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光消失,腳踏實地,衆人已在二百里開外的山野中。
落地的瞬間,衆人倒的倒,摔的摔,顯然是初嘗“縮地方寸”還不適應。雲鴻扶住幽若,四處望了望。只見周遭山林草木茂盛,花柳扶疏,頭頂藍天白雲,一片祥瑞,並不是想象中,妖魔肆虐,滿目瘡痍的模樣。當即放出神念察看,可結果卻感覺不到附近有任何妖氣。
除雲鴻之外,隊伍中也有其他人發現了這點。
很快有人問道:“不是去燕來鎮嗎?怎麼到了這山清水秀之地了?”
玄月道:“此地乃燕來鎮北郊,我等都非凡人,若是貿然進鎮,恐怕會引起騷亂。而且據情報說,燕來鎮已被妖魔攻佔,若是直接到達鎮內,中了敵人的圈套,便得不償失了。”
那人點了點頭,很快又有人問道:“師兄打算如何行事?”
玄月思量片刻,道:“敵人的數量尚且不明,實力也不清,敵暗我明,若是硬碰硬,我們恐怕沒有幾分勝算。燕來鎮乃從北入山的重鎮,重陽宮有常駐於此的弟子,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出色的情報人員。當務之急,就是與他們取得聯繫,看看能否取得有用的情報。”
衆人點點頭,覺得玄月師兄說的在理。
玄月與蘇靈兒對視一眼,便從懷裡拿出一隻刻有符籙的火箭:“此乃重陽宮特質的飛羽流星箭,專用來傳訊。火箭一亮,方圓五十里內的重陽宮弟子都能收到訊息。”說着指尖捻訣,只見一道火光爆起,火箭“滋啦啦”衝上天際,於二十丈處,盪出一陣濃郁的靈氣。
“好了,大家先原地休息,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了。”
衆人一鬨而散,各自找了塊空地打坐。
雲鴻找了塊空地坐下來,他可沒有閒情去打坐,滿腦子裡都是魔教的問題。
想到那天,轉輪王送三人前去輪迴,沿途路過絕城,見到了九幽教的人。聽他描述冥界的現狀,這九幽教在冥界,竟已經佔據了大半疆域!而且屢次發動戰爭,就是佛、道兩門聯手,也不見得是其對手。而之前,自己經歷的事中,無論是河神幫之謀,還是秦王府之亂,都與之息息相關。若這次也是九幽教在背後牽線搭橋,那麼,終南恐怕免不了一場浩劫。
又想起那天,那團自稱九幽教主的黑霧,消散之際,留下一句:三十三年後,他還會再回來。三十三年,爲何是三十三年?雲鴻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事態嚴重,遠超他的想象。
正思索着,鼻尖傳來一陣花香。
幽若見雲鴻滿頭大汗,急忙遞來那方香帕:“怎麼?在擔心什麼?”
雲鴻回過神來,接過那香帕,清香入鼻,倒是令他舒緩了幾分緊張的情緒。見幽若正對着自己笑,雲鴻答應一聲,道:“沒什麼,就是想到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心中有些怕。”
幽若驚訝道:“怕?我看你連死都不怕,這世上你還怕什麼?”
雲鴻苦笑一聲,搖頭道:“生老病死此乃天道,每個人都免不了,所以這並沒有什麼好怕的。我怕的是,看到愛人、親人一個個逝去,自己卻無力挽救;看到大錯一步步釀成,自己卻無力迴天;看到天下生靈塗炭,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這些,都是我怕的。當然,與其說是怕,不如說是後悔。後悔自己沒有用心,學到更大的本事,幫助那些無辜善良的人。”
“呵呵,人力有限,你以爲你是神仙嗎?”
“神仙?”不知爲何,雲鴻元神一顫,冥冥中,他彷彿見到了九重天上,傲視蒼生的偉岸身影——飛鴻上仙!若是自己能成爲那樣的人,天下蒼生,萬般劫難,豈不都在手中?
幽若見他出神,有問道:“無辜善良之人,包括許三這種嗎?”
