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畢竟是鮮卑人建立的政權,能在北園裡出現的,除了鮮卑大族,便是各族的首領,亦或者是諸國的宗室,拓跋燾要選妃,他們必定是要把家裡長相漂亮的女兒送進宮去,而不是藏起來嫁人。
所以這些鮮卑大族送來的子女必定是家中亟待婚嫁,並且十分出色的人選。
便是竇太后,看到這麼多人才濟濟一堂,男的俊俏,女的嬌豔,心中也大爲高興。但凡老人,總是喜歡熱鬧的,她又以平易近人、待人和善聞名,沒有一會兒,身邊就圍了許多女孩。
即使和這麼多同齡人相比,站在竇太后身側的赫連明珠也毫不遜色。她在夏國宮中得到的良好教育在此時終於發揮了作用,無論什麼人用什麼樣的眼神打量她,她都依然不卑不亢,接人待物也是從容有度。
素和君和賀穆蘭都沒見過赫連明珠這一面,倚着欄杆嘖嘖稱奇:“想不到這位明珠公主真的是名不虛傳,你看到那位沒有?那是爾朱部落的酋首爾朱代勤之女,這位貴女性格暴烈,連公主的面子都敢下,此時和赫連明珠倒是有說有笑,真是奇了怪了!”
竇太后身邊圍着的女人賀穆蘭都不認識,更別說什麼“爾朱”家的,“李朱”家的了。
只是她沒一會兒就反應過來。
爾朱?
爾朱代勤不就是前世狄葉飛的上司,被說媒後差點成了一家人的那位貴族嗎?這個家族一直在爾朱川放牧,怎麼也會有女兒在平城?
賀穆蘭定睛望去,和赫連明珠正在說話的女孩年約十七八歲,瘦長臉蛋,長得倒算是個美女,不過因爲顴骨過高的原因,有些過於嚴肅刻薄的感覺。
這女孩大概就是前世被定親後以死相逼退親,卻假戲真做,真的死了的那個女孩。狄葉飛爲了這個打光棍直到三十歲不敢娶妻,就是怕爾朱家忌憚,由此可見這個家族的厲害。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罷了……”
賀穆蘭喃喃自語,不能理解狄葉飛如何會被嫌棄成以死相逼的地步。
“她家名義上是投奔拓跋鮮卑的‘契胡’,其實是羯胡。赫連明珠是鮮卑人,羯胡也出自匈奴,兩人有些話說也是正常。可是爾朱秀容並不是好說話的人,人緣也差,所以我才說赫連明珠厲害。”
素和君之前已經說過了赫連明珠入宮的來龍去脈,以及她對赫連定的影響,言語之中已經板上釘釘的覺得赫連明珠一定會進入後宮。
賀穆蘭內心裡覺得拓跋燾並不是個良配,遠的不說,馬上就要大選妃子入宮,那麼小的後宮裡一下子擠進這麼多女人,赫連明珠即使進了宮,怕是也過不上什麼安樂日子。
她覺得赫連明珠還是個上高中年紀的女孩子,卻忘了赫連明珠纔是這個時代真正的原住民,在夏國沒有國破之前,她的人生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嫁到某個宮廷,在後宮中想盡辦法出頭,在爲自己的國家爭取利益和權益的時候,也藉由夏國的背景壯大己身……
赫連明珠不過推遲了一點進入自己的戰場而已。
“赫連定會歸附大魏嗎?”賀穆蘭想了想,覺得這個纔是重點,“他比赫連昌厲害多了,這樣的降臣,難道不會引起別人的忌憚?”
