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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拋下一句問話,撥轉馬頭,繼續馳騁。
勳貴侍從紛紛上馬,一邊追趕皇帝,一邊思考如何回答,不開口不行,那等於浪費一次寶貴的機會,說不好也不行,一不小心就會得罪大將軍,更嚴重的是可能得罪皇帝。
可是邊跑邊說,所有人都必須提高聲音,而且要言簡意賅,沒精力深入思考,跑得越久,越顧不上得罪誰,往往脫口而出。
“不能接受!”一名侍衛拍馬加速接近皇帝,說話有些氣喘,“大將軍國之砥柱,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怎可自斷手腕?我猜大將軍也只是客氣一下……”
另一名侍衛追上來,“刺駕之事發生之後,大將軍心中自責,以爲該爲此負責,交還帥印乃是請罪,陛下若以爲大將軍無罪,就不該收回!”
第三名侍衛開口,離得遠些,更要大聲叫喊,“帥印可以收回!大將軍早已不復當年之勇,正好借秦州平亂之機,選拔新將!”
又一名侍衛衝上來,“由誰統軍,應由朝廷定奪,大將軍無故還印,犯下不敬之罪,朝廷應該收印,並且下旨責備!”
樓礎不善騎術,又是新人,於是小心控馬,一直沒發言,皇帝卻沒忘記他,突然勒馬轉身,直接問道:“樓礎,你爲什麼不開口?”
樓礎原本跟在後面,一時沒停下,跑過了頭,急忙調頭回來,說道:“子不議父,對大將軍的上書,我不敢亂說。”
“父子有道,君臣亦有道,君臣先於父子,樓礎,你現在是朕面前的臣子,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皇帝面前,任何推脫都是死路一條,樓礎緊緊勒住繮繩,道:“草民遵旨……”
“你若是草民,讓外面的尋常百姓何以自處?”這是皇帝的習慣,揪住每一點小小的失誤,令對方防不勝防,時時心懷敬畏。
“微臣……”樓礎見皇帝沒再反對,繼續說下去,“微臣必須見到大將軍所上的奏章,弄清大將軍交印的原因,纔能有所建議。”
皇帝笑道:“你是大將軍的兒子,這兩天又一直跟在大將軍身邊,居然不知道奏章中寫了什麼?”
“如陛下所言,君臣先於父子,大將軍治家如治軍,所寫奏章唯有身邊書吏可見,兒孫不得與聞。”
“哈哈,大將軍果然家風嚴謹。邵君倩!”
邵君倩陪皇帝一同進園,他是唯一不騎馬的侍從,與一羣宦者站在園門口,聽到皇帝的招喚,立刻跑來,雖已用盡力氣,還是隻能小步快跑。
皇帝扭頭向張釋端道:“瞧他像只鴨子,還是隻母鴨。”
張釋端噗嗤笑出聲,急忙忍住,提醒道:“陛下在意。”
皇帝卻不聽勸,大聲向跑來的邵君倩問道:“邵君鴨,你的小鴨子呢?弄丟了?”
騎馬的侍從笑成一團,邵君倩氣喘吁吁地停下,滿臉憨厚的笑容,“老鴨子自要尋食,小鴨子自生自滅去吧。”
衆人笑得更響,皇帝越發自得,“不開玩笑,樓礎想知道大將軍奏章的內容,你說給他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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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君倩立刻背道:“臣安國公溫謹奏:臣上月奉旨忝掌西軍,治械整兵,按圖定計,幸得有司大力協助,地方克時送兵運糧,半月有餘,軍容已成,開拔在即,唯待聖命。忽聞京內警聲,言有惡徒驚擾聖駕,臣憤不自勝,形發於外,愧不自勝,心鬱於內。猥蒙寵信,入宮宿衛,旬日已過,遲遲未得惡徒同黨,臣憤愧交加,身心俱毀,惶惶不可終日。唯思宿衛體大,西征事重,不可因臣而暫廢。臣冒死……”
大將軍爵號爲安國公,平時少有稱呼,只在上書時纔會用到。
皇帝擡手,止住邵君倩,向樓礎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大將軍自稱勞累過度,又爲刺駕一事自責,身體不堪重負,所以要上交帥印。”
樓礎暗自佩服邵君倩,其他侍從卻都習以爲常,邵君倩就像是行走的秘書省,過目不忘,皇帝隨口問起,他對答如流。
“微臣以爲,君臣之禮,以讓爲先,大將軍讓印,陛下當降旨慰喻,如此再三,以觀大將軍之志。”
“你謙我讓,最少三次,多則九次、十次,這都是朝廷慣例,不用你說,朕只問你三次、十次之後呢?總得給大將軍一個最後答案。”
樓礎已經隱約猜到皇帝的意圖,回道:“微臣以爲,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大將軍雖有老病,見識不減,威名愈著。爲朝廷計,莫如仍令大將軍掌印,然後另派副將,既分大將軍之勞,又可藉機檢驗將帥之才。”
皇帝冷笑不止,卻沒有反對,“倒是個辦法,副將應該選誰?”
“知將莫若君,微臣對軍旅之事所知甚少,不敢胡亂應對。”
皇帝這回沒有逼問,轉向其他侍從,“你們覺得呢?”
侍從們各有推薦,或是朝中名將,或是宗室貴戚,皇帝邊聽邊點頭,最後向某名侍從道:“你覺得濟北王合適?”
