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讀者“heathers”、“風中行走的鷹”的飄紅打賞。)
鄴城刺史派來三名小吏,查看思過谷的“妖異”。
三人都很客氣,見人就拱手,但是不肯自報官職與姓名,谷裡也沒人阻攔,任他們四處查看。
三人繞谷行走,時不時停下來小聲交談,在紙上寫畫幾筆,將近兩個時辰以後告辭,依然客氣。
昌言之問他們:“找到妖怪了?”
一人笑道:“我們就是幾名小小的書吏,將所見所聞如實記錄而已,莫說這谷裡沒有妖怪,便是有,我們也不敢捉、不會捉。”
僅僅相隔一天,敢捉妖、會捉妖的人來了。
一名老道帶着四名年輕弟子,在一隊官兵的護送下來到思過谷,先在谷口設壇,燒符請神,老道手持寶劍與法鈴,口中唸唸有詞,弟子們敲鑼擊磬,聲勢頗爲浩大。
十幾名官兵守在遠處觀望,沒過多久,陸陸續續趕來一些人來看熱鬧,多是城裡的書生,站在官兵身後,紛紛搖頭。
“他們這是在幹嘛?”有書生問。
官兵頭目攔住衆書生,不許他們上前,回道:“這還看不出來?驅邪逐妖唄。”
“地生妖異,上爲警醒當道,下爲清理庶民。思過谷妖草繁茂,刺史大人或是躬身自省,或是懲治妖異之源,何以行此裝神弄鬼之事?我等……”
軍官不愛聽這種話,命官兵將圍觀者攆走,“告訴那邊的哨所,不要什麼人都放行,看嚴一些。”
老道不在意書生們的質疑,兀自手舞足蹈,法訣念得抑揚頓挫,突然大喝一聲,當先衝入谷中,兩名弟子緊隨其後,另兩人守在壇邊,向官兵道:“師父捉妖去了,請諸位官爺稍稍退後,以免被妖氣傷到。”
官兵們退出裡許,能夠望見哨所,萬一妖怪闖出來,不至於無路可逃。
老道衝進山谷,大步流星,嘴中依然唸唸有詞,偶爾停下,伸手一指,身後跟隨的弟子立刻上前,在草上穿一張黃紙符。
庭院裡,十幾人駐足觀望,老道對他們視若無睹,從中間穿行而過,只在老僕面前稍停一下。
老僕衣領裡被塞進一張紙符,半截露在外面,他嚇得面無人色,呆立不動,昌言之等人也被唬住,面面相覷,都不敢動,也不敢問。
老道挨個房間瞅一眼,不進門,只在門口稍做停留,兩名弟子配合,一人刷麪糊,一人貼紙符,手法純熟,腳步幾乎不停,能夠緊緊跟上師父。
徐礎有兩間房,一間是臥室,一間原是範閉的住處,兩間相鄰。
老道在範閉住處的門口停留得稍久一些,收起法鈴,五指翻動,掐算吉凶,兩名弟子查看師父神色,不停地在門上、牆上貼紙符,三十多張以後,老道終於滿意,邁步走向下一間房。
兩名弟子刷門、貼符的動作早已作得熟練,即使遇到房門突然打開有人走出來這樣的變故,也來不及停手,直到紙符貼到對方的腦門上,才發現不對,立刻止步。
被貼符的人尖叫一聲,走在前面的老道急忙轉身回來,稍一猶豫,向那人道:“別動!”
繽紛忍住叫聲,真的一動不動,只能用餘光看向兩邊,見到兩名小道士,瞧不見正對面的老道。
“你身上有妖氣。”老道絕不肯承認這是一次失誤。
“我、我可不是妖怪。”繽紛顫聲道,受郡主影響,她平時對外人也是蠻橫性格,這時卻全無脾氣。
“你不是妖怪,但是接觸過妖怪。”
“啊?我沒、沒見到奇怪東西啊。”
“一點也沒有?”
“呃……”繽紛久住王府,突然來到地處荒僻的思過谷,要說一點怪事沒遇到,就是撒謊了,“有天晚上,我看見一團黑影從窗前掠過,轉眼不見……”
“就是這個。”老道肯定地說。
“那是什麼妖怪?我該怎麼辦?”
老道含糊地念了幾句,右手舞劍,左手摘下紙符,“好了。”
繽紛長出一口氣,“妖氣沒有了?”
“嗯,你接觸不多,我來得及時,尚能救你一命。”
“多謝道爺救命之恩。”繽紛出門本來是要吵架的,轉眼變成了感謝。
“但是禍根未除,妖怪還在谷中隱藏。你且回屋裡去,在我佈陣完成之前,不要出來。”
繽紛急忙退回屋中,輕輕地關門。
老道瞪一眼兩名弟子,提醒他們小心些,兩人紅着臉,在門上貼符。
房間都走過了,老道帶弟子深入谷中,前往妖氣最重的地方——範閉之墓。
徐礎正在這裡除草。
張釋清最初有點不喜歡這個地方,住得久了,懼意盡去,也經常跟來,坐在墓碑上,一邊看軍報,一邊閒聊,很多時候是自問自答,若是不小心答錯,則會歸咎於徐礎。
“你說得不對,歡顏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束手無策?寧抱關不過是一名草莽之徒,湊巧騙得皇帝的信任,無需鄴城出兵,只需調用江東的郡縣兵,就能將他掃除。連藉口都是現成的,就說他挾持天子、成立僞朝……”
老道正好趕來,他不認得芳德郡主,但是能猜出來,遠遠停下,高聲道:“不知郡主在此,貧道衝撞,萬望海涵。”
張釋清一早跟着徐礎來至此處,不知道外面發生過什麼,站起身,茫然道:“你是何人?”
