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法防禦課上,學生們動了起來。
桌子被堆到牆角,把中間一大塊區域空出來。接下來的幾分鐘,教室裡亂糟糟的,大家都不想當那個被魔杖指着後腦勺的人,哈利和羅恩互相推搡半天,最終羅恩以身高優勢和身體力量取勝,哈利被推到前面,餘光裡瞥見和他並排站着的納威扁着嘴,一副奔赴刑場的表情。
“準備——前排學生爲自己施加超感咒——”
哈利顧不上看其他人,他用魔杖指着自己,小聲念出咒語。剎那間,他的感官變得極爲敏銳,無數之前被他忽視的細節一股腦涌進來,哈利對這個咒語不算陌生,他迅速將不必要的細節屏蔽掉,竭力捕捉來自身後的威脅。漸漸地,他‘看到’了一些東西,在他身後出現一個模糊的光點,那是羅恩的魔杖,杖尖有一些霧狀的東西纏繞着。
哈利突然想到在前幾節課上,巴沙特教授嘲笑說,他們的施法‘在一些人眼裡像貼着他們耳朵大喊大叫一樣顯眼’。
哈利不由自主地攥緊魔杖,神經繃得緊緊的,他生怕羅恩忘了教授的要求,把咒語發射出來。
這並不是杞人憂天,已經有學生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法而導致同伴遭殃了,那些咒語弧光在哈利眼中就像黑暗中一閃而逝的火花。“失敗的小組自己換位置。”格林德沃不緊不慢地說,他對飽含威脅的目光互相交換位置的學生視若不見。西莫正拼命小聲和迪安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但頂着焦糊味兒的迪安只顧朝他冷笑。德拉科·馬爾福皺着眉毛僵在原地,心虛地望着朝他一瘸一拐走過來的佈雷司·沙比尼。
接下來的幾分鐘,教室裡亂成一片。那些之前不幸中招的學生在輪到自己時,紛紛回以顏色,各種小惡咒滿天飛,到處都是齜牙咧嘴的痛叫聲。“保持肅靜,一些小傷不打緊。”格林德沃輕飄飄地說,他眼力驚人,除了一對兒情緒失控的學生頂着奇形怪狀的腦袋被叫出去後,其他人還都戰戰兢兢地繼續練習。
目前也只有哈利和羅恩、以及納威和赫敏這一組保持不動,赫敏對魔力的控制力是出了名的,如果教授不叫停,她可以一直維持到下課,就是辛苦了納威,他緊張得頭髮都豎了起來,而且因爲反應過度,幾次徒勞地使用鐵甲咒。
羅恩轉動腦袋,當看到德拉科·馬爾福被石化咒直挺挺擊中、面朝下倒在地上時,他“噗嗤”笑出聲來,手腕忍不住一抖——“當心,哈利!”羅恩突然吼道。用不着他提醒,哈利早就發現了纏在羅恩杖尖上的那道魔力發生了變化,這時候他完全把自己半生不熟的無聲咒拋在腦後,大喊一聲,“盔甲護身!”
一道無形的堅壁瞬間成型。
哈利的鐵甲咒威力太強了,周圍七八個學生被推開,教室裡瞬間人仰馬翻。哈利睜開眼睛,看到納威把賈斯廷壓在下面,兩個人“哎呦哎喲”地呻吟,他趕忙上前幫忙,把他們扶起來。直到這時候,格林德沃才慢悠悠走過來,將學生身上的各種惡咒效果一一解除。
“休息十分鐘後繼續。”他平靜地說。
“真夠嗆。”一個小時後,學生們從教室裡出來時,羅恩齜牙咧嘴地說,“課堂亂成那樣,教授也不說管管。”他的手臂上還帶着奇怪的淤痕,像是用鞭子抽的,那是厄尼·麥克米蘭的蜇人咒的作用。
哈利沒吭聲。他走路的姿勢有些怪,像是使不上力氣似的。休息過後,巴沙特教授就讓他們輪換對手,他的超感咒用的不錯,好幾次都防住了身後的咒語,但在課堂最後五分鐘,還沒等他身後的德拉科·馬爾福有所動作,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一道咒語,徑直擊中了哈利。之後德拉科也‘意外’失手,兩個軟腿咒疊加下來,讓哈利的兩條腿軟得像麪條似的。
赫敏氣呼呼地整理自己的頭髮,那玩意兒現在變得和魔鬼藤一樣,糾纏成毛茸茸的一團,哪怕赫敏用魔杖變出的鏡子看了半天,也理不出頭緒。
“我想,巴沙特教授巴不得那樣呢!”她尖刻地說。
“爲什麼?”哈利問。
“你們仔細想想,”她說:“他希望的是什麼?”