她沒有明說,但這個“別人”是誰,大家心裡都清楚。
“他很期待赫連定能歸附啊。”素和君嘆了口氣,“他就是那種情願要一個隨時可能造反的真英雄當手下,也不願意要一個安全的草包當隨從的人,赫連定若真的歸順,說不定一躍就會成爲朝堂中降將裡地位最高之人。赫連明珠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素和君想起赫連定做出的一系列動作,忍不住感慨萬千:“看他爲人行事,似乎並無私心,一步一步下來,不是爲了夏國,就是爲了赫連昌,最後爲了兒子和妹妹,竟一點也沒有把自己算進去。這樣的人,不是早就已經存了死志,就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裡。這樣的人最可怕,因爲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刻就會變成什麼樣子。”
素和君和賀穆蘭正在說話間,已經有好幾位王子開始對赫連明珠獻殷勤了。赫連定打下西秦並且駐兵的消息已經傳遍北方諸國,赫連定家中老小早就被赫連昌殺了,只剩一個留在統萬的兒子和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妹妹,他現在自立爲帝,赫連明珠等於做了三朝的公主,背後隱藏的夏國力量可想而知。
衆位王子之中,以北涼三王子沮渠牧犍長相最俊美、地位最尊崇,他是北涼國太子的最佳人選,如今北涼歸附大魏,很快涼國要變成涼州,但即便如此,北涼王的王位不會降低,能嫁給他的,就是未來的王后。
沮渠牧犍如今已經有了侍妾,但正妃空懸,也沒有子嗣,在衆多王子裡條件最好,對赫連明珠示好也就最有信心。
可細心的他很快就發現赫連明珠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朝着另外一個方向飄去,再定睛一看,竟是魏國新封的那位虎賁左司馬,柔然中立下赫赫名聲的花木蘭!
沮渠牧犍和柔然的左賢王吳提私交不錯,由於北涼和劉宋、柔然有同盟之誼的原因,原本涼王沮渠蒙遜是準備在柔然最困難的時候提供幫助,讓它不至於慘遭滅國的。結果柔然沒有挺過去,大檀被殺,吳提和其他王子被俘,北涼知道這個三角同盟已經支離破碎,索性派出使臣直接去北魏投效了。
藩國的地位低下,也干涉不到宗主國的內政,但至少能存活下去。
沮渠牧犍來平城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想法子讓吳提能夠活命,或是逃脫人質的命運,只要吳提不死,柔然還有一絲重新立國的機會,涼國也能在夾縫之中繼續求着生存。
他先前研究過花木蘭,知道這人只是打仗上天賦奇才,對於權謀之道和王道之術一竅不通。這樣的將軍王家最喜歡用,可一旦其他人想要毀掉,也是最爲容易的。
沮渠牧犍幾番向賀穆蘭示好都沒有得到迴應,又知道明年去接親的隊伍是這位虎賁左司馬率領的,就想着如何和花木蘭攀上關係。
如今以他的經驗,這位夏國的公主似乎是對花木蘭有好感,而花木蘭心中卻不知是怎麼想的,而赫連明珠這樣的身份和背後牽扯的關係,一定是要嫁給拓跋燾的,若是真有什麼三角關係……
要是赫連明珠和花木蘭傳出有苟且之事,那麼既能挑撥起君臣矛盾,順便還能壞了拓跋燾得到西秦的好事,花木蘭的前程也就毀了致使魏國少一大將,可謂是一石三鳥。
沮渠牧犍越想心中越是熾熱,看着赫連明珠的眼神也越加情深意重起來,倒把許多心中對這位英俊王子有意的拓跋宗室女氣個半死,對搶了她們風頭的赫連明珠更加厭惡起來。
“明珠公主,太后說當時你和宮人換了身份,於是你那宮人被賜給了狄子玉將軍。可那時候人人都知道狄子玉將軍和你兩情相悅,若是他發現被送來的宮人不是你,爲何不找陛下要你呢?他總不能連你都不認識吧?”
