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在花家能呆的時間不多,在等郎中來的時間裡,她大致和自己的父親與族長說了下自己在軍中的經歷、
她對於生擒鬼方之戰和大檀之戰描述的不多,生怕父親亂擔心。只是但凡一個常人在兩年內經歷過這麼多戰事,在敘述時總會忍不住表現出一種嗟嘆來,而這分外傷懷的態度,間接的也感染了花家的兩個長輩,讓他們想起了他們的金戈鐵馬之時。
聽完了賀穆蘭的話,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年絕做不到她的十分之一。無論是三軍連續三次大比也好,還是屢屢獲得大功也好,都不是他們能做到的。
花父神色複雜地看着女兒:“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定要……”
“阿爺,一個女兒家,低調在軍中是活不下去的。”賀穆蘭的臉色黯然:“我第一戰就險些在戰場上嚇破了膽子,不但自己被掀到馬下踩……差點踩死,同袍也幾乎死傷殆盡。在那種戰場上,若是要隱藏自己的實力,無異於害人害己。我想活着回來,不想那麼悽慘的去死……”
她說的是實話。即使再來一次,讓她重新選擇,她也一定選擇使出所有的實力奮勇殺敵。
戰場瞬息萬變,你能在操練之時隱藏實力,卻不可能在戰場隱藏實力。
花父的想法雖好,但若真依照他的話去做,換來的不過是徒勞的犧牲罷了。
君不見,饒是花木蘭那麼守拙,到最後金子不還是發了光了嗎?
她的話花弧怎麼可能不懂?他也是在軍中活下來的人,自然知道一個實力強大的同袍起到的鼓舞士氣之用有多強。
可是一想到女兒從此就要踏上這條艱辛之路,他的心就忍不住爲之顫抖。
“你阿母今年得了個毛病,以後每到天寒就會咳嗽。正好夏國歸附,河東已得,大可汗下旨遷戶去南方鎮戍加開墾良田。我想着南邊比北方好歹暖和些,風沙也小些,明年春天一到,我就要帶着全家南下了。”
花父和花平商量了許久,最後只想到這麼一個“逃”的法子。
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也許能躲過多方刺探的眼光。
等到了南方,他絕不和其他人透露家中還有個女兒,對外只說是還有個大兒子在從軍,應當不會有事。
至於花家這邊,有族長和花克虎一家做工作,也許拖的時間能久些。
“阿母得了什麼毛病?”賀穆蘭想起了剛穿來時候入冬的咳嗽,以及在家中院子裡種的柿子樹,猛然一驚:“阿母傷寒引了肺病?是什麼肺病?肺癆嗎?”
肺癆即是肺結核,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肺部一旦感染就很可能死掉。誰也不知道她的蝴蝶翅膀會不會扇掉花母,而且後世花母雖然活着,可這毛病確實是在的,花木蘭的記憶裡也沒有花母爲何會得這個病的記憶,想來袁氏大約也就是在北伐柔然之前得的這個毛病。
家中只有老弱病殘,卻又要照顧郊外的田地又要照顧家裡的牲畜,會累病了也是正常的。花木託長成到能頂用的年紀至少還要六七年……
這個生產力極度低下的世界!
賀穆蘭狠狠地在心中罵了一句,花父被她的話嚇到,連連擺手:“不是肺癆,不是肺癆,就是肺寒,這個病就是精貴點,養着就是了。”
賀穆蘭這才鬆了口氣。
依她如今的身家,養着一家人是沒有問題的。她在軍中沒有什麼開銷,得的錢財也都寄回家裡去。
“我之前寄給家裡的錢財呢?送回家給阿弟的馬呢?”賀穆蘭看了看花父身上的衣衫,發現他還穿着她離家前的舊衣,不由得蹙眉:“阿爺,我們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你女兒好歹是個將軍,做個安樂的田舍翁還是沒問題的。”
“你阿爺若真生的是兒子,如今一定過着田舍翁的日子了。”安平插了一句,幫着花弧打斷了賀穆蘭的話。
“可如今他要如何和外人說明這些錢財和良馬的來歷?人人都以爲軍府是查明他身有殘疾無需服役,軍中卻又老是託人送東西來,他難道不害怕暴露你的身份,給你惹麻煩嗎?”
