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的家住在昌平坊最深處,就貼着宮城,但凡宮中有一些動靜,賀穆蘭所在的主院就會聽到。
這也是爲什麼當初這間侯府被內廷收回去後,這家人根本連屁都不放一個的原因。賀穆蘭能得到這處宅子,可見拓跋燾對她的榮寵比開國的那位侯爺還要深厚的多。
到了這個時候,離得近的好處就看的出來了。
“取我的披掛來!牽越……不,騎不了馬……”賀穆蘭抄起磐石,一邊命令一邊往外走。
“蓋吳,現在什麼時辰了?”
“剛過丑時不久(凌晨1點到3點)。”
蓋吳見賀穆蘭表情如此嚴肅,也微微吃驚。
“師父,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擔心今日有人要造反。”
賀穆蘭看了眼蓋吳,“把你的雙刀帶上,跟我一起走。”
“是!”
賀穆蘭走出將軍府的時候,虎賁軍早已經被陳節點齊了在府門前準備了,這些虎賁軍是被調往南門維持秩序的,人數只有五百,但這個時候根本出不了城,也聯繫不上袁放和那羅渾,這五百人加上蓋吳身邊的三十多個盧水胡,已經是她能動用的最大武裝。
她領着一羣部將直衝到宮門口,卻沒看到宮城的南門有什麼不對,宮門緊緊的閉着,賀穆蘭上去敲了敲門,門後甚至有侍衛在應答。
“是誰?”
“我是虎威將軍花木蘭,我有要事要入宮一趟!”
“宮門已經落鎖,再過一個半時辰就開宮門了,將軍不妨等那個時候在來……”
“可否通傳一聲?”
直到這個時候,裡面守門的侍衛纔開始不耐煩起來。
“宮中有宮中的規矩,除非有軍情,否則怎麼能擅開宮門?”
不對勁……
就算不能開門,問清楚事情向內務通傳卻是可以的,以前賀穆蘭就曾晚上往宮中傳過消息。
賀穆蘭帶着一干守衛進不了城,對他們招手擺了擺,將他們領到南城一處低矮的宮牆之下,命一個盧水胡漢子仔細聽了聽牆根。
盧水胡人大多會一些斥候的本事,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之後,爬起身對着賀穆蘭點了點頭。
“有動靜,像是有馬在跑。”
宮中除非信使不可奔馬,這下賀穆蘭確定是出了事了,想到尚書省還管着宮中武器庫、馬廄、宮衛巡邏交接排班表等等,賀穆蘭一刻就不敢閒着,立刻命令虎賁軍:“別愣着了啊!爬牆!”
“爬牆?”
虎賁軍們哪裡敢闖宮城,嚇得倒吸涼氣。
“深夜闖宮是要滅九族的!”
“我懷疑有人造反,否則宮內不可能有人跑馬。東宮離南門有些距離,真的發生械鬥也聽不清楚,只有翻進宮裡查探一番才能明白。我們人數這麼少,不知道里面的情況,根本無法動作。”
賀穆蘭知道尚書令劉潔根本不可能調動的了四門所有的侍衛,必定只有一兩個門安排了自己的人,最有可能是南門和東門,東門離東宮最近,南門利於撤退,他們從南門進去,如果真有人在宮中做亂,只要殺了南門的叛賊,就能引援軍入宮。
然而無論賀穆蘭怎麼強行喝令,也沒有一個虎賁軍真的踏出一步。
對於鮮卑軍戶出身的虎賁軍來說,大可汗的王宮就是汗帳,大可汗定下的規矩不容破壞,哪怕是賀穆蘭命令,他們也不願闖宮。
反倒是盧水胡人沒有什麼禁忌,隨着賀穆蘭的命令就跟着蓋吳一個踩一個爬上了宮牆。
“這宮牆真矮啊,連梯子都不用……”盧水胡人們踏上牆頭,看着不過兩人高的宮牆,忍不住搖了搖頭。
蓋吳趴在城牆上伸手遞給賀穆蘭,賀穆蘭往後退了幾步,一個助跑踩着牆角跳了起來,拉着蓋吳的手就蹭蹭上了牆頭,站在牆頭上往東邊一看……
這一看不得了,東邊的宮中居然開始冒煙了!