說話的是武威公主,她還沒到識得情愛的年紀,單純只是看不慣赫連明珠罷了。
“赫連明珠”曾經被賜給狄子玉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曾經被人作爲“拓跋燾要良纔不要美人”的例子四方傳頌,如今又說拓跋燾只是送了個假的宮人過去,就等於赤/裸/裸的打臉,倒像是拓跋燾故意用宮女敷衍狄子玉一般。
但人人都知道那天晚上兵荒馬亂,拓跋燾也不可能去驗證公主的真實身份,那很可能就是赫連明珠故意讓侍女替代自己下嫁。
雖然侍女不算什麼,宮中一言不合拉出去就打死都有的,但做出這種事,不免就有些於私德有虧。
而且狄子玉愛慕赫連明珠的事也因爲此事傳的人盡皆知,要說兩人沒私情誰也不信,這麼快赫連明珠就來了梅園,明顯是到了要嫁人的時候,和狄子玉曾經有“私情”的事情確是怎麼都繞不過去了。
自己的老婆婚前和人都已經有私情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匈奴人又對男女之事開放的很,這名聲……
當即赫連明珠臉色就是一白。
被賜給狄子玉雖然讓她陰差陽錯的避過了,可造成的糟糕後果卻是一輩子都刷不乾淨了。
在竇太后和拓跋燾身邊時,人人都是人精,知道她代表着什麼,所以即使心中知道這件事也閉口不提。
真到了外面,無論是武威公主還是西海公主都還沒有那般厲害的政治素養,小女孩討厭別人搶風頭,當然是什麼話難聽、什麼話能打擊到別人就說什麼。
“武威公主這話說的我卻不同意,我若有心愛的女子處在危險之中,當然是想找陛下解救的。可即使還給我的不是我心愛的女人,只要我知道她已經脫離危險了,我便已經心滿意足了,至於會不會嫁我,那倒是其次。我想狄將軍大概和我是一樣的心情,所以當知道明珠公主平安之時,反倒不會再去戳破她的身份,把她陷入危險之中。”
沮渠牧犍在心中嘲笑武威公主的蠻橫和無腦,面上卻做出深情款款地樣子,爲狄子玉和赫連明珠的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釋。
雖然赫連明珠知道狄子玉不找拓跋燾要她一定是因爲玉翠的緣故,而不是這位北涼國三王子所說的那般深情,但他解圍的及時,又保住了她的臉面,赫連明珠不免心中感激,對他粲開笑顏,以示感謝。
對於武威公主,卻是半句都沒有解釋。
若她越解釋,倒顯得她越心虛了。
武威公主見這個男人爲赫連明珠說話,其他赫連明珠身邊圍繞的“追求者”也一副甚是同意的樣子,氣的猛扯袖角,又瞪了沮渠牧犍一眼。
這一眼瞪下去,她才發現沮渠牧犍實在是當世難尋的健壯男兒,不但肩寬體闊,身材高大,而且五官立體英俊,頗有西域男子的風範,忍不住紅了一張臉,那想要諷刺他“浪蕩子弟”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沮渠牧犍在赫連明珠面前大大的露臉,武威公主顯然也對他有了好感,一羣王子和想要娶宗室的鮮卑大族子弟頓時心中警報連響,彼此商議了一下,拉着沮渠牧犍去玩角抵和射箭。
角抵和射箭是胡人們最愛玩的遊戲,角抵就是摔角,在場地中央畫個圓,兩人分站左右,誰先被摔出圓去,誰就輸了。
胡人愛玩的射箭也不是射靶,而是放出各種活物,一人十支箭,誰射到的最多誰贏。
梅園原本就是爲相親所設,女子們比服飾、比首飾、比容貌、比家世;男人們比家世、比容貌、比身材、比本事,可謂是各顯其才。
鮮卑大族們不喜歡沮渠牧犍如此打眼,加之他又是外國人,爲了煞煞他的威風,便把家中最擅長角抵和射箭的子弟派了出去,想要讓他丟臉。
竇太后見到男人們那邊開始動作了起來,原本還想去看看,擔心弄的太過份後有傷國體,可當看到赫連明珠半點都不在意的樣子時,還是重新坐了下來,又若無其事的和各家貴婦聊天。
這裡面這麼多女孩,最頂尖的當然是要留給拓跋燾的,那些個宗室女纔是給這些王子的,否則她也不會把她們帶出來。
沮渠牧犍是歸附國的王子,又不是世子,就算是世子,在大魏的地盤上,自己技不如人也站不住理,不必太過擔心。至於他自己喜歡哪個,想追求哪個,在國家的需要上一概變得不在重要,拓跋燾想嫁給他一個妹妹就嫁,不願意,他什麼女人都娶不到回去也是正常。
即使他真贏得全場,魏國不想成全他就不成全他,和今日的勝負之分沒有什麼關係。
竇太后正是因爲知道其中的關竅,便對那邊的熱鬧不再在意了,反倒開始仔細打聽各家女孩的情況。
“若干夫人,聽說你家的長女今年二十二了,還未出嫁?”