“別說你阿爺,就是你阿母,平日裡該乾的活還是一點都不少的在乾的。”花平盯着賀穆蘭的眼睛,試圖能讓賀穆蘭瞭解女子從軍對家中帶來的影響有多大,又是如何讓人擔驚受怕,好勸服她早日解甲歸田。
“我看你,還是早些回來盡孝纔是啊。”
就算賀穆蘭再怎麼遲鈍,也看出這位“花族長”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
她素來是直率的性子,就直接開口詢問了。
賀穆蘭一問出口,花弧立刻緊張地看向花平。
這個老實人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任何人弄出矛盾,而花平在他的心目中是“權威”,是不可違逆的“兄長”,這時候就更加左右爲難。
“我們軍戶之家,父死子繼,戰至絕戶乃是常事。若是世間有了你這以女子之身替父從軍,又博得功名之事傳出,日後我鮮卑人賴以立國的‘軍戶’之法就成了他人的笑柄。連女子都要上戰場打仗,那男人都到哪裡去了?”
花平雖從賀穆蘭的言談舉止中瞭解到自己的臆測可能有偏差,但對賀穆蘭的所作所爲依然表現不出贊同的意思。
“也許你真是個天生的英雄,但你的所作所爲卻是建立在錯誤之上的。根本就是錯的,就算拔得再高也是搖搖欲墜。更別說你現在都已經到了上達天聽的地步,這是欺君之罪,一不留神就會禍及鄉里。我問你,你難不成準備一輩子瞞下去嗎?”
花平最後一句問的極爲諷刺,花父拉了拉他的衣袖,生怕他把自家這倔強脾氣的女兒逼急了了。
“哈哈,那又有何不可?”
賀穆蘭泰然處之,朗笑着回答這位族長:“我如今騎虎難下,最差不過就是一輩子瞞下去了。可當初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就要眼睜睜看着阿爺戰死沙場,阿母孤苦無依。若干年後,我說不定還要再把家裡唯一的男孩再送上戰場……”
“花族長,從我上戰場的那一刻,我就當那個身爲女人的‘花木蘭’已經死了,在戰場上拼殺的,是花家的大兒子花木蘭。你們可以站在高處指指點點,說我如何如何破壞綱常,如何如何褻瀆國體,可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沒有我阿爺和阿弟的性命重要……”
賀穆蘭搖了搖頭。
“您當年上戰場,難道不是爲了保護家中的子弟嗎?那您做的和我做的,又有何不同呢?”
“可我卻不曾讓你全族陷入欺君的境地裡去!”
“那族長……”賀穆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有些不客氣的回他:“我阿爺的腿傷族內人人都知道,他今年年過四十,腿上還有疾,爲何沒見過族裡去替他向軍府關說,也沒人願意替他從軍?”
她的逼問實在太過有力,花平有些語噎,片刻後解釋道:“誰家不是這樣……”
可他卻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強詞奪理。
因爲他自己便是因爲眼瞎而退下來的。
花弧的右腿幾乎已經廢了,可軍府記錄的還是當年“腿傷而回”的履歷,並無人替他作證那條腿已經廢了。
以花弧的老實,若是沒有人替他關說,他也不會欠這個人情到處求人爲他作證去避戰。他是那種軍中最喜歡的兵員,只要上官需要,義無反顧的就去了。
花木蘭的事,怕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一件事了。
賀穆蘭見這位長輩語塞,也不準備和他多糾纏。他比較是長輩,她又長期不在鄉中,鬧僵了倒對花父花母影響不好。
所以她拱了拱手,首先示弱:“是侄女的錯,一時情急,堂伯切莫怪罪。”
“不,你說的沒錯……”
花平能當上族長,當然不是全靠他那身肌肉。
此人心中一旦想透,便頓悟今日族裡陷入這種窘境,是因爲他這個族長沒有照顧好族中子弟的緣故。
若不是家中被逼的無法活下去的地步,一個女子又怎麼願意混入全是男人的地方,在槍林劍雨、生死交戰中摸爬滾打呢?
