所長,京城才子無數,你們去打聽,其中不會有我的名字。”
“總有一樣是你擅長的吧?”
“嗯……誘學館裡師從聞人先生,我對名實之學略有所得,除此之外,別無所長。”
船上幾名女子互相議論,也不避諱樓礎。
“誘學館不是專門收容無賴子弟的地方嗎?”
“名實之學是什麼東西?”
“這人既無趣,又無前途,咱們走吧,回去告訴別的姐妹們,千萬別被皇太后選中,被選中也一定要想辦法推脫。”
“或者看誰比較討厭,推薦給皇太后……”
“嘻嘻,這是個辦法。”
六七解纜划船離去,聲音漸消。
樓礎關上窗戶,莫名其妙,心想這樣的王女不娶也罷,絲毫不覺遺憾。
次日一早,衆人給張釋端送行,樓礎要回資始園待命,不能出城,先來告別。
張釋端神清氣爽,一見到樓礎就笑道:“昨晚睡得好吧?”
“做個怪夢,夢見有人敲窗戶。”
“哈哈,樓公子別在意,是幾個堂妹搗亂,她們在宮裡長大,受皇太后和陛下寵愛,出宮之後,父兄不在府裡看護,她們越發沒了規矩,但是絕無惡意。”
樓礎擺下手,表示不在意,他提前來其實是有話要說,“算我多嘴,還是要說一句:廣陵王最好不要回京。”
張釋端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陛下說過,大將軍會想盡辦法阻止父王返京,但我沒想到出面者會是你,我以爲昨天是隨口一說,看來你是認真的。”
皇帝幾乎猜到了一切,樓礎嘆了一聲,“那就請世子給廣陵王帶句話。”
“嗯。”張釋端不置可否。
“洪水滔天,道已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