“鍛鍊我們用超感咒發現來自黑暗處的危險。”哈利說,接着有些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的?故意不維持秩序?這怎麼可能……”
“練習哪有實戰效果好?”赫敏搶白道。這時,幾個低年級小巫師從他們身邊經過,捂嘴對她指指點點,這讓她的脾氣更壞了。最後她丟下哈利和羅恩,要回女生宿舍一趟。
“你不是還有一門算數占卜課嗎?”
“讓我頂着一團毛線球到處走路?絕不!”赫敏惱火地叫道:“我恨達芙妮·格林格拉斯!”說着她跑開了,留下哈利和羅恩面面相覷,羅恩坦誠地對哈利說:“她形容得很準確,確實挺像毛線球的,我想是克魯克山給她的靈感。”
“你們在聊什麼?”金妮突然現身。
她伸出手,把一臉魂不守舍的盧娜拽過來,似乎是防止她走丟。“你們好。”盧娜用有些縹緲的聲音打招呼道,目光追逐着赫敏離去的背影,顯然很感興趣。
哈利臉上有些發燙,他突然想起和金妮在帕笛芙夫人茶館的那段時光,彷彿一下子就過去了,令他回味無窮,他已經開始期盼下個霍格莫德週末的到來了。
“嗯,”金妮的聲音突然像蚊子一樣,臉頰緋紅,“哈、哈利,盧娜有話跟你說,盧娜?”
盧娜正和羅恩聊天。“我喜歡赫敏的新發型。”她說,“就是不知道處理起來是否麻煩。”
“哦,挺省事的,你只需要掌握打結咒。”羅恩答道。
“盧娜!”金妮叫道。
“哦,”盧娜回過神來,她大大方方地說:“我想請你幫個忙。”
“沒問題。”哈利說,他看着盧娜,驚訝地發現,這個古怪的姑娘又有了新的裝飾物,她的頭髮、脖子、手腕上纏着用五顏六色的石子做成的髮飾、手鍊和項鍊,哈利覺得,這些東西也只有戴在盧娜身上纔不會顯得過於引人注目,可能是因爲她本身的氣質已經很突出了。
“我想學習一句蛇佬腔。”盧娜說。
“好——什麼?”哈利喊道,一旁質問金妮爲什麼臉紅的羅恩猛地回過頭,脖子彆扭地梗着,彷彿他纔是那個中了打結咒的人似的。他一臉不可思議,金妮倒是很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這回事了,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動。
“蛇——佬——腔。”盧娜說,她似乎誤以爲哈利沒聽清,刻意放滿了語速,口型做得十分標準。
“哦,盧娜,我知道什麼是蛇佬腔,”哈利頭疼地說,“我的意思是……好吧,你想學哪一句?”問出這句話時,他其實心裡已經有了預感。
“打——開。”盧娜又用很慢很慢的語速說。
哈利心裡一沉。
打開。這是通往斯萊特林密室的鑰匙,她們兩個想去密室!哈利覺得自己不會猜錯,他瞪着眼睛看向金妮,金妮早就把頭偏過去,用餘光心虛地偷偷瞟着哈利。
哈利心裡犯了難,更關鍵的是,他還不清楚爲什麼盧娜突然想去斯萊特林的密室,是因爲金妮說了什麼嗎?他只能暫時糊弄過去,“嗯——我要仔細想想,下午還有古代魔文……咳,我是說魔藥課……”
盧娜盯着他看了一陣兒,“好的,那就這週末,行嗎?”
