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景派出去的人在賀穆蘭回到客店前就回來了,被一直留意着後院情況的陳節看在了眼裡。
賀穆蘭是回家示警的,卻沒遇見她的堂兄,還被袁氏耽擱了一會兒,所以回來的時候陳節已經急的不行了。
“哎呀將軍你總算回來了!那個白衣服的傢伙一直都沒出來,可是不停有夥計往後院跑,有幾個還是從外面回來的!”
賀穆蘭卻有些不以爲然。
“沒出來就行,只要他還在這客店裡,遲早要被甕中捉鱉。你只盯着後院,我盯着前門,不讓他們跑了就行。”
“您說他一個敵國奸細還這麼多事幹什麼?老老實實的離開不就行了?”
陳節實在不能理解這些個聰明人的想法。
“還有,那個佩劍的傢伙出來過一回,眼睛像是刀子一樣掃了我藏起來的地方一眼,我不知道是不是給他發現了。”
“應該是接應的人吧,看樣子是保鏢武夫一流。”
賀穆蘭眼前出現一身黑衣,整個人的氣質猶如出鞘之劍的那個劍客。
他的氣質和學“殺人槍”的那羅渾很像,所以他打量她的時候她不但不覺得冒犯,還覺得有些親切。
那羅渾和她第一次比武的時候,也是用這種又技癢又忌憚的眼神看她。
此時日已西斜,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天黑。懷朔是軍鎮,城門落鎖比其他城鎮要早些,賀穆蘭知道以白鷺官們的能耐,只要等城門關閉,這兩個奸細就算是插翅也跑不出城去了。
除非他們真會傳說中的輕功、易容術什麼玩意兒。
賀穆蘭正在想着如何對付柳元景,柳元景此刻卻也在想着怎麼對付賀穆蘭。
“你說花木蘭家好像出事了?”
柳元景把那幾個探聽消息的人仔仔細細的問過。
“是,我去的時候正遇見一個男人帶着一個郎中往他家跑。我怕被他們撞見,所以偷偷跑了回來。還有一個人手在他家那裡盯着。”
那夥計不知道當時賀穆蘭也在場。
“帶郎中的話,應該是生病了吧?”
“難道是花木蘭的家人生了病?”
柳元景大喜過望。
“花木蘭此時不在軍中就在柔然,現在對柔然人的仗已經打完了,若是花木蘭知道他家有人生病的消息一定會回來探望!我們在這裡多等一會兒,埋伏一些人手,說不定能把他伏擊!”
“柳郎君,你爲何對這個花木蘭這麼上心?”燕七不能理解他在敵國的土地上怎麼這麼莽撞。“對方好歹是個將軍,先別說能不能這麼容易抓到,就算抓的到,難道我們還能把他押回國嗎?”
他只是個遊俠,不是什麼門客,對這類事情並不關心。
“誰說我要把他押回國?”柳元景笑着敲了敲案几。“我只是心中有些疑惑的事情,非要擒了他才能知道。等我的迷惑解了,是殺了他還是如何利用,自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看向燕七的劍。
“聽說你的殺人劍舉世無雙,不知你對上這位花木蘭,是否能有勝算?”
燕七十幾年來也不知聽過多少這樣的懷疑,但他也算是慎重地人,一按自己的劍鞘,沉着臉說:“我沒見過這人,不知道他的情況,也不知道他有什麼本事,無法估算。”
“此人身長七尺,身材瘦高,能在幾百人的包圍下自由來去,軍中傳聞她力能扛鼎,用一把巨大的重劍,名爲磐石……”
柳元景越說燕七的臉色越壞,到了後來直接跳了起來。
“那男人是不是眼睛細長,嘴脣薄脣色淡?他那劍是不是雙手劍,用一鐵環腰帶束在腰上?”
他連珠彈一般問了一大堆。
“我也只和他見過一次,那時天色昏暗,沒看清他的長相。而且他闖大檀大營的時候沒有帶武器,武器都是從柔然兵士手裡搶過來的,所以你問我他的劍是什麼樣子,我真不知。”
柳元景苦笑,“就這些消息,還是之前我們在鮮卑的線人傳回來的。磐石是鬼方的寶貝,後來落在花木蘭手裡。想來這種名劍也不會有什麼人僞造。”
磐石用的是隕鐵,又重又沉,非力大者不能用。這世上力氣這般大的,柔然有個鬼方,魏國有個花木蘭,已經是天下難尋,就算再有這樣的人,也不一定會選這種浪費材料的鈍劍。
所以他話一說完,燕七立刻拉起柳元景就要走。
“我們不能在這裡多待了!在你來之前,店裡投宿了幾個鮮卑練家子,有一個人就佩着你說的那種重劍,也是身材瘦高,身長七尺!”