“是,大巫師說她命格清貴,不宜早嫁,否則反倒對家族有禍,所以一直不敢定親。”
若干家的若干夫人自然不是若干人的娘,而是若干虎頭和若干狼頭的親母,說到自己的長女,眼神裡全是溫柔之意。
“好在她自己知道厲害,從來沒有怨過我們,否則我們做爺孃的耽誤她這麼多年,實在也沒臉見她。”
“今日可來了?”
竇太后也曾聽過大巫師說過這個女孩命格好,而且是多子之相。鮮卑人大多信佛,但老派的鮮卑貴族人家卻是在孩子一出生時就請薩滿巫師來看的,若干家就兩個女兒,長女是嫡女,得到的批命很好,也就一直養到現在。
竇太后爲了多添幾個孫兒,真是什麼都要考量進去了,當場就要見若干家的女孩,若干夫人把女兒叫來給竇太后一看,因爲已經有二十多歲了,果然是身材豐滿,尤其那屁/股,在窄裙的襯托下渾圓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竇太后見了就連連點頭,還脫了手中的香木串遞給若干貓兒。
這便是竇太后訂下了這個姑娘,要送進宮中了。
若干家出身高,跟隨拓跋鮮卑的時間卻沒有北部鮮卑的大族們久,如今勢力也不大,草場和奴隸都比不上許多老族,原本是沒有希望在一羣大族子女中讓女兒得到青睞的。
可若干貓兒正在好生養的年紀,又長得豐滿,恰巧就讓竇太后認爲是“上天註定”,這若干貓兒一進宮,定然就不會是如她名字一樣沒有份位的阿貓阿狗了。
竇太后這邊氣氛大好,男人們那邊卻是劍拔弩張,一羣勇猛的漢子們或脫了上衣,或褪了袖子露出半邊胸膛,赤腳站在角抵的圓圈之外,微微弓下身子熱着身。
這些漢子不光有鮮卑人,還有高車人、契胡人、白龍胡人,以及一些北燕派來的漢人,北燕的太孫馮象是個文士,不擅長這個,推了近身的侍衛代替他,其他人都是親自上陣。
在這個民風彪悍的年代,即使你身爲王子,武藝不夠高強,也是要被人恥笑的。
這一羣準備角抵的男人都是身材健碩之人,露出的半邊胸膛肌肉虯結,隱隱還在跳動,惹得許多鮮卑貴女大聲叫好,圍着角抵圈態度興奮地觀看,就差沒有留口水了。
這些男人們見有這麼多美女望着他們,頓時挺胸膛的挺胸膛,挺脊樑的挺脊樑,恨不得捶胸幾下大叫幾聲纔好。
許多貴族原本不準備下場湊熱鬧,當發現心中有意的貴女們也都湊到了角抵圈旁邊看熱鬧,也都遞了名帖,想要在心上人面前露一露臉。
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東西,又都是認識的人家,就算是輸了也不會太丟臉。但那些外來者就不一定了。
若干狼頭原本也不準備下場,可他自負自己的角抵功夫不錯,這麼多人都下場了,他們若干家沒人出場顯得太沒志氣,在思考了一陣之後,脫掉了身上的外裳遞給弟弟,帶着家中侍衛也準備過去。
“咦?阿兄你也去?讓狼奔、狼嚎去不就行了?”