哈利木然地點了點頭。
盧娜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金妮也想趁機溜走,但被哈利留下了,他要問清楚怎麼回事。金妮顯得垂頭喪氣的,他們一路朝休息室走去,“我們試了很多辦法,找弗雷德和喬治詢問密道,找馬人費倫澤占卜,還在《謎牆》小報上打廣告——盧娜那一身小石子就是這麼來的,她竟然還挺喜歡!”
“別岔開話題。”哈利說。
金妮白了他一眼,小聲說:“好吧……爲了找復活石。”
……
當赫敏上完算數占卜課回來時,看到哈利、羅恩和金妮三個人面無表情地聚在一起,氣氛嚴肅,她不解地問:“怎麼了?”她想了想這兩天發生的事,說道:“你們不會還在糾結卡洛塔·平克斯通這個人吧?”
“比那嚴重。赫敏。”羅恩板着臉說:“我們應該沒多少機會見到卡洛塔·平克斯通本人,除非算上壓在我箱子底下的那三張巧克力蛙卡片。說實話,我早就把她給忘了。”
“那是怎麼回事?”赫敏好奇地問。
在金妮小聲講述自己和盧娜這段時間爲尋找復活石做的努力時,已經聽過一次的哈利難免走神,他開始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第一次聽到時他確實有些生氣,因爲他和羅恩、赫敏在二年級時差點在那裡送了命——雖然事後發現,他們安全無比,三個教授杵在附近呢!
另外,蛇怪已經死掉了,估計身上的材料都被教授們瓜分使用乾淨,魔文俱樂部的銜尾蛇之戒就是用蛇怪鱗片打造的,而斯內普也曾發表過幾篇高質量的研究論文。
至於隱藏危險——哈利相信海普教授和鄧布利多校長不會放任不管,所以理論上那裡很安全。
哈利的態度開始搖擺起來。
下午的魔藥課結束後,哈利再一次婉拒了斯拉格霍恩的邀請,“我今晚要到巴沙特教授的辦公室補習功課。”他怏怏不樂地說,心裡竟然有些希望斯拉格霍恩教授能爲他打抱不平,因此他特意沒用‘魁地奇訓練’作爲藉口。
但斯拉格霍恩教授只是眼珠轉動了幾下,“是他啊,我和他不太熟,總覺得這個人很……”他眼睛瞪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個形容詞,他擺弄着馬甲上的金鈕釦,不安地嘟囔說:“真遺憾,是不是?只能再找機會了。”
於是晚上八點,哈利滿腹怨氣地敲開黑魔法防禦術課教授的門。
“進來,哈利。”格林德沃說。
“先生,我來解釋我在論文中犯下的錯誤。”哈利說,他撇過視線不去看格林德沃,結果意外地在桌上看到一個拆開的禮盒,他覺得有些眼熟。
格林德沃咧開嘴笑了。
“以爲我不念舊情?哈利,我沒打算批評你,是的,你論文中是有一些觀點顯得很……稚嫩,但這不是你的錯。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下午,你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不是誰都會幫助一個舉目無親的老人的。我很感激,哈利。”
哈利明顯有些愣神。
“我、其實……就是……”他支吾地說。
“善良。”格林德沃輕聲說:“我有幾次去找過你,當時懷着私心……想多打聽霍格沃茨的事情,爲我的面試積攢勝算。結果偶然聽到了你姨夫、姨媽是怎麼對待你的,說話很刻薄,有好幾次我都想衝進去大聲質問他們,他們爲什麼這樣對待自己的親人,就因爲你是一名巫師嗎?”