便看她如今的樣子,也知道軍中的生活實在是說不上什麼好。
他這樣咄咄逼人,不但沒有長者的風度,反倒是在花弧和花木蘭的心頭上戳刀子罷了。
“是我這族長做的不合格,在這位子久了,總覺得自己了不起,看別人時過於清高。”花平一旦豁然開朗,臉上的忿色也就一掃而空,那隻猙獰的右眼也變得“溫和”起來。
“你說的沒錯,倒是我們花氏一族欠你們的。我們得了花弧的軍田和榮耀,卻沒有安排好他退伍回鄉後的生活,所以才埋下今日的隱患……”
他認錯認的乾脆,倒讓賀穆蘭吃了一驚。
“阿兄莫這麼說,是我殘疾回鄉自慚形穢,不願意回去受人指指點點,不怪族中不照顧我。我得了軍田卻沒分給花家共用,花家堡又爲何要爲我奔走……”
花弧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兒,大罵道:“你如今做了將軍了不起了是不是?長輩都不能說你幾句了是不是?”
他擡起柺杖,狠狠地打在女兒的脊樑上。
“我們家自己做的選擇,自己就要受着,怎麼能怪別人當初沒有幫我們?我當初是這麼教你的嗎?你在軍中就學到了這個?!”
花弧腿上有傷,一杖打下去自己也搖搖欲墜,全靠花平眼疾手快扶住纔沒有倒下。
賀穆蘭的腰上有刀傷,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被拐杖打到依然隱隱作痛,當場臉色一白,她心中對花家有愧,又已經是三十歲的女子,不是那氣性大的年輕人,耳邊聽着花弧的訓斥,也就順着柺杖之勢單膝跪下,乖乖聽他的教訓。
和他相處過一段時候的賀穆蘭知道,這實在是一個可敬的老人,他會打她,也是怒其不爭的緣故。
因着花弧杖打女兒之事,花平尷尬不已,賀穆蘭也沒有了一開始回來的平靜和期待,而花弧胸間起伏不定,看起來也不見得舒服到哪裡去。
正在氣氛詭異之時,可愛的雲伯父回來了。
“花家阿弟,開開門,郎中到了。”
他先是敲了敲門,花弧又拄着柺杖去開門。
賀穆蘭站起身,微微退了幾步,將臉側向牆壁,以免吸引這郎中的注意。
好在郎中出診都是家中有了急病之人的,也知道對方最着急的是想聽到病人的病情,在廳中並沒有多待,待問清病人在哪裡以後,就帶着藥童急匆匆地往後面的房間而去。
花弧一瘸一拐地跟着郎中入內,花平看他氣的行走都不暢,在心中罵了句自己多事便上去攙扶。雲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覺得留在廳中尷尬,便跟着郎中也進了室內。
花木蘭的房間裡一下子涌入了這麼多人,顯得格外的小了。
‘回頭要勸勸花弧,把那梳妝檯和大銅鏡給撤了。若對外說花木蘭是男人,家中就斷不會有兩間閨房纔是,那牆上掛的劍倒是不用下了。’
花平掃了一眼花木蘭的房間,在心中暗自嘀咕。
他現在是抱着補償的心態,對賀穆蘭也就不再橫眉冷目,想要提醒也是發自本心,沒有居高臨下之感。
只是他畢竟還是這個時代之人,對花木蘭準備繼續熬在軍中實在是不解,也難免有些驚世駭俗之感,只是不好再說罷了。
屋子裡人太多,賀穆蘭只是慢了一步,倒擠不進去了。她站在門口,聽到裡面那大夫說了一堆“胸悶氣急,怒極攻心,肺寒火熱”之類的話,最後下了結論沒有大礙,只是在冬天到來需要好好調養,要破費一些云云之後,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可家人殷勤盼望的“解甲歸田”,在素和君的一番解釋之下已經化成了泡影,賀穆蘭知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滿足父母的期望,而此番回家還頗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她心中有些難過的引頸看了花母幾眼,最終還是悄悄的離開了。
等花弧等人送走開了方子的郎中,又委託雲澤去拿個藥時,這才發現原本站在廳堂裡的賀穆蘭不見了。
只有屋裡的條桌之上,赫然擺着一排金葉子。
“這孩子……該不是惱我打了她吧……”
花父眼眶含淚,手剛摸到那些金子,卻想到這些錢都是她九死一生掙回來的,就覺得燙的燒手,怎麼也拿不起來。
一旁看着的唐氏看了這番情景,心中也是同情,再想想家中刁蠻的女兒,頓時覺得她這已經不算是讓人操心的了。
最操心的,就是這種想操心都操心不上的情景啊。
“花家阿弟,把這些錢收起來吧,這是你女兒的孝心,你該高興。”
唐氏勸慰地說道:“這些錢不是小數目,你該替她保管好纔是啊。”
“嫂子說的是。”
花父擦了擦眼淚,把那金葉子一枚一枚的數着拿起,足足拿了九枚。
這些錢,放在普通人家裡,夠娶十個媳婦了。
花父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我給她留着,給她以後當嫁妝。”
魏帝行轅。
拓跋燾和素和君遇到了史上最難的難題。
——花木蘭究竟是不是個女人。
“你不是給她當過隨從嗎?他是男是女你不知道?他吃喝拉撒你沒伺候?”
