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競發,百舸爭流!李璲出離碧玉車,張開雙臂愜意的呼吸着水汽中泥土的芬芳,這也是李璲第一次近距離的觀賞黃河的偉岸,聆聽源遠流長的怒吼,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早有水運司都監得了信兒,屁顛屁顛的趕來跪在岸邊的河沙裡,李璲親切的接見了這個從八品下的芝麻官,拉着他乾瘦的手站在碼頭上誇讚了一番井然有序的船運,感動的他連連叩頭,一路上彎着腰引領親王千歲到特別提供的碼頭,這裡停泊好了十艘大船。李璲擡頭仰望,那三層船艙上豎立的七疊桅帆已經升起,就等起錨了。
再回頭看看那個諂媚的小官,正伸手請李璲登船。李璲端起架子剛要邁步,只覺得背後有人拽了自己一把,不用回頭,聽咳嗽聲已知道是高適在提醒,李璲登時一驚,再看碼頭上所有大小船隻都距離遠遠的,心道,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啊!置身旋渦中,別拿豆包不當乾糧,陰溝裡翻船的英雄在歷史上不算少了,絕不能輕視任何人。
李璲呵呵一笑道:“有勞都監了,竟爲本王安排的如此妥當,真不知該如何相謝纔好……茗煙,拿來!”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這個精瘦老頭的反應,當茗煙施施然捧着托盤上前、揭開覆蓋錦緞的一角時,內中橙黃光芒耀花了小老官的眼!隨後那都監臉上就抽動起比這些黃金更閃亮的光來。
“下官哪裡敢受殿下的禮啊,這可折煞下官了!”老都監嘴上推拒着,身手卻似練過的,一點兒都不慢,接過去入手的沉重就已經心裡有數了,捧着托盤又是下跪。口稱:“殿下禮賢下士的親厚之名由來已久,但依舊百聞不如一見啊!”
“都監大人治理有方,這是該得的!本王也是替朝廷撫慰有功,”李璲客氣的攙起他來,冠冕的話總是要說一說的,戲要做足,繼續閒聊着:“還未敢問都監大人臺甫?待本王回來時免不了還要勞煩你呢!”
“下官豈敢在殿下面前稱大人呢,孫世達便是。”孫都監越發的恭謹,爬起來都不曾擡頭。
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用這人名字提醒我啊……孫世達,損失大啊……靠!可笑!李璲眼珠稍轉就想到一個問題,因爲若自己坐的船要是出了什麼事,這個都監絕對逃不了滿門抄斬的命運。若是此人姓韋、姓杜、姓裴、姓武,又或者姓王、姓崔、姓盧、姓蕭都不礙事,任何一個大姓家族的人斷然不會讓自己吃掛落兒!所以反倒會全力保證船行的安全。可他偏偏是個小戶,這就可疑了,這很可能是幕後的人要撇清,所以反倒做這此地無銀的事!
李璲和高適對了個眼神,都是瞭然,又想到一塊兒去了。李璲咳嗽一聲,告訴孫都監可以自便去忙,順便說今天天色已晚不能叨擾地方、就在船上歇息一晚、明日起行等話,等這小官兒走遠,才眼神示意吳廣安排人檢查船隻。
黃蜂衛四散開來,裡裡外外檢查了小半個時辰,高適特意高聲囑咐要查鉚釘密不密、纜繩牢不牢、船板有幾層、桐油味兒濃不濃免得起火!其小心翼翼之狀讓隨行的李璬、李璘等人詫異不已。等到所有人回稟一切正常,李璲這才領着一干人踏上最大的一艘。
晚宴就在大船船樓的桅帆下,吳廣忙了一身汗落座,抱怨着道:“仲武先生過於小心了,這都是我大唐官家的轉運船,殿下放心,沒人敢動手腳的。”餓得不行坐下就吃。
高適拍拍肚子就開始講古,聊起“曹丕稱帝將漢獻帝貶爲安樂公後賞賜一艘膠粘的花船水浸而散”的故事時,蕭子琪掩嘴嬌笑着,滿身花香散逸出來好似配合,弄得旁邊跟隨的吳廣連連冷顫從頭涼到腳!而一旁的王維也食不知味滿嘴苦澀。
後面李璲又不失時機的接口講“三國周瑜施苦肉、獻連環、借東風、燒戰船,火燒赤壁破曹軍”的典故,唾沫橫飛揮斥方遒,頓時讓吳廣重新熱血滂湃!幾人相視大笑中,王維涵養好只是喝悶酒苦笑,而杜甫就混不吝的揭穿指李璲瞎編,弄得武者吳廣再次軟了激情,這是冰火兩重天啊。
等到蕭子琪用悽悽婉婉的語調說“韓信十面埋伏讓虞姬香消玉殞,又一葉扁舟騙了項羽的長槍戰馬致使霸王自刎”時,吳廣脆弱的心靈終於崩潰了!不顧禮儀的大喊起來:“夠了啊,王妃,我已經明白了,用得着這麼詛咒咱們自己啊?”
滿座都放聲大笑起來,李璲趴到吳廣耳邊,但聲音並不算小:“你明白什麼了?你不明白!聽着,明天起行後白天不會有事,到了夜裡可就難說……”李璲後面的話聽得王維終於忍不住了,黑着臉進諫:“阿彌陀佛,殿下別坐船也就是了,這又何苦?”
但王維的地位還不足以影響儀王的決策,吳廣放下心這才領命而去。一天無事,直到第二天夜裡,衆人睡得香甜的時候,船弦邊悉悉索索的響動藉着波濤水流並不真切,那是船伕水手在偷偷的解纜逃生的小船!
竟然要在夜色中遠離而去!就在鬆開綁繩的瞬間,原本艙中熟睡的黃蜂衛各個勁裝、長刀早已出鞘、喊一聲“殺”人刀合一直接合身飛撲而來。月色下寒光閃成一片,十艘艨艟上同時發作,水手們高呼“不好”身上已經透了風窟窿,逃是來不及了,只有硬拼!都是刀頭上舔血下酒菜的主兒,有膽氣衝向黃蜂衛。
可水鬼盜賊再兇惡也不是訓練有素的侍衛對手,不掏出匕首還好,掏出匕首的鐵定就不是好人了,十幾柄唐刀兜頭招呼下來,配合嚴密好似刃網,再沒有完整的屍首!船伕膽小隻知道跳水,可無論跳起的姿態多麼高難度,在半空中轉身翻騰三週半時終究沒有弩箭快!
船樓上早有手持諸葛連弩的黃蜂衛排列成圓周,衝着四面八方早就等不及了,有影跡竄起就會有六連發鐵刺成梅花狀攢射而來。迸濺的殘肢,交相輝映着往半空爆發出血舞,淒厲的慘叫,此起彼伏着在喉頭撕扯出絕望。腥臭的空氣在河面上瀰漫,船艙中更是濃稠的化不開,混合着投降者軟癱在甲板上的哀求濁淚,嗆到鼻子裡就差勾點兒欠了。
廝殺聲很快熄滅,只剩下李璬和李璘沒心沒肺的歡呼聲,彷彿夜梟在嚎叫。伴着這達到和諧統一的味道、光影、糜音,核心船艙內李璲翻了個身,鬆開捂住蕭子琪耳朵的手,這才懶洋洋的說:“好了,親,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