若干人見也有叫家中侍衛去代替的,不解地看着二兄。
“你若是厲害一點,便不會是我去了。哎,狼奔他們畢竟是家奴,身份並不相襯,我們家厲害的家將都在大兄身邊,我只能親自下場,方不會墮了若干家的名聲。”
若干狼頭環顧四周,見賀穆蘭和素和君倚在另一邊的欄杆旁說話,並無下場的意思,奇怪地揚了揚眉。
這裡也有不少出身寒微但因爲軍功彪炳而升上將位的將軍,這些人的子嗣得了帖子,爲了顯名像這樣的比試是一定要下場參與的。
花木蘭剛剛出名,正是應該奠定名氣的時候,爲何卻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雖不在黑山,但也聽虎頭說過花木蘭在黑山大營中角抵鮮有敵手,這種技藝原本就是誰力氣大誰佔便宜,更何況花木蘭也會巧勁,若她真下場,說不定其他好手都要鎩羽而歸。
若干狼頭褪了半邊袖子,將衣袖掖進腰帶裡,轉頭問弟弟:“你那火長不是很會玩這個麼?怎麼不下場?怎麼,他不想找門好親事?”
若干人聞言一愣,想起昔日同火閒暇無聊之時的角抵嬉戲……
被壓、被拽、被摔、被抱、被丟……
各種碾、揉、扯、貼面、較勁……
“你又發什麼癡?怎麼臉都紅了?”若干狼頭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怎麼,想到自己輸的太慘,不好意思了?”
若干狼頭知道自己弟弟的本事,角抵只能算作平常,輸的面紅耳赤也是正常。
“啊……呃……沒贏過……”
若干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哥哥的話,再看了一眼兄長露出半邊胸膛的樣子,終於恍然大悟。
‘難怪火長比試從未脫衣,當時她狂傲的說還沒有人值得她脫衣而戰,引得黑山無數兒郎爲了這句話挑戰她,一時贏得無數勝利,也給自己惹了許多麻煩,我還覺得火長並不是這麼高調的人。現在想想,火長哪裡是覺得別人不值得她脫衣而戰,而是她根本就脫不得衣……’
若干人腦補了下賀穆蘭如同若干狼頭那樣褪下半邊衣衫的樣子,這下渾身滾燙的連站都站不住了,低着頭只顧着盯着腳尖。
“沒贏過?哈哈,等這次回去,阿兄要好好調/教/調/教你!”若干狼頭大聲嘲笑着弟弟的蹩腳,邁着輕快地步子鑽進了角抵圈。
角抵圈裡,所有想要參與的人去抓鬮,抓到一樣圖案的便在一起比試,剩下的人繼續抓,直到只剩最後一人。
先上場的兩位鮮卑貴族赤腳踩入角抵圈,其中一個馬臉的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和周圍的男人們笑道:“一點彩頭都沒有,拼鬥的好生沒勁,既然梅園是爲了有情人終成眷屬來的,各位找心中愛慕的姑娘要個東西做彩頭,應該不算過分吧?”
“喲哈,不過分!”
“說的在理!”
“正是正是,沒彩頭打個什麼勁兒!”
那馬臉漢子指着人羣中一個頭戴鮮卑風帽的女孩,對她笑道:“琳娘,我若贏了,你把你的風帽給我當獎勵,行嗎?”
兩人應該原本就有情誼,那女孩聞言立刻解下風帽,笑着點了點頭。
“你要贏了我就給你,你要輸了,我叫人揍你!”