侍從以爲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不由得大喜,忙答道:“濟北王英勇有謀,不到十歲就曾跟隨先帝征戰四方,遠至漠北,又是陛下同產之弟,可當重任,跟隨大將軍學習兵事。就有一件,不能當副將,可爲監軍,與大將軍平起平坐。”
“濟北王可不如小時候那麼喜歡打仗啦,如今的他就是喝酒,喝多少都不夠,簡直是個酒缸。不過你說得對,的確該從宗室裡選擇一人以副大將軍。”
皇帝不願待在原地默想,拍馬奔馳而去,侍從分爲兩派,一派緊緊跟隨,一派留在原地商議。
張釋端向樓礎道:“現在你可以說了,想推薦誰?”
樓礎苦笑道:“真的無從推薦。”
張釋端又向邵君倩道:“你最瞭解陛下的心思,說說吧。”
邵君倩也是一臉苦笑,“我不過就是陛下的一支筆,口授耳聽,落筆成章而已,恐怕寫錯一個字,哪有精力猜測陛下的想法?”
張釋端看看其他人,喃喃道:“只好由我來說。”
皇帝跑了兩圈,回到原處停下,目光掃視。
張釋端道:“陛下,我推薦一人。”
皇帝看向廣陵王世子時,目光柔和許多,像是在看最喜愛的兒子,“哦,說來聽聽。”
“太子殿下最合適。”
皇帝大笑一聲,立刻有侍從反對道:“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況又年幼,怎可置於軍旅之中?”
張釋端的確最瞭解皇帝,“不然,太子殿下年幼,與當年濟北王相仿,濟北王曾深入漠北,太子殿下自然也可西征秦州。帝王之術,文武兼備,太子殿下學文日進,良師稱讚,該是兼習武事的時候了。”
皇帝道:“嗯,卿等之意,朕已知曉,上書、批覆,來回至少三次,容朕慢慢思量。邵君倩,準備記。”
邵君倩在宮中隨時帶着刀版,皇帝說,他隨手刻寫,字形大多簡略,唯有他自己能認出來,待事後重新謄寫在紙上。
皇帝的回覆很簡單,盛讚大將軍勞苦功高,最後以社稷之名,讓大將軍勉力掌軍。
單聽這番話,這是一個十分正常的皇帝,該威嚴的時候威嚴,該自謙的時候自謙,只有守立旁邊的親近侍從才知道,皇帝是一個多麼強橫的人。
小半天下來,皇帝基本都在馬上,騎馳、閒聊、批覆奏章,一樣不落,只是忙壞了邵君倩,木版用了十幾個,在場地中跑來跑去,比騎馬更累。
皇帝終於要去休息,侍從各自散去,樓礎本不善騎術,下馬之後只覺得全身痠痛,雙腿無法合攏,雖然努力控制,走路姿勢還是顯得怪異。
張釋端早已習慣,一點事沒有,只是腦門上出一層細汗,跑過來笑道:“樓公子平時不怎麼騎馬?”
“騎得少。”
“沒關係,過兩天就好,等你感受到其中的好處,就會喜歡上馬背上的風馳電掣,只恨神駒難得,資始園太小,不得恣意。今晚在歸園,樓公子務必要來。”
樓礎點點頭,趁着左右無人,小聲道:“別讓廣陵王回京。”
張釋端一愣,馬上露出笑容,“樓公子想得太多了。”
樓礎不能再多說什麼,拱手告辭,跟隨宦者回大將軍的臨時幕府。
大將軍正好無事,與兩名幕僚喝茶,見到樓礎立刻問道:“怎樣?”
“陛下要讓太子監軍,隨大將軍一同西征。”
“太子……才幾歲啊?”大將軍一有疑惑就看向幕僚。
喬之素道:“太子年幼,太子身邊的人可不年幼,我猜陛下之意正在於此。”
“東宮師友成羣,陛下會派誰監護太子?”
“樑升之。”樓礎答道,馬上補充一句,“我猜會是他。”
“樑升之是誰……想起來了,樑太傅的孫子。”大將軍嘿了一聲,“不用再猜了,肯定是他,陛下崇文抑武,要用這些文弱書生代替我們這些沙場老將。”
大將軍嘆息幾番,向樓礎道:“還行,你比硬胖子強,多少能打聽點東西出來。”
樓礎搖頭,“孩兒不敢貪功,其實是陛下遍詢衆人意見,未有絲毫隱瞞。”
“陛下這是……反過來試探我啊。”樓溫對兒子的滿意立刻減少幾分,“原來你也是個傳聲筒。”
樓礎沒有辯駁。
兩名幕僚最會察言觀色,坐了一會,各自找藉口告辭。
樓溫這才向兒子道:“過來坐吧,嚐嚐宮裡的貢茶,沒什麼特別味道,就是貴,據說帶到外面與黃金等價。”
樓礎走過去坐下,自行換杯斟茶,品味一口,“入口清淡,後有餘香,的確是好茶。”
“嘿,我若不說這是貢茶,你未必嘗得出好處來。無妨,樓家子孫不靠品茶安身立命。”
“父親所言極是,茶是一樣的茶,一旦進宮,身價百倍。”
大將軍盯着兒子,冷冷地說:“你還真是吳國餘孽,一有機會就想挑事,‘身價百倍’是什麼意思,以爲我聽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