拓跋燾斜眼一掃這位好友。
“我當時還肩負重任,哪裡管得了他的吃喝拉撒,近身事情都是他那軍奴花生伺候的。”
說到花生,素和君臉色微微有些可惜。
“是個好苗子,卻被那些柔然渣滓給毀了。”
拓跋燾聽素和君說過花木蘭遇刺被花生所救的事情,點了點頭:“有勇有謀,只是獨木難支,回頭我給他賜個身份,讓他能以自由之身下葬。”
素和君聽到還有這意外之喜,立刻彎腰謝恩:“我替花生和花將軍謝過陛下的恩德了!”
拓跋燾擺擺手,不怎麼在意地繼續問道:“那你總給他穿過盔甲吧?穿胸甲的時候沒什麼異樣嗎?花生有沒有過什麼異樣?”
“陛下,我真不覺得花木蘭是個女人。他洗澡的時候花生都守在帳外,但換水或者傳達消息的時候都是隨意進帳的。遠的不說,花木蘭受了那麼重的傷,當時我親眼看着那羅渾掀了他的上衣去聽心跳,若有異樣,哪怕綁着布帶,那羅渾也不會表現的那麼自然。”
素和君越想越覺得這是無稽之談,“更何況我給他穿過鎧甲,他身材健壯,胸部平坦,我曾以手觸之不會出錯,他的性別應該沒有問題。”
拓跋燾點了點頭。
“寇謙之和諸位太醫也給花木蘭看過傷,若她是女人,寇謙之一定會告訴崔浩,而崔浩不會不和我說。花木蘭應該確實是男人無疑。”
“相對於他的性別,花木蘭的身份倒頗有疑點,他從軍兩年都未曾回過家,他一從軍,花家就搬離了那裡,倒像是特意那麼做的。”
素和君是白鷺官之首,爲人細膩,好推斷思謀。他會來找拓跋燾,想來之前也做了不少準備,多方探查過。
“以往花木蘭送信回家,都是由他的堂兄花克虎轉達,似乎很忌憚讓人知道他與花家有關係。在軍中時,新兵總是想家,每到佳節和休沐之時經常會有所感傷,可我問過他昔日的同袍,花木蘭很少提家中的事情,有也是淡淡帶過,只知道他家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父母體弱多病,再無其他細節……”
素和君哪裡知道賀穆蘭是驟然而至,根本就沒有之前一十八年的相處經歷,自然也沒有細節可談。
“但凡人思鄉,是恨不得把小時候的事都拿出來說一說的,花木蘭這樣反倒不像是想家。可他能爲了父親參軍打仗,應該和家人感情很好纔是,斷不會如此。”
拓跋燾張了張嘴,大惑不解地問:“你是說,他有可能是冒名頂替?那又爲何冒名頂替一個女人?直接冒名男人不好嗎?天下軍戶千千萬,多的是願意讓別人去送死的人家,這花家有什麼不同之處,讓花木蘭冒着這麼大的破綻去冒名頂替?”
他問出這麼一大溜問題,素和君卻只是乾脆的搖了搖頭。
“陛下,臣也不知道。”
“嘁!”
拓跋燾蔑視地看了一眼素和君。
“你還沒你師傅的本事嘛!”