這女孩大大方方,旁邊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們一陣喝彩,還有女孩拍着巴掌的,氣氛一下子就大熱。
賀穆蘭和素和君原本爲了竇太后的安全站在最開闊的地方,聽到角抵圈那邊喝彩連連,也忍不住引頸跳舞,見是角抵,素和君恨不得鑽進去看看,賀穆蘭卻是興致缺缺。
她其實很不喜歡和男人們拽着腰帶甩來甩去的這個遊戲,若不是她力氣大,每次都要擔心自己露餡。
就算不露餡,她也高興不到哪裡去。
都貼身貼臉了,還不露餡……
罷了,莫提。
馬臉漢子要了女孩的風帽,黑臉的漢子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看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孩,問她自己贏了能不能知道她的名字,頓時引出無數口哨。
都是愛出風頭的年紀,這女孩見一羣美女之中這黑臉漢子只問自己,臉上也是飛起紅雲,連連點頭。
就在這粉紅泡泡亂冒的氣氛裡,兩個漢子互相比試了一番,最終是要風帽的馬臉漢子贏了,黑臉的鮮卑子弟似乎是心有不甘,可一出角抵圈,卻發現給自己遞汗巾的是那個自己想要知道名字的女孩,立刻露出憨笑,一臉的心滿意足。
至於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緣,那就要看兩家是否門當戶對,又有沒有緣分了。
這一番角抵一直繼續下去,待到了沮渠牧犍時,正對上的是若干狼頭。
若干狼頭看了看一臉自信的北涼王子,心中倒被惹出了火氣。他比沮渠牧犍低了大半個頭,對方身材也比自己魁梧,而且脖子粗壯,顯然經常做角抵之戲,所以有些瞧不起對陣的若干狼頭。
若和沮渠牧犍比試的是賀賴家、獨孤家、步六孤家,任意鮮卑八族裡的子弟,他都不會如此輕慢,只因爲他知道對上的若干狼頭只是個並無顯赫身份和職位之人,這才率先開始索要彩頭了。
沮渠牧犍看向赫連明珠,指了指她頭上的珠花,“若我贏了,可否能要明珠公主頭上的珠釵做彩頭?”
赫連明珠名爲“明珠”,那頭上的珠釵也是極大的一顆珍珠所制,沮渠牧犍在衆目睽睽下向明珠公主要“明珠”,是何意思一目瞭然。
一時間,滿場男女都朝着沮渠牧犍看去,赫連明珠確實美豔動人,許多人也想要她的東西,卻不敢開口,這位北涼的三王子卻是索要的大大方方,讓他們心中暗恨。
只是赫連明珠看着沮渠牧犍,卻是搖了搖頭。
“抱歉,這珠釵是內造之物,不好流落出去。”
她自己是宦官身份入宮,哪裡有什麼像樣的首飾,首飾都丟在大夏宮裡給當充填魏國國庫了。
她渾身上下都是拓跋燾親自派人送來的,還說什麼“你當初記得提醒我給花木蘭準備衣冠,如今我也記得給你準備,都是我挑的,一件都不許漏”云云,讓赫連明珠連穿衣的時候都升起許多奇怪的遐想。
要她把自己的衣冠配飾送人,她是肯定不會幹的。
而且她也對這沮渠牧犍毫無那方面的悸動。
這位北涼三王子被拒絕也不生氣,只活動活動了手腕以後搖了搖頭:“原來如此,是我莽撞了,既然如此,那這一輪我也不要什麼彩頭了,就這麼比吧。”
然後以眼神示意若干狼頭,按照慣例去索要彩頭。
若干狼頭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殿下都不要彩頭了,我又怎麼好要?就這麼比吧。”
兩人進了角抵圈,剛把胳膊這麼一搭,若干狼頭就察覺出不對來。
這沮渠牧犍,也是個力大無比之人!
他的手臂被緊緊地卡在沮渠牧犍的手臂之下,幾次欲要往上擡都擡不上去,反倒被他的力道壓得生疼,等旁邊的判員揮動小旗之時,若干狼頭只掙扎了幾下,就感覺手臂想要折斷一般的火辣!
若干狼頭和其兄不同,從來不是一個逞強之人,他權衡了一下投降和被折斷手臂哪一種更丟人後,果斷往後退了幾步,自己走出圈子。
“我認輸。殿下好大的力氣,我不是你的對手!”