“他們居然燒宮!”
賀穆蘭臉色難看地對着牆下的虎賁軍輕喊:“宮中果然有人造反,速速上牆,陪我去救太子殿下!”
虎賁軍們此時也看到了菸頭,雖然大半夜黑煙並不明顯,但他們離得近,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果然是生亂了!
虎賁軍們立刻人踩着人上牆,先上去的拉着下面的,就跟下餃子似得紛紛跳入宮牆之內。
陳節也準備上去,卻被賀穆蘭大聲喝止:“我們的人不夠,我們需要援兵!陳節,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宇文家、盧家、獨孤家、若干家、素和家、李家……”賀穆蘭報了一大批今日在虎賁軍中闖關小將的府邸。
“你拿着我的將牌去請援兵,如果找不到他們家的主人,就找白天去虎賁軍的那些郎君,他們知道輕重!”
“……這……”
陳節接了將牌,再看看上了牆頭還在往裡面跳的虎賁軍,只能一咬牙:“我有崔使君的腰牌,又有將軍的將牌,應該是可行,只是宮中不知道情況如何,將軍沒有我在身邊護着,千萬要小心!”
“你快去吧,還有我呢!”
蓋吳連聲催促。
“不好!巡邏的人來了!”
這時候哪裡還能再多說什麼,牆頭上的人紛紛跳下,摸着牆根彎着腰往東宮的方向疾跑。
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宮中十分的詭異,原本巡邏的士兵最多一二十人一組,如今一組卻有五十人左右,而且神態慌張,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東跑西晃。
從南邊宮牆到達東宮要穿越小半個宮城,賀穆蘭經常上朝,也經常去拓跋燾處理內務的幾座宮殿,卻對東宮的路徑不是太熟悉,幾次去東宮都是有宮人領着,如今天色漆黑,他們也不能帶火把,要不是有那黑煙指引,真是不知要迷路多久。
饒是如此,賀穆蘭還是在路上遭遇了兩撥敵人。越靠近東宮,遇見的甲兵越多,賀穆蘭只領着五百人,好不容易殺了一批,第二批卻是一支騎兵!
他們是翻牆而來,沒有馬的騎兵怎麼對抗騎着馬的騎兵?再一看人數只有一百左右,蓋吳當機立斷地抽出雙刀,對着賀穆蘭叫道:“師父給我留下一百人,你們快走!”
這便是要拖住這支敵人了。
騎兵的衝鋒何其快速?剎那間百餘批馬已經到了面前,賀穆蘭點出一位百夫長,此人也不囉嗦,立刻領着自己的百人隊跟着蓋吳迎面而上,蓋吳到了馬匹近前突然往地上一滾,擡手就砍馬腿!
其餘盧水胡人紛紛效仿,也滾地趟起了馬腿!
“闖宮者何人?不知道深夜闖宮者誅九族嗎?”
有人大聲疾呼。
“閣下深夜縱馬在宮城中疾奔,是和家中九族有仇嗎?”賀穆蘭冷着聲音喝道:“吾奉陛下之命,入宮保護太子殿下!”
“什麼陛下?”
那人冷笑。
“你們的陛下都死在北燕了!”
‘我們的陛下?’
果然不是魏人!
賀穆蘭眼看着虎賁軍將這支人馬的陣型衝散,立刻唿哨一聲,領着虎賁軍們往東宮疾奔。
“想跑?”
馬上的武將伸手探向鞍邊,提起一把弓來,對着發聲的賀穆蘭兜頭就是一箭!
黑夜中,被塗成黑色箭頭完全看不到蹤影,勁風直奔賀穆蘭的腦後,賀穆蘭聽到腦後的風聲頓覺不好,再躲已經是來不及,只得就地一滾,狼狽至極地滾開,爬起身後回頭一看,那武將似乎也是很意外,駕着馬就要追趕。
“你的對手是我!”
搶了一匹馬的蓋吳揮舞着雙刀劈向那武將的馬頭,大聲叫着:
“給我留下!”
“憑你也配?”
“休傷我們少主!”
一干盧水胡立刻揮刀來救!
“走!”
賀穆蘭聲嘶力竭。
“不要回頭,直奔東宮!”
這時候不能回頭,不能看,不能想!
說不定晚上一分,就是火燒東宮的下場!