素和君卻笑了笑,“我師傅可是一百多歲的老壽星,見過的人和事比我全家加一起的都多,我要是有我師傅的本事,陛下你肯定都笑醒了。”
“這花木蘭如今疑點重重,反倒不知道該不該重用他了。”
拓跋燾嘆了口氣,頭痛的揉了揉眉頭:“若說他是什麼奸細之流,可他爲人也實在太坦蕩了一點。而且但凡奸細,行事必定詭秘,他卻屢次救我,要是懷有異心,我早就死了好幾次,涼都涼透了。”
他收回手掌。
“相比之下,他若真是個女人,反倒還沒有什麼。”
“咦?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詫異地看向他。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拓跋燾啼笑皆非:“只要他能打仗,忠心於大魏,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我能用雜胡,能用漢人,甚至現在連身爲敵人的高車人和柔然人都敢用,難道還怕用一個女人嗎?最多不讓其他人知道他的性別就是了。我一國之君,抹平這點事難道抹不平?”
“陛下倒想得開。”
素和君從小做他的伴當,有時候也敢開開玩笑。
“我有什麼看不開的,男人和女人在我看來,無非就是能睡和不能睡的區別。我不能睡他,也不願睡他,他就是女人,在我眼裡和男人也沒什麼區別。”
拓跋燾想想後宮那一羣不可理喻的女人腦子就發脹,耳邊似乎還響着青梅竹馬的咆哮。
“哎,若是他身上沒有什麼陰謀,真是隻是個女子就好了。”
“天底下的皇帝,怕是隻有您希望自家將軍是個女人了。”素和君捂着嘴偷笑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猶豫不定了一會兒卻不敢張嘴。
拓跋燾和素和君相處頗久,見他這樣子有什麼不知道的?當場笑着指了指他:“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陛下,花木蘭從軍之時,正是賀夫人懷孕的時候。”素和君似是想到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去,接着又說:“他綻露頭角,我出發去黑山大營,到他身邊當隨從之時,皇子殿下剛剛出生……”
拓跋燾一怔,看着素和君的臉色有些怪異。
“花家曾是賀賴家的家將,雖然有兩代不曾往來了,但逢年過節,花家堡還是以下人的禮儀給賀賴家送禮,說起賀賴家也依舊以‘舊主’稱呼,賀賴家也承認了他們的附屬關係,所以懷朔花家才一直存在。”
素和君越說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若是花木蘭並非對大魏包藏禍心,那他數次救駕,爲您奮不顧身也就有了理由。您說,花木蘭有沒有可能是賀賴一族爲皇子殿下留的人手,從小培養着的?畢竟您目前就這麼一個子嗣,他很可能就是未來的……”
臣子不妄言王家興廢,所以素和君點到即止。
但素和君的意思很明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燾突然大笑了起來,猛地一拍腿。
“我知道你師傅收你是因爲你最敢亂想,卻沒想到你居然敢胡思亂想到這種地步!哪有人培養心腹從孩子還在肚子裡的時就開始的?若真想替自家主子賣命,我死了,晃兒就是板上釘釘的大魏之主,爲何要救我?”
拓跋燾笑的狂妄。
“你說,若你是花木蘭那樣萬世難求的猛將,在哪裡出不了頭,還要爲賀賴家賣命?這整個大魏,還有比我身份更尊貴的人嗎?他只要討好了我,忠心於我,賀賴家能拿出比我更多的賞賜不成?你這推斷,實在是站不住腳!”
他天生自負,從小便有“一統”之志,他從幼年時,看待人才哪怕是敵人,心中都會生出“忍他一時,反正日後都要給我用的”的想法,別人對他越不友好,他心態就擺的越好,因爲他篤定日後他們成了他的臣子,他就有的是機會狠狠地打他們的臉,到那時候,豈不是有意思?