他是宿衛,手臂要斷了,幾個月都不能近身侍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上位。他不能冒這樣的險。
反正這沮渠牧犍如此厲害,後面和他比試的人自然就知道了,他現在認輸雖然丟人,但等一會兒就不會有人覺得他弱。
這便是有比較的勝利。等一羣人斷手的斷手,受傷的受傷,毫髮無損的他就是落敗者裡最厲害的。
若干狼頭投降的乾脆,倒引得沮渠牧犍對他感興趣了起來。
“你倒有自知自明,不知閣下是哪家的兒郎?”
若干狼頭隨便拱了拱手,盯着一羣人的噓聲穿回衣衫。
“我是若干家的若干狼頭,行二,如今是宿衛軍裡的獵郎。”
他也不和其他人辯解這位王子如何厲害,反正他剛纔也提示了“這位殿下好大的力氣”,之後比試的諸位鮮卑貴族若沒聽懂,那就是他們太蠢。
若干人擠了過來,附耳問他哥哥:“阿兄,你怎麼還沒和對方拽上幾下就認輸了?是不是誰授意你這麼做的?”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上面。
“你想什麼呢。”若干狼頭苦笑不低地罵道:“你就是一個腦瓜子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東西武藝纔不得精進!這位北涼的三王子和你家火長一樣,是個力氣出衆之人。”
“咦?沒聽說過他有這樣的名聲啊。”
但凡力大無窮,在戰場上總是有利的,就如同柔然的鬼方,人人都知道他力可舉牛,所用的名劍磐石重達百斤。
就像花木蘭,因爲能使用磐石,這“力能扛鼎”的名聲也傳了出來,說起花木蘭,幾乎就和“天生神力”劃上等號。
但這位沮渠牧犍卻不一樣,他是以禮賢下士、心思聰慧聞名諸國,雖然身材魁梧高大,可在“武勇”上根本沒有太大的名聲,也沒如同拓跋燾那樣有赫赫的戰功,現在若干狼頭說他力氣大,實在是太奇怪了。
畢竟誰家王子有這個本事,早就宣揚開了。沮渠牧犍還不是世子呢!
若干狼頭被弟弟這麼一點,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可隨即就把自己的懷疑拋之腦後:“你說什麼呢?他的力氣是我自己親身試過的,他那雙手往下一壓,我的肩胛骨險些都斷掉,怎麼能作假?若不是我認輸的快,我的胳膊就要斷了。”
他摸了摸下巴。
“難道他以前是藏拙?可是若是藏拙的話,現在爲什麼又要顯現出來呢?想要陛下器重他,支持他繼承世子之位?”
拓跋燾敬重英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火長和這位王子哪個的力氣更大,角抵本事更厲害。可惜我家火長不可能下場的……”
若干人看了眼遠處的賀穆蘭,搖了搖頭。
“她又不能娶貴女爲妻,出這個頭做什麼?會來都是奇怪。”
“他會來可不奇怪,據我所知,許多鮮卑大族的族中都給花木蘭求了帖子,若是花木蘭沒有資格來,就要用帖子做這個人情。後來素和君給花木蘭送了一張帖子,他們的帖子才分給家中剩餘的子弟。花木蘭如此受其他大族的看重,自然能來。”
若干狼頭還以爲弟弟是奇怪花木蘭出身寒微爲何能來這種地方。
“至於不能娶貴女爲妻,也是你想的太簡單。他是虎賁左司馬,手中掌着的可是一支真正的兵馬,若有變數之時,這一支兵馬能有多大用處可想而知。他是純臣,和他結交也討好了陛下,嫁個女兒又有什麼。”
若干狼頭見若干人瞠目結舌的樣子,冷笑着捏住他的鼻子:“你若腦子都用在正常的地方,我和你大兄也不會操碎了心了!你唯一做對的事情是交好了花木蘭,你抱了他的大腿得了古侍中的青睞,以後還要繼續抱緊他的大腿纔是!”
“什……什麼抱大腿,說的也忒難聽!”
若干人掙扎着打掉哥哥的手,紅着臉惱道:“會不會說話!”