“怎麼會有柔然人!”
虎賁軍們跟着賀穆蘭發足狂奔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好不容易到了東宮所在的宮苑,卻看到苑門外全是柔然人打扮、披着獸皮或剃着各種難看髮型的精壯之士,頓時瞠目切齒。
到了現在,許多虎賁軍還是覺得雲裡霧裡,甚至有些人雖然跟着賀穆蘭拼命,心中卻擔心的是賀穆蘭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騙了他們闖宮。
這樣的擔憂和情緒一直都在,並沒有因爲剛纔那些騎兵而減輕半分,可如今見到東宮門外這些“柔然人”,虎賁軍心中的顧慮這纔算一掃而空。
皇宮裡怎麼可能有柔然人?一定是平城那些柔然貴族搞的鬼!
一定是柔然人的計策!
將軍果然是來護駕的!
【你們這羣蠕蠕,不在土裡藏着,居然敢到人的地方來撒野!】一個會柔然話的虎賁軍頓時大吼了起來。
【去死吧!】
“殺!”
“什麼人?”
“糟糕,來人了!”
字正腔圓的鮮卑話卻突然從“柔然人”的嘴裡冒了出來,與此同時,把守着苑門的“柔然人”齊齊圍了上來!
“真是可笑,我們是鮮卑人,說着的是柔然話,柔然人卻用着鮮卑話!”一個虎賁軍揮刀和敵人的兵器相接,瞬間傾瀉而下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臉龐。
兩張臉就相貌特徵來說,看不出有什麼大的分別。
“衝過苑門!”
賀穆蘭已經聽到東宮裡傳出陣陣喊殺之聲,聲音已經在很裡面了,顯然這些人已經衝了進去。
賀穆蘭將手中的磐石揮舞的猶如可怕的殺器,由於白天已經疲累過一次,賀穆蘭半點都不敢怠慢,接着磐石沉重的重量直直砍向敵人的頸、腰、頭等各處要害,就像是下山的猛虎,動作既穩重又快到令人害怕。
將這麼大的劍揮舞的如此快速所用的是離心之力,賀穆蘭手中的磐石揮出一道又一道的圓弧,所過之處頭顱紛紛飛起,血雨灑落一片,嚇得敵人紛紛叫了起來。
“瘋子!瘋子!”
“天啊!他是哪裡冒出來的!”
“將軍,爲什麼這些蠕蠕不說蠕蠕話!”一個虎賁將士勃然變色地罵道:“是怕他們罵了我們聽不懂嗎?”
“我看他們不一定是蠕蠕,蠕蠕哪裡有這麼硬氣!”
一個虎賁軍伸腿踢開一個想要和他同歸於盡的死人,跟着賀穆蘭繼續向前衝去。“這都快趕上他們死營裡的奴隸了!”
賀穆蘭卻完全不管這些,她的心裡只顧急着東宮中太子的安危,無論遇見什麼敵人,殺!殺!殺!一路殺下去就對了!
勢如猛虎的虎賁軍一行人就這麼跟在殺成了血人的賀穆蘭身後一路衝進東宮,拓跋燾當年爲儲君時所住的東宮並不怎麼大,樹木也稀少,唯有一些根本擋不住的灌木叢作爲遮掩。
賀穆蘭一行人進入東宮就被明德殿方向的險勢驚駭的叫了起來。
殿門外已經死了一片東宮的侍衛,大殿的殿門緊閉着,一羣不知道哪裡來的“柔然人”揮刀劈砍着明德殿外的木門,那木門並不能和拓跋燾所住的主殿相比,經過幾輪甚至幾十輪的揮砍,已經破的不成樣子,隨時可能被踹開後打開門閂。
像是刀切砧板一樣“篤篤篤”的聲音敲打在所有虎賁兒郎的心上,明德殿前院裡飄起的黑煙陣陣更是昭示了到底爲什麼東宮會有黑煙……
竟是東宮裡面的人自己放的!
一定是東宮中的人抵抗不了之後,見情勢大爲不妙,立刻關上了殿門,然後焚燒起殿中的簾子幔帳等物升起黑煙,提醒別人宮中有事。
只是如今正是深夜,這點黑煙和動靜不足以驚動宮內外的人們,而且東宮所在的宮殿在前宮,拓跋燾不在時,前宮就只有太子居住,離後宮還遠的很,就算髮現了不對,再趕來已經來不及了。
“劈!踹!給我撞開!”
