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維對守衛襄陽沒有太大興趣,不願爲此分散樑軍兵力,指定幾名將領,只撥兵一萬人,剩下的一萬人則由冀州諸郡縣徵調,刻期在東都匯合。
樑軍趕到東都時,冀州的一萬兵卒只有不到兩千人,至少要等半個月,才能湊齊,徐礎希望先去襄陽,將領們卻堅守樑王的命令:必須等所有冀州兵全部趕來之後,才能去往襄陽。
徐礎沒有辦法,只好暫留東都,每日打聽襄陽的消息。
東都守將潘楷曾經因爲私下與徐礎說過幾句話,遭到樑王的“懲罰”,這回完全不露面,多派兵卒來大將軍府服侍客人,若有軍報,也會立刻送一份副本過來。
襄陽的形勢極其混亂,唯一確定的消息是城池尚未失守,賀榮大軍也沒有趕來支援,單于似乎打定主意先要攻佔整個漢州之後,再來解決這邊的問題。
徐礎在東都一住就是十天,路上已有積雪,路行不便,冀州兵來得更慢,剛剛超過五千人,照這樣下去,怕是要再等半個月,甚至更久,才能湊齊兵員。
徐礎想自己先去襄陽,同樣得不到允許,老宦高聖澤也住在大將軍府,美其名曰服侍徐先生,其實是個極稱職的看守,幾乎寸步不離。
徐礎接連給馬維寫去三封信,力陳儘快發兵的重要,馬維只回了一封,告訴他耐心等待,該發兵的時候自會發兵,還督促他早些與寧王、樓磯聯絡。
事實上,徐礎給寧王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去,迄今尚未得到迴音。
倒是陳病纔回了一封信,他已聽說樑王派兵的消息,因此措辭十分謙遜,希望徐礎儘快到來。
在東都的第十二天,終於有一部分兵卒奉樑王的命令出發,監護糧草上路,剩下的人還要再等幾天。
徐礎也只能繼續等待。
這天下午,天空陰雲密佈,似乎又要下雪,徐礎站在庭院裡,擡頭望天,不肯回屋裡休息,昌言之只好將披風送來,給他披上——馬維的確贈送數件衣物,但是哪一件也不如這件披風保暖。
高聖澤坐在屋內烤火,讓兩名小宦輪流出來監視。
徐礎心裡反覆思考一件事:這個冬天究竟對哪一方更有利。
“礎弟這是等着欣賞雪景嗎?”
冷不丁聽到“礎弟”這個稱呼,徐礎差點以爲是馬維來了,猛然想起樑王早已不這樣叫他,轉身笑道:“郭兄什麼時候來東都的?”
“沒多久……”
郭時風大步走近,高聖澤從房間裡跑出來,驚訝地說:“你怎麼進來的?門口守衛跑哪去了?”
郭時風笑道:“潘將軍派人送我過來,所以守衛沒有阻攔。抱歉,我本應先送上名貼,但我很快就要離開,想在走之前拜見礎弟,所以有失禮數。”
徐礎並不在意,“郭兄要去冀州見樑王?”
“我看樑王心意已決,且又天寒地凍,就不去冀州啦,聽說樑王已經率兵進入幷州,是真的嗎?”
徐礎尚未開口,高聖澤提醒道:“關於樑王去向,徐先生最好什麼都不要說。”
“我對樑王去向一無所知,能說出什麼?”徐礎請郭時風進屋。
昌言之燒好了炭,屋裡十分溫暖,徐礎與郭時風分別脫去披風與厚袍,坐下交談,高聖澤自己跟進來,掇條凳子坐在門口。
“我前些日子曾給寧王寫過一封信。”徐礎道。
“嗯,寧王接到了,寧王說他不擅長寫字,怕信上說不明白,所以讓我過來口頭回復。”
“郭兄爲這件事特意跑一趟?”
“哈哈,那倒不至於,我看看東都還有沒有餘力進攻淮州,說實話,比較失望。先不說過個,礎弟邀請寧王派兵助守襄陽,寧王說,他知道襄陽一戰的重要,但是分身乏術,何況與襄陽之間隔着一個奚家,背後還有盛家搗亂,待他剷除兩敵之後,肯定會親自去往襄陽,與賀榮人一較勝負。”
徐礎笑了笑,知道這只是託辭,盛、奚兩家的勢力都不小,寧王即便運氣奇佳,也要一兩年才能打敗這兩個強敵。
“盛家渡江了?”徐礎問道。
“盛家沿江囤兵,尚未渡江,估計快了。寧王與我猜測,盛家大概是要與奚家聯手進攻,一方直攻石頭城,一方拖住寧軍,令我軍首尾不得相顧,但是雙方正在商談中,所以遲遲沒有行動。”
“想必如此。寧王打算如何應對?”
“還能怎樣?寧軍已經攻入荊州,不奪下江陵城、擊潰奚家軍,絕不退兵。”郭時風突然笑了起來。
“郭兄想必是信心十足,所以才能笑出聲來。”
“我笑的是寧王與樑王不謀而合,都將妻兒留在後方城中,但是絕不會爲妻兒而回防。”
門口的高聖澤咳了一聲,提醒兩人不可評議樑王。
徐礎道:“寧王留下哪個妻子?”