“貧道乃老君山騎牛觀道士,賤號摩雲,奉刺史大人之命,前來除妖。”
“除妖?除什麼妖?”
“思過谷裡妖異頻現……”
張釋清大惑,“我在這裡住很久了,從來沒見過妖異。”
“此地妖草茂盛,常有蛇狐出沒,又有人來過此谷之後,頭暈目眩,回家之後臥牀數日不起。”
張釋清更加迷惑,扭頭看向徐礎。
徐礎笑道:“請摩雲道長放手除妖,我們換個地方便是。”
張釋清小聲道:“真走?”
“嗯,後山溪水邊正好有段路需要修整一下。”
徐礎往後山走去,張釋清猶豫片刻,邁步跟上,幾步一回頭,見到三名道士圍着墳墓繞圈,黃色的紙符隨風四處飛揚。
“範先生若是活着,肯定不允許道士進山胡作非爲。”張釋清追上徐礎,有些不滿地說。
“哈哈,這算不上胡作非爲,摩雲道長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受刺史之託?嗯,事情有點古怪,刺史周貫雖說是鄴城地方官,可是早已被歡顏收拾得服服帖帖,斷不敢擅自行事,前天派人過來查看山谷就已頗不尋常,今天又讓道士過來除妖——這是歡顏的主意嗎?”
“想必得到了她的默許。”
張釋清想了許久,翻過山脊之後,她說:“歡顏這是在幫你,希望道士除妖之後,那些書生不會再說三道四,所以你不阻止,任他們到處貼符,對不對?”
徐礎笑道:“你能當第二個歡顏郡主了。”
“嘿,我纔不要做她,每時每刻都在揣摩人心,與外人鬥,還要與自己人鬥,一點樂趣都沒有,我更喜歡從前的歡顏,現在的她連酒都不喝。”走出一段路,她又道:“而且有一個歡顏就夠了,她容不下第二個同樣的人。”
徐礎看向張釋清,臉上略顯驚訝。
“怎麼,我說錯什麼了?”
徐礎搖搖頭,“我只是……很意外,你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是嘲笑我不敢向歡顏挑戰,還是說我有自知之明?”
“我是在稱讚你有一顆通透之心。”
“我只要開心,不要通透。所以我不要再看這些軍報了,無聊至極,猜來猜去,不如直接問你。我要做點別的,給這谷裡增添些樂趣。”
“你有主意了?”
“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明後天就能送來,我現在不說,到時候你就明白了。”張釋清笑道,“你能猜出是什麼?”
“這種事情我可猜不出來。”
張釋清更加得意,“你也得參加,不準推卻。”
“至於我得知道是什麼吧。”
“不必。你說放火就放火,你說除草就除草,你說讀軍報就讀軍報,住進谷裡之後,盡聽你的,也該聽我一次。”
“好吧。”徐礎應承下來。
溪邊有塊空地,谷中人常在這裡擔水,踩出一條斜坡,雨後溼滑,極易摔倒,徐礎脫下鞋子,從溪底挑選合適的石頭墊在路上,取消斜坡,造出一座小小的平臺。
張釋清不會幫忙,她也脫掉鞋子,赤足趟水,追逐小魚小蝦,翻尋奇異的石子,不用來墊路,而是要收藏——在家裡,她有許多一時興起搜來的古怪收藏,多到她來不及清理,偶爾看見,甚至想不起當初爲何看中它。
徐礎鋪好路,頗感勞累,望着精力依然充沛的張釋清,臉上露出笑意。
“可以回去了?”張釋清大聲問。
“嗯。”
兩人並肩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上,晾曬腳掌。
“道士除妖之後,不會再有人來找麻煩了吧?”張釋清又想起這件事。
“難說。”
“還要‘再等等’?”張釋清已經猜到答案,輕嘆一聲,“什麼事情你都要等,等錯過時機,看你怎麼辦。”
“時機難得,認準時機更難。”
“你就是沒有信心。”張釋清穿上鞋子,跑在前面,很快翻過山脊,沒了蹤影。
徐礎登上最高處,隱約聽到張釋清的歌聲。
山谷裡,道士們已經離開,紙符還在,老僕已能走動,仍不敢拿開胸前的黃紙。
一大羣僕婦守在庭院裡,遠遠望見芳德郡主,立刻擁上來。
徐礎停在遠處觀望。
不久之後,張釋清擠出人羣,跑來道:“父王要接我回府,說是不管天多晚,都要回去,聽說是府裡來了貴客。你能猜出父王的意圖嗎?”
徐礎能猜出來,卻不願說明,搖搖頭,“你準備好的遊戲是什麼?”
張釋清笑道:“等東西送來,你就知道了,你先練練,等我回來,你別輸得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