幾個身材壯的如熊一般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你們這些廢物!連一扇門都弄不開!再打不開給我射火箭進去!他們不是要燒嗎?乾脆把他們燒死在裡面!”
隨着這幾個男人的呼喊,一羣揹着陶罐的漢子從人羣中竄了出來,疾跑到弓手身前跪下,那些弓手往箭上纏上布條,打開陶罐的封口,將箭頭塞了進去,另有一批人舉着火把準備給他們點火。
“哪裡來的賊子,竟敢在東宮放肆!”
賀穆蘭見勢不好,一腳踹開身邊圍攻過來的敵人,朝着弓箭手的方向疾奔!
“這些人哪裡來的!”
穿着熊皮的男人大吼:“殺!殺了他們!”
“鏘!”
揮臂劃出一道圓弧的磐石和用力揮來的一把斧頭撞在一起,雙手在心中驚訝地嘆了一聲。
“好大的力氣!”
“好大的力氣!”
揮着斧子砍向賀穆蘭的是一個穿着灰熊皮衣的男人,正是這個男人,剛剛一直是砍門的主力,見已經有人殺到的近前,方纔脫身來擋。
虎賁軍們各個勢不可擋地高喊着殺向敵人,然而敢衝撞東宮的都不是庸手,虎賁軍人數又少,沒一會兒就陷入了包圍之中。
賀穆蘭咬着牙和麪前揮着斧子的人對了三四刀,憑藉着磐石的力道將對方斧子的木柄砍斷,但對方也是猛士,居然就這樣不管不顧地伸出手臂對着她的脖子掐了過來!
“將軍,我們來擋着!”
一支十人的隊伍衝上前來,當先一位火長舉着長刀對着穿着熊皮的男人衝了過去,另外九人將他圍在中間,就像是遊獵一樣不停地騷擾他的頭、臉、後背、腳踝等各處。
賀穆蘭趁機抽身離開,見弓手們已經射完了一輪火箭,怒不可遏地擡起手臂就把磐石的劍鞘飛了出去!
磐石的劍鞘是無比堅硬的木頭製成,賀穆蘭全力投擲之下,立刻砸中了一個跪在地上的背陶罐男人,那男人只覺得頭上一陣劇痛,耳中發出陣陣“嗡嗡”的耳鳴之聲,頓時捂着耳朵應聲而倒,背後的陶罐傾倒在地上,撒了殿前滿地的火油。
這樣的場景似乎是提醒了門前撞門的首領什麼,穿着黑熊皮的男人大喊了起來:“對門澆火油!燒!燒!”
隨着他的話語,第二輪火箭已經從殿門兩旁的牆上射了進去,牆內不時有慘叫之聲,大概是有人中了流矢。
“嘭!”
“嘭!”
陶罐被紛紛砸在殿門之上,一臉橫肉的黑熊皮將領獰笑着舉起手中的火把,朝着已經破爛不堪地殿門投了過去。
轟!
火焰沖天而起!
“快!動作給我快!燒的差不多就給我衝進去!”
黑熊皮的男人丟完了火把,立刻從身邊手下的手中拿過一對鐵錘,對着那燃燒着火焰的殿門拼命地砸了起來。
咚!
咚!
鐵錘砸門的聲音猶如響在所有虎賁軍士卒的心上,讓他們恨不得變身成真正的老虎,狠狠地撕碎面前的敵人!
然而僅僅是從門口到殿門下臺階這段短短的距離,就有着不下五百的敵人!殿門口圍着的更多!
虎賁軍們甚至懷疑整個造反的敵人都已經涌到這座東宮來了!
“花將軍,援軍爲什麼還不來!”
一個身受重傷的虎賁軍不甘地叫道:“這麼大的動靜,東宮附近沒有侍衛過來救人嗎!”
“我們過來難道看到多少人了嗎?”