雲鴻深吸一口氣,不知怎麼開口。許三是因色而害,正如流雲宮的道長所說,“色滿銷魂,自作自受”。這樣的人,算不算得是無辜善良的人呢?想了想,搖頭道:“我不知道。”
話音未落,清風之中傳來一陣鈴響,蘇靈兒走了過來。
“鴻哥,吃果子嗎?”
擡頭見她雪白的指尖,正夾着一枚吃了一半的野果,有些像杏子,卻是紫色,抵在脣邊,粉嫩的薄脣吹彈欲破,似乎比那果子更爲誘人。神思一震,頓時想起那天,剛從地府之行醒來,便見到幽若也是這般坐在樹上,光着腳丫,悠閒的吃着果子。兩人的神態到有些相似。
幽若猛回過頭,見是那位師姐,面色忽然變得冰冷。
雲鴻渾然不覺,笑道:“靈兒,坐吧。”
蘇靈兒咧嘴一笑,清脆的笑聲傳入耳中,彷彿是枝頭百靈鳥的歌聲。她蹦跳着坐到雲鴻身側,不管他要不要,便將幾枚滾圓的果子塞到他懷裡,在旁人看來,兩人的舉止頗爲親密。
“給你幾個大的,可好吃了,快嚐嚐。”
雲鴻笑了笑,剛準備給幽若遞去一個,卻見她面無表情,目光如風中冷月,散出一股寒意。還未開口,便聽她道:“鴻哥是嗎?叫的這麼親,何時認的妹妹,我怎麼不知道?”
雲鴻一愣:“這個,我們是……”
剛要解釋,蘇靈兒“哼”了一聲,強詞道:“喂!你這剛入門的小師妹,管這麼多閒事幹嘛?我和我的鴻哥說話,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叫他什麼,跟你又有什麼關係!”見雲鴻手中的一枚果子似要給她,一個側身上前,強行奪過,哼道:“這是我的果子,不給她吃!”
“靈兒,不得無禮,你知道她是誰嗎?”雲鴻急忙喝止。
蘇靈兒眨了眨眼,豎起食指按在嘴邊,一臉無辜的樣子,問道:“她是誰?不就是剛入門的小師妹嗎?難道我說錯了?哦!我好想真說錯了,應該是:還未入門的小師妹,哈哈!”
“胡鬧!”雲鴻有些無奈:“她是……”
“師姐說的沒錯,我就是個還未入門的小師妹,其它什麼都不是。”幽若冷冷說着,嘴角抽搐,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有些悶了,你們慢聊,我去轉轉,看看有沒有線索。”
見她如霜的背影緩緩離去,雲鴻都覺心中一酸。
蘇靈兒撅了撅嘴,不以爲意,道:“鴻哥,我們不理她,吃果子,可甜了!”
雲鴻苦笑一聲,拿起一個果子咬了起來。入口雖甜,但不知爲何,這一刻,望着幽若的離去的背影,總覺心中酸苦。一種莫名的窒悶從內心深處升起,不覺間,已浸透他的全身。
少時,林中一陣騷動,只見羣鳥驚飛,天色陡然暗了下來。
玄月忽然睜眼,喝道:“小心!有人!”
衆人一驚,紛紛手按兵刃,保持戒備。見遠處暗林中,影影倬倬走出一人。起初看不清模樣,待他走近,才見此人身着藍白道服,但此刻,他胸口中了數刀,鮮血早將道服染紅。
玄月大驚,見到此人,急忙喝道:“韓師兄,是你!”
說着飛身上前,可還沒到他跟前,這位韓師兄便“轟”的一聲倒下。衆人大驚,見是自己人,不約而同的衝了上去。玄月抱住他,急忙在他身上施展治療法術。只可惜此人受了重傷,五臟破碎,能走到這裡,完全是憑藉一股信念。如今見到衆人,信念喪失,難免一死。
玄月握着他的手,顫抖道:“是誰把你傷成這樣,其他人呢!”