誰……誰要抱大腿了!
火長是女人,他怎麼能這麼不要臉的求抱大腿!
若干人腦子裡亂糟糟的都是各種大腿的樣子,絲毫沒有察覺到此大腿非彼大腿,智商掉到了-250,還在繼續下跌。
若干狼頭只當他又發瘋,看他胡亂在自己眼睛面前亂揮,又有許多人以輕視的眼神看向他們兩兄弟,不由得對四周頷了頷首,裝出一副“慚愧”的腆笑。
正如若干狼頭所猜測的,他認輸的乾脆,第二個和沮渠牧犍對上的鮮卑貴族很快就吃了苦頭,手肘脫臼了下來,讓旁邊守着的跌打郎中正過骨才堪堪自己走了回去。
這時候其他人才想到若干狼頭之前所說的“殿下好大的力氣”指的是什麼,望向沮渠牧犍的表情也忌憚起來。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往賀穆蘭的方向看去,恨不得他也能下場,搓一搓這北涼王子的囂張。
沮渠牧犍一反剛剛到魏國時候的謙遜和四處交好,在角抵中表現出“摧枯拉朽”的氣勢,幾乎是對手剛剛對上他沒有一刻鐘,甚至有的只是在眨眼之間,要麼認輸,要麼就受傷了下來,和他對上的人都表示那力氣大的不像正常人,簡直就像是和大象與野牛在搏鬥一般。
更讓人氣惱的是,沮渠牧犍每對上一人,就向赫連明珠討要一樣彩頭,珠釵不行,就要香囊,赫連明珠不給香囊,同樣以“內造”拒絕後,沮渠牧犍又要她鞋子上的穗子,都是引起人無線遐想的東西。
他對陣五人,五人皆大敗,也找赫連明珠要了五次彩頭,被拒絕五次後依舊風度大好的比試,倒顯得赫連明珠有些“欲擒故縱”、或“不近人情”的意思。
北地兒女頗爲大方,即使是爲了贊同這樣的英雄,也絕沒有不給東西的道理。到了後來,已經有好幾位宗室女和鮮卑女兒愛慕這位王子的人品和武功,願意拿出貼身的貴重之物作爲彩頭了。
赫連明珠也成功的讓沮渠牧犍給架到了火上。
這位北涼的三王子每次討要彩頭之時,都會偷偷打量一下遠處的賀穆蘭,卻發現她好像真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中還以爲自己猜測的錯了,真相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直到魏國幾位宗室女拿出彩頭,呼喝赫連明珠不尊重英雄,賀穆蘭頗爲擔心的看了赫連明珠一眼,眼神裡全是擔憂之時,沮渠牧犍才確定這位“虎賁左司馬”對赫連明珠不是全然無意。
不是無意就好!只要不是無意,他就能造出十分意來!
雖然時間不多,但支持個幾個時辰,卻是夠了!
面對下一個對手,沮渠牧犍輕輕活動了下肩膀,將身上半褪的衣衫脫了,露出一副精壯的體格來。成塊的肌肉和結實的腹肌,以及那曬成古銅色的肌膚,引起一羣鮮卑女子興奮的低呼。
沮渠牧犍微笑着把手中的上衣往侍衛手中一擲,轉頭對着赫連明珠說道:“既然公主渾身上下都是內造之物,那我就不求你的東西了……”
他看着露出意外神色的赫連明珠,露出勢在必得地微笑:“這一回我若贏了,公主能不能給我一縷秀髮?”
赫連明珠的頭髮烏黑茂密,極爲漂亮,上面綴滿華麗的頭飾,更顯烏髮漆黑,猶如上好的綢緞一番。
女人們都又恨又嫉,沮渠牧犍倒像是嫌火還不夠似的,繼續笑着開口。
“你的頭髮,總不是內造之物了吧?”
遠處注意着這邊動靜的素和君罵了一聲粗口,忍不住恨聲道:
“這沮渠牧犍,想要用這種法子迫使我們下嫁公主給他,簡直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