另一個虎賁軍苦笑,“他們要逼宮,肯定是早已經準備好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鐘左右,可賀穆蘭前進的速度只有兩三步而已,也不知道這批敵人是從哪裡來的,一個個手頭功夫不弱,體力也異於常人,甚至似乎是知道虎賁軍慣常用的戰法,有些破綻立刻就掩飾了起來。
因爲他們大多是柔然人的打扮,還留着諸如老鼠尾巴、光頭、小辮子這樣奇形怪狀的髮型,又在深夜,許多虎賁軍以爲是那些早習慣和黑山軍對戰的柔然人被內賊引了進宮,越發地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殺到後來,都有些奮不顧身了。
就連賀穆蘭,一時間都有些恍惚,差點忘了自己是在東宮明德殿的門外,還以爲又回到了黑山之時,耳邊是草原上呼嘯的風聲,迎面撲來的是柔然人身上的抽氣,血光和刀光齊舞,裡外殺聲一片。
突然間,石破天驚地一聲驚叫響了起來,徹底打破了賀穆蘭的恍惚。
“呲毗盧!你不是回鄉了嗎!你怎麼在這裡!”
一個虎賁軍將士和麪前的男人纏鬥在一起,已經騎在對方的身上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正在用力之時卻藉着門上的火光看清了對方的相貌,頓時驚訝地大叫了起來:“你……你不是柔然人!你是……你是……啊!”
這個虎賁軍還在驚訝,那被騎了的叫做“呲毗盧”的男人卻是趁機一個翻身,將這個虎賁軍掀落在地,揮刀就要砍向他的腦袋!
而已經被事實震驚地無法動作的虎賁軍還保持着張大着嘴、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
“盧日土魯!”
“不!”
一羣虎賁軍看到自己的火長要被這人砍死在當場,眼底通紅地大叫了起來。
“鏘!”
順勢而下的磐石撞飛了敵人的長刀,將自己的部下從“柔然人”的手中險之又險的救了下來。
“什麼情況!你爲什麼不還擊!”
賀穆蘭一聲怒吼,將自己的部下一把拎起,丟到後面的火伴之中。
“不!不!將軍!將軍!這些不是柔然人,是我們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那個被救下來的士卒像是剛剛回過神來,瞬間陷入痛苦之中。
“剛剛要殺我的是和我同在左軍十七火的呲毗盧,是和我一起並肩殺敵的同火!他也不知殺了多少柔然人,怎麼可能是柔然人!”
“什麼?”
“怎麼回事!”
那個被稱爲呲毗盧的男人卻好像半點也聽不懂他說什麼的樣子,抽刀又想再砍,幾次不成後果斷後撤。
賀穆蘭卻如何會讓他逃掉?
“盧日土魯,率領你的火伴把呲毗盧拿下!不準把他殺了!”
“是!”
十人的小隊開始向着呲毗盧追趕,盧日家的軍戶滿臉不敢置信和傷心的神色指揮着其他人圍截他。
“他是左撇子,不要攻擊他的右邊,攻擊左邊!他的腿上曾經有過傷,下盤並不穩!”
隨着他的命令,賀穆蘭用餘光掃過那個“柔然人”的身體,只覺得心肝被人揪的生疼。
那人果真是個左撇子,一被橫掃下肢就左右搖擺。
昔日縱橫北境的黑山軍,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那些被抽調入虎賁的精銳,剩下的人哪怕再荒疏軍事,也不見得會淪落到在平城冒充柔然人造反的地步!
盧日家的說他曾經已經回鄉,是陛下撤軍後離開的那一批受傷老兵?還是……
還是黑山軍的元帥庫莫提真的有問題?!
她的心口像是堵着一塊大石,越是煩悶,手中的磐石就越發像是自己有着眼睛一般拼命地對着敵人宣泄着她的怒火。
咚!
咚!
哐!!!
大門終於被破開了!
門前守着的“柔然人”像是洪水一般吆喝着涌入門內,根本不跟虎賁軍糾纏。賀穆蘭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卻總覺得這些人根本殺不完一樣,猛然間壓力卻突然一鬆,再往身邊看去,從門口到殿門前,幾乎每一處都有斷刀折劍、屍體橫陳,可見戰鬥之殘酷。
她在舉目看去,東宮裡火光照映着身後部將的情形,死傷者約有近百,加上之前攔截的盧水胡人和蓋吳,她的身邊人數已經少的可憐。
但形勢已經不容她再考慮了,哪怕所有人都死在這裡,也不能讓拓跋晃出事!