所以古弼當年說他“不拘小節、喜歡立於危牆之下,不是成君的氣度”,他一登基了就下了求賢令把他召了過來,現在雖然經常還聽到他的嘮叨,但那時候心中瞧不起他的人如今也正經的把他當做尊敬的君主來對待了,拓跋燾心中說不出的舒坦。
對於蠕蠕和高車也是如此,他討厭柔然人時,就下令所有的人都喊他們“蠕蠕”,讓國人對他們從心裡輕視,這樣就能打消對柔然南侵的恐懼感,激起同仇敵愾之心。
可柔然一歸順,拓跋燾就又下令對歸順的柔然人叫“茹茹”,“茹茹”這話在匈奴話裡有“聰明人”的意思,卻不像是之前罵人像蟲子了。
他心裡覺得這世上再沒有可以讓花木蘭一展長才之人,就覺得素和君的推斷不太準,就算是真的……
“就算他因爲什麼而被要挾,真的受制於賀賴氏,只要效忠於我,還有什麼擺不平的。”拓跋燾想到這個心中大好。
他覺得自己只要一聲示好,再好言安慰幾句,花木蘭一定是感激涕零到納頭就拜,從此忠心不二、君臣相得、攜手同行。
素和君見自己主子又開始秀優越感了,忍不住心中偷笑。
可再仔細想想,拓跋燾的自負還真自負的有些道理,就算是他,在沒出仕前,若有人問他要效忠魏帝還是未來的太子,他也一定會選擇皇帝的。
那個奶娃娃,連牙都沒長齊呢!
拓跋燾大笑了一會兒,總算是把花木蘭帶來的壓抑一掃而空,恨不得立刻就去見花木蘭,問問他“你要不要把秘密告訴我,我替你擺平,你以後就徹底效忠我”了。
花木蘭有這個把柄在他手裡,他只要用好了,何愁不多一員忠心耿耿的大將?
禿髮破羌那小子不就是這麼效忠的嗎?
拓跋燾笑的舒心,帳外守着的赫連明珠在門口求見,召進來一問,竟是他們剛剛討論的對象派人送了信來。
由於是最近風頭正盛的“虎威將軍”,又得到陛下看重,守衛御道的侍衛不敢怠慢,命了快馬將信和人都送來了。
宿衛軍和賀穆蘭有些交情,赫連明珠更是對賀穆蘭心思複雜,兩者都願意給她方便,這信倒是比其他奏摺進來的還快一些。
蠻古不是信任之人,拓跋燾出於安全考慮沒讓他進帳,只是讀了讀那封書信。由於賀穆蘭大大的出名便是因爲手刃了大檀,而那一戰素和君也有參與,甚至是計策的制訂之人,所以拓跋燾看完信後把它遞給素和君。
“你看,我就說花木蘭是可信任之人吧。”他似乎對自己發掘了一個人才,並且這個人才雖有秘密卻不會妨害大局而得意洋洋。
“你絞盡腦汁抓不到的那個‘先生’,竟被花木蘭無意中發現了。”
素和君也驚訝的很。
若是花木蘭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樣,此番即使路過懷朔也不會進去的,畢竟花父花母又不是他的親生父母,那叫花木蘭的女兒說不定都被變爲人質了,花家纔會幫着掩飾他的身份。
他們都沒想到御道封禁之事,也就想不到賀穆蘭不是想進懷朔城,而是不得已,不得不進去的。
‘聽這意思,這位白鷺官大人似乎有些不信任花將軍?’
一旁傳達完消息就立在一旁的赫連明珠心中有些詫異,可臉上卻不動聲色,只豎着耳朵聽着。
素和君被拓跋燾鄙視了,卻第一次心情大好,他笑着說:“是,陛下,看來是微臣錯了。”
然後興奮地捏緊了信函:“陛下,我立刻快馬加班去懷朔,等我調動懷朔兵馬把那客店給包圍了,諒他再神出鬼沒也插翅難逃!”
拓跋燾正準備答應,突然想到自己剛纔的念頭,立刻一拍案几而起。
“走,我們一起去!”
拓跋燾微服私巡脫隊單跑已經是常事,身邊的大臣和宿衛都已經快要麻木了,可是這麼點小事還要勞動這位皇帝親自出馬,幾個剛剛入帳保護拓跋燾的宿衛立刻露出“陛下不是吧你又來”的神情。
拓跋燾是想做就做的性子,一想到和花木蘭幾個月沒見,他見到自己肯定嚇得眼睛珠子都掉下來了,心中就更是大快。
“哈哈哈,這可是劉宋的奸細,怎能姑息對待?我要親自去才放心。來來來,快給我準備馬匹和普通料子的外衫……”
他掃了一眼赫連明珠,眼神中笑意更甚。
“趙明在這裡正好,我有些內急了,騎馬之前先方便一下吧,來伺候我如廁!”
赫連明珠:……
衆宿衛:(內心)陛下,我們是不是該先回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