韓師兄吐了兩口鮮血,吊着最後一口氣,支支吾吾說道:“師弟,快走……去重陽宮,請師叔們出山降妖,你們打不過他的……”說着,嚥了口氣,眼珠一瞪,即刻就要斷氣。
“閃開!” 雲鴻一聲大喝,立刻祭出正氣爐,懸於他的頭頂。
正氣入體,有如滔滔不絕的生命力,韓師兄一咳,又恢復了些神智。見雲鴻祭出的神秘香爐救人,玄月一時震驚也說不出話來。雲鴻知道,正氣爐雖然神奇,但畢竟不是起死回生的仙丹。浩然正氣只能救他一時,時間寶貴,急忙道:“師兄,鎮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韓師兄斷續道:“是妖王……是妖王……”
說到這裡,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後怕:“他把村裡三百多人全抓了起來……現在這些人被困金員外家……我和幾位師兄弟拼了命,不是此妖對手……他們……已經以身殉道了。你們快走……妖王實力強大,務必要請醒醉、虹顏兩位師叔出手,否則,你們都是去送死……”
雲鴻一驚,又問道:“妖王抓了全村的人,他要做什麼?”
韓師兄渾身顫抖,道:“此妖乃深山異種,瀕臨突破……據說……吃人可助長功力……你們快回去通知兩位師伯……妖王會在今夜子時吞食活人……再晚……就……就來不……”
“噗——”
一口鮮血吐出,韓師兄兩眼一翻,頭頂懸着的正氣爐忽然暗淡下來。雲鴻嘆了口氣,隨手召回爐子,他立刻斷了氣,雲鴻搖頭道:“玄月師兄,韓師兄已經昇天了,我無能爲力。”
衆人一陣唏噓,聽了方纔那番話,不少人都嚇的臉色發白。
玄月默默擡手,將他的眼睛抹上。
底下,數人小聲議論着。
“這可怎麼辦?韓師兄實力不菲,已有武師大乘的實力,他在終南學道多年,深得太上道真傳,如果真打起來,至少是宗師級高手。連他都死了,這妖王豈不是有人仙的實力?”
“我看不止!你別忘了,韓師兄還有幾個師兄,想必實力也不低。若妖王只是人仙,在幾個宗師合力圍攻下,就算不敗也未必能勝。韓師兄如此之慘,妖王的實力顯然不止於此!”
有人提出:“難道……已是地仙?”
聽者一陣唏噓,有人道:“整個終南山也沒有幾個地仙,這麼說……”
衆人臉色煞白,面面相覷。
玄月埋了韓師兄,回頭見衆人在小聲議論,從他們的話音中,便聽出有些人已經萌生退意。他們本是來參加終南之考的,好不容易在前兩關考覈中脫穎而出,如今,卻要在這與自己無關的事上冒風險。所謂的道心,一旦面對真正的生與死,這世上,又有幾人能不在意?
有人站出道:“玄月師兄,我們還是聽韓師兄的,去找兩位師伯吧。”
玄月搖了搖頭,道:“若能找到兩位師伯,我們來此作甚?在玄虛師兄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掌門就已經通知了幾位師伯。醒醉師伯逍遙四海,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常年不在終南山,掌教發出去的訊息,到現在也沒見他回覆。虹顏師叔倒是聯繫上了,只是他日前被派去東海歸墟查探,歸墟離此地萬里,就算接到通知後立即返程,至少也要兩日的時間。”
有人道:“不是還有洞雲、青書兩位師伯嗎?”
玄月無奈道:“洞雲、青書兩位師伯,修爲已至地仙巔峰。上個月,兩位師伯同時感應到天劫來臨,已經雙雙閉關去了。掌教鎮守重陽宮,不可離身,現在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這、這……”衆人啞口無言。
有人道:“虹顏師叔兩日後歸來,這個時刻最近。但今晚子時,妖王就要食人了!”
玄月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蘇靈兒問道:“鴻哥,你覺得我們要怎麼辦?”
雲鴻一聲不發,目光沉穩,堅定不移。
而這一刻,面對這個艱難的問題,他只說了兩個字:“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