“進殿救人!”
賀穆蘭率先踏入殿中,只見得門前兩個宦官屍橫在地,身首分離,鮮血兀自從頸間流出,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灰燼,顯然黑煙就是他們在這裡燒出來的。
她心中略有不忍,避開面前的宦官,直奔着主殿快步而行,放眼一望,主殿外已經殺成一片,所有還活着的東宮侍衛都已經在那殿門前了,殿外最前方站着的是一位鬚髯若戟的劍客,正是教導皇子們習劍的老劍師。
老劍師手中拿着一柄精鋼劍,猶有餘力地抵抗着三四個人的攻擊,他手中青光飛舞,一個敵人沒聽到劍風之聲,就已經被削掉了耳朵,倒地發出陣陣慘叫,在這夜晚聽來,分外覺得讓人發憷。
“東宮諸人頂住!花木蘭前來相助!”
賀穆蘭擔心東宮侍衛頂不住逃跑,大喊着率着虎賁軍衝了上前。
“花將軍來的正好,讓這些蠕蠕看看我們的厲害!”那大劍師朗笑着揮舞着手中的長劍,當真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直驚得一干敵手紛紛低呼着“妖怪”,就連賀穆蘭看到那猶如青幕一般的劍光,都忍不住自嘆不如。
這人的劍術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絲毫不帶戾氣,和他們軍中的殺伐之劍完全不同。
所有在戰陣之中磨練出武藝之人最頭疼的無異於是對上這種有傳承的對手,越是年長之人,越是可怕。
賀穆蘭一陣衝殺之後成功和那劍師匯合,迫不及待地問道:“太子殿下在哪兒?速速和我一起殺出去!”
“太子殿下已經被偷偷送出去了。”老劍師壓低了聲音對着身邊的賀穆蘭說道:“我們這是在拖延時間。”
什麼?
賀穆蘭胸口一陣翻涌,腥甜之氣頓時充斥口中。
虎賁軍死了這麼多兄弟……
“拖延什麼時間?!”
她咬着牙低聲詢問。
“我也不知,但我接到的命令是……”
“撤!撤!宮外來了大批人馬,朝着東宮來了!”
一羣柔然人打扮的精壯大叫着衝入明德殿來。“再不走就要被包圍了!”
“難道是這個?”
劍師精神一震,手中已經漸漸變得慢了的劍又揮舞的急速了起來。
賀穆蘭不甘地劈死一個敵人,再想到剛纔盧日土魯抓到的呲毗盧,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
莫非這是陛下設的一個局,就爲了引出所有不安好心之人?
從陛下失蹤開始,到後來消息傳出一片大亂?
既然如此,那她就助陛下一臂之力!
“有援兵來了!大夥兒守住大門,等一會兒殿下就得救了!”
賀穆蘭振臂高呼。
“是!”
那身披黑熊皮的將領原本已經準備撤了,再一看賀穆蘭帶着稀稀拉拉的虎賁軍守在殿門口,而東宮侍衛除了那個老劍師是死的死傷的傷,如今帶着一干兄弟逃出去說不定就被人甕中捉鱉。
聽到賀穆蘭還在那裡喊要護住太子,此人一跺腳,對着身後之人下令:“出去纔是死,不如拼上一把,抓了太子,至少能全身而退!”
“是!”
兩方將領都下了令,東宮這邊活着的,無論是宮人還是侍衛,都拼命地向着虎賁軍涌了過去,而身穿熊皮衣的將軍則揮舞着兩把鐵錘想要再次砸門。
這後面就是太子所在的寢殿,哪裡能讓他闖了進去?賀穆蘭擡手揮出一件,架住敲下去的鐵錘,挺腰一頂,就將那鐵錘頂了回去。
“我要砸碎你的腦袋!”
他大叫着舞動雙錘。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賀穆蘭冷冷一笑,仗劍而行。
兩方將領你來我去,東宮之人和虎賁軍倚着殿牆和殿門使勁拖延着面前敵人的行動,既不求殺敵,也不求自保,只求他們動彈不得。
約莫過了一刻鐘,獨孤諾和陳節的大叫聲在東宮外響了起來。
“太子殿下莫驚!獨孤家/虎賁軍來也!”