哈利的眼眶紅了。
“先生,”他小聲說,“我已經習慣了,等到成年,我就會搬出去。”
格林德沃拍了拍哈利的肩膀,“我完全理解你的爲難,哪怕我讓你適當反擊——這是你的權利——你也因爲心中的善良放棄了——”
“我不能在校外施展魔法。”哈利低聲說。他突然想到了達力。
“我們都知道那只是藉口。如果一名巫師想報復,可以有無數種方法讓他們感到痛苦。是你的仁慈寬恕了他們,哪怕他們並不爲此心懷感恩,但那不是你的錯,”格林德沃強調道:“不是你的錯。”
哈利擦了擦眼睛。
“我曾是一名聖徒,孩子。”格林德沃說。
“聖、什麼?先生?”
“聖徒。”格林德沃說:“你知道格林德沃嗎?他的追隨者被稱爲聖徒,但其實‘追隨者’這個詞兒並不恰當,因爲大家是懷着改變巫師世界的夢想聚在一起的。”
“我、我沒怎麼聽過……”哈利羞愧地說,他突然瞪圓眼睛,“等等!格林德沃?我想到了。”他努力回憶着背誦一段文字,“鄧布利多廣爲人知的貢獻包括:一九四五年擊敗——”
“——黑巫師格林德沃。”格林德沃亮出白牙,露出一個冷漠的微笑說:“這就是他留給世人的印象。被記錄在巧克力蛙卡片上,不是單獨存在,而是作爲當代最偉大的巫師的戰績,之一。”
哈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裡亂糟糟的。他試圖理清剛剛獲得的爆炸性信息:巴沙特教授曾經是一名聖徒,是黑巫師格林德沃的追隨者……不,應該說是理念的認同者,所以巴沙特教授才仇視麻瓜嗎?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格林德沃不動聲色地打量哈利。然後他拿出魔杖,抵着自己的額頭,從杖尖拉出一條銀色的細絲。
“教授?”哈利小聲問。
“噓。”格林德沃豎起手指,他將手裡的魔杖用力一甩,銀絲被拋到空中,接着一副畫面懸在辦公室裡。
那似乎是一處聚會。一箇中年男巫走上舞臺,他看起來不像巫師,反倒是一個搖滾明星。哈利心想。接着畫面中傳來空曠的、狂熱的歡呼聲,那裡人聲鼎沸,哈利莫名想到了自己獲得魁地奇冠軍的場面。
畫面中,人羣安靜下來,舞臺中央的人開始發表演講,哈利驚訝地發現他的一隻眼睛竟然是銀白色的。
“……都說我憎恨非巫師,麻瓜,麻雞,莫魔。”哈利望向格林德沃,他不知道最後一個詞兒的意思。“非魔法人士的不同說法。”格林德沃簡單地說。哈利點了點頭,又把視線望向半空。
“我不恨他們。我不恨。”
“我不是爲了憎恨而戰鬥。我認爲麻瓜不是低等羣體,而是別種羣體。不是毫無價值,而是有別種價值。不可自由處置,而是該特別對待。”
畫面中的人頓了頓,繼續說道。
“魔法的盛放只會在極少數靈魂裡。只會授予那些追求更高尚事業的人。我們將爲全人類創造怎樣的世界啊!我們盼望的是自由,是真理——”說着,那個人突然看向畫面外,望着哈利,似乎就是對他說的。
“——更是愛。”
哈利看得瞠目結舌,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這時,畫面消失了,他覺得意猶未盡。
“還有嗎?”他問。
“抱歉,”格林德沃說:“我不該給你看這些的,我曾向鄧布利多保證過……可能會爲我惹來麻煩。但上週一個老朋友找到了我,勾起我的一些回憶。”他瞥向哈利曾注意到的禮物盒,說道。
片刻的沉默。
“畫面中的人就是格林德沃?”哈利想了想問。
“沒錯。”格林德沃展露笑容,“好了,別管他了,孩子。我得提醒你,他是一名黑巫師,曾發起過很多次示威活動,死了一些人……讓我們回到你的論文,處理好那些小問題後,我們可以聊聊魔法。”
“看得出來,你很有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