“寧王只有一位妻子,姓欒。”
“姓牛的那一位呢?”
“欒氏爲妃,牛氏爲嬪,都在石頭城,一同照顧寧王的幾個孩子。”
徐礎點頭,“寧王想必是覺得石頭城必然能夠守住。”
“盛家滿門忠孝,卻無大將,又不願另請高明,兵卒雖多,不足爲懼,寧王不擔心石頭城,倒是東都……”
高聖澤忍不住道:“兩位閒聊就是,如何守衛東都,樑王自有安排,不勞兩位操心。”
郭時風連連點頭,“高總管說得對。礎弟什麼時候去襄陽?”
“還要再等兩三天吧,一切由樑王定奪。”
“礎弟到了襄陽,派人給我送個信兒,寧王與我都希望能與礎弟時時保持聯絡。”
“當然,只是道路不暢,又不掌握寧王行蹤,書信可能到得晚些。”
“陳病才部下有一位幕僚,名叫鬱柳,是我故交,這次隨軍北上,又與我取得聯繫,陳病才亦對寧王推崇有加,時時通信,礎弟託他帶信,必能及時送到寧王手中。”
“郭兄相識滿天下,這時都能用上。”
“謀士嘛,有時候出謀劃策尚在其次,識人、薦人更加重要。”
“尤其是主上自己就能出謀劃策的時候。”
“哈哈,礎弟一語中的。唉,如今謀士也不好當,不多幾樣本事,難以立足。”
兩人閒聊,縱論天下形勢,只是不提樑王,高聖澤一開始還聽,慢慢地有些懈怠,坐在那裡打盹。
眼看天色將晚,徐礎留客吃飯,郭時風執意告辭,“不了,見過礎弟,我此行的任務算是結束,天黑之前就得出城,連夜回去向寧王覆命。下次見面,一定要與礎弟大醉一場。”
徐礎送客到大門口,趁高聖澤沒跟太近,郭時風小聲道:“寧王求賢若渴,礎弟在意。”說罷大笑着告辭。
空中飄雪,徐礎站在門口目送郭時風上車離去,良久才轉身回到府中。
昌言之正在屋子裡收拾茶具,“這位郭先生倒是挺講交情,沒什麼重要事情,還特意來探望公子。”
徐礎心中卻有不安,想了一會,道:“請高總管過來?”
“嗯?公子還沒看夠他嗎?”昌言之出門找人。
高聖澤就住在隔壁,卻等了好一會纔過來,進屋道:“徐先生找我有事?”
“嗯,要事。”
“如果又是出兵襄陽的事情,還是不要對我說了,樑王早有安排,誰敢不從命?我也沒有辦法。”
“不是出兵的事情。我在想,樑王命高總管監視我,一直以來也派別人監視潘將軍吧?”
高聖澤臉色一沉,“樑王看重故人之交,派我服侍徐先生,怎麼說是‘監視’?樑王待潘將軍如至親,將妻兒都交給他保護,更是沒有‘監視’之說。”
“高總管是在‘服侍’我?”
“樑王是這麼要求我的。”
“那我能命令高總管做事嗎?”
高聖澤臉色更加陰沉,“想要什麼東西,徐先生儘管開口。”
“請高總管去打聽下,潘將軍最近可有異常之處。”
“徐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樑王待你甚厚,你卻要設計挑撥離間嗎?郭時風是不是向你暗示了什麼?我就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前來拜見。”
“高總管這句話說對了,郭時風之來,絕不會平白無故,而且他趕來東都,卻不去拜見樑王,仔細推算,真正的目的必是要勸說潘將軍背叛樑王。”
高聖澤一愣,“我提醒徐先生,你現在說的話,我都會原封不動記下來,日後通報給樑王。”
“派人去打聽一下,我若是猜錯,於你無損,若是猜對,你卻能立一大功,令樑王對你刮目相看,從此倚重有加。”
高聖澤哼了一聲,“萬一被潘將軍得知,我可得罪不起。”
高聖潔轉身離去,屋外很快傳來小宦奔跑的腳步聲,他還是派人打聽去了。
昌言之小聲笑道:“公子猜得肯定沒錯,樑王在潘楷身邊也留下了‘服侍’之人。”
“必然。”
“可要說潘楷背叛樑王……公子猜得有些過頭吧?郭時風若是心虛,幹嘛特意來拜見公子,惹你懷疑?”
“潘楷與郭時風見樑王派來的兵卒遲遲不走,所以心虛,來我這裡打聽動向。”
“我還是很難相信。”
“等你像我一樣瞭解郭時風,就知道他來東都必有陰謀。”
“等公子更瞭解潘楷,或許就知道他不可能背叛樑王。”
徐礎沉默一會,笑道:“若在從前,我不敢說,但是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連在一起,我有九成把握能夠說服潘將軍心生異志,郭時風的本事不會比我更差。”
昌言之自以爲從公子這裡學到不少東西,這時卻想不出有什麼事情能讓潘楷改變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