“宇文家來也!”
“襄城公府來也!”
一片叫殺之聲,騎馬趕到的小將們駕着馬衝入東宮,齊齊殺入明德殿中,被殿內慘烈的戰況嚇了一跳,陳節更是不管不顧地騎着大紅直奔殿下。
“花將軍,這裡應該無事了,你快帶着人去後宮!”
老劍師擡手指向北方。
後宮位於整個宮城的北面,是宮中最深之處,此時也隱隱傳來了殺聲。後宮由於男人不得擅入,防衛力量比東宮要差得多。
此時小皇子應該是在後宮之中,但賀穆蘭懷疑太子殿下已經提前離開,小皇子不可能還留在後宮,可戲做就要做全套,此時怎麼能讓敵人懷疑?
賀穆蘭看着陳節騎着大紅已經衝了進來,當場虛晃一招,退出兩把雙錘攻擊的範圍,以手嘬哨使勁一吹!
清脆的響聲之後,大紅嘶鳴着人立而起,將身上的陳節掀翻在地,向着賀穆蘭迎面衝來!
披掛着馬甲的大紅說不出的神駿,它是成年的寶馬,比還在少年期的越影更加雄壯,此時猶如一輛坦克一般橫衝直撞,提着雙錘的男人嚇得連忙閃開,讓迎上前去的賀穆蘭抓到了空隙,翻身就上了馬!
“這畜生,老子伺候你這麼久,還是說摔就摔……”
陳節捂着摔的生疼的屁/股站了起來,還沒有立穩,立刻有敵人揮刀來襲,氣的陳節一挺手中的長槊,瞪眼罵道:
“老子今天要被畜生小瞧多少次!看槊!”
這邊賀穆蘭上了馬,立刻對着衆人之中武藝最好的宇文郎叫道:“隨我一同前往後宮!”
宇文家的也不多言,指揮着五百私兵立刻跟着賀穆蘭跨馬疾奔,獨孤諾和其他子弟領着各家的家丁私兵和“柔然人”們戰成一片,很快就殺的敵人丟盔棄甲,卻沒有一個人求饒,有些見無法力敵,竟自刎在當場!
被盧日土魯抓住的呲毗盧也想自盡,卻被早有防備的虎賁軍直接卸掉了下巴和肩膀的關節,又被人押着,連咬舌和撞牆都做不到。
口水順着被卸掉的下巴不停留下來的呲毗盧發出陣陣哀嚎,似狼嚎,似狗吠,聽得曾經身爲同火的盧日土魯忍不住痛苦地扭過頭去。
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苦衷,但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就應該有了承擔後果的準備,此時再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他此時心軟,便是對不起死在宮亂裡的兄弟!
慈安殿。
“怎麼,還是衝不開門嗎?”
尚書令劉潔焦急的詢問身邊的將領。
“那位赫連公主指揮宮人堵住了殿門,我們又沒有撞門的東西……”一同謀反的尚書左丞張嵩咬牙道:“誰知道她會突然跑出來殺人搶了小皇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
“真要柔弱,她就活不到今天!”
劉潔氣急敗壞地大叫:“撞!撞不開就燒!一定要把小皇子逼出來!”
“你這個畜生!”
一旁被挾持着的竇太后啐道:“你深受皇恩,竟做出這種豬狗不如之事!”
“我們深受皇恩?這天下,是我們這些宗主幫着拓跋鮮卑打下來的!當年既然歃血爲盟共享天下,如今鳥盡弓藏,誰纔是豬狗不如?”
身爲匈奴人的劉潔猙獰着面孔喝問竇太后:“御印在哪裡!”
“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太子監國,御印都在太子宮中!”
“太子才五歲,怎麼可能將御印放在……”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殺進一支人馬!”
“別慌,多少人?”
“約莫五百,但是是從東宮方向來的!”
“東宮?”
劉潔一下子跳了起來。
“不可能!”
“柔然人”明明已經趁亂打進宮中了!
如果那些“柔然人”被生擒,他這邊傳位的詔書和小皇子又沒到手……
劉潔臉色難看地望着面前的竇太后,後者正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
“帶着竇太后,我們撤!”
“那小皇子……”
“小皇子個屁!你去把赫連公主吃了?走!北門有人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