“怎麼可能!花木蘭身上受的傷我親眼所見,就算沒死現在也騎不了馬,怎麼可能來懷朔!”
“你是不相信我?”
燕七看着柳元景,冷冷哼了一聲。
“我的任務是送你去袁家鄔壁,卻不是聽你的吩咐。我受了王爺八百兩金子的報酬,可我若不高興了,我也可以還他!”
但凡聰明之人都討厭武夫,因爲這種人多半和他說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後世有句“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說的就是這種事。
燕七的任務是“柳元景平安到達袁家鄔壁”,可柳元景出國是爲了當探子,一個好的探子要在敵國探得不爲人知的秘密。他在柔然大敗特敗,柔然王室從老的到小的一個都沒跑出來,也就沒什麼煽風點火、背後支持的意義了。
唯一一個可以用的右賢王,原來也早就倒向了鮮卑人,把自己的故國給賣了。這種人能夠賣一次就能賣第二次,原本也好結盟,只是他苦於沒有門路,也和對方聯繫不上。
拓跋燾那樣的人,一定知道閭毗的用處,不會讓閭毗輕易離開平城的。
他總覺得花木蘭像是個女人,這種直覺太過強烈,加之他三番四次壞自己的好事,就讓他產生了心病,非要看看他的真面目不可。
若花木蘭是個女人,只不過因爲她太過武勇而不得已裝成男人爲大魏效力,那他們就能借此利用,讓花木蘭身敗名裂,讓魏軍名聲掃地。
這世上無論是胡人還是漢人,對女人蔘軍管着男人的態度應該都是一樣的。
鮮卑人裡也多得是想要挑起事端爭權奪利之人。
那就是讓她們走開。
可恨的是燕七並不知道他心中的大志,只想着那八百兩金子和他的任務。
這種榆木腦袋根本就說不通!
燕七也不需要說通,他的武力足夠強大到柳元景這種弱雞聽他的了。
就算柳元景其實並不孱弱,遇見燕七也沒辦法,他只覺得對方把他的腕門這麼一扣,他全身上下都一下子虛弱無力起來。
柳元景的幾個隨從大驚失色,正要動手,卻被柳元景出聲喝止:“不能弄出大的動靜來!你們不要對燕大俠失禮,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沒有的話我們走。”
柳元景心存僥倖:“燕大俠不知,我在外出面都身穿斗篷,花木蘭即使和我對面也不會相識,你實在是太小心了!”
“你懂什麼,我看那人的五感已經到了‘入武’的地步,但凡入武過的人都有奇特的本事,你覺得他認不出你,說不定他早就已經把你看破!”
燕七一手拉着柳元景,一手扶着劍鞘,就這麼悄悄出了屋子。
後院直通向後門,這是爲了接應之人出入方便。柳元景的隨從出去一會兒立刻臉色難看地跑了回來。
“後門那站着一個漢子,看樣子是特地在那裡守着的!”
“難不成真的被發現了?”
柳元景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要不然我們……”
“是不是腰上帶着大劍的那個人?”
燕七突然出聲發問。
“不,只是個帶着腰刀的……”
“那就好!”
燕七一手鬆開柳元景。
“柳郎君,我殺了那人,你跟着隨從們一起往城門去!”
說完話,倉嗡一聲龍吟,長劍已然出鞘!
話說陳節還在後門外一處較爲隱秘又能看到後門動靜的位置守着,猛然間那後院的門突然打開,幾個男人護着白衣的男子走出門外。
不是花將軍說的“奸細”還能是誰?
陳節張口欲要大喊,只覺得突然右側太陽穴隱隱刺痛,不及扭頭,立刻向着相反位置急縱而出!
就這一下子的功夫,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已經又遞了過來。
燕七練的是殺人術,出劍揮劍都毫無聲息,他這偷襲之法很少失敗,但凡武藝差點的,一出招就會被一擊必殺。但他畢竟只是個劍客,不是在沙場裡殺人無數的將士,在對“殺氣”的感知上,還沒有陳節一個年輕小夥子更熟悉。
陳節幾乎是憑着直覺避開了這一劍,剛纔這一躍只需慢的剎那,又或是躍的不夠遠,太陽穴就要被戳個對穿,當真兇險至極。
他看到那利劍出來,已經來不及喊,只能笨拙的拿起刀鞘先擋下這一劍,然後抽刀對敵。
陳節的武功是家傳,走的是漢人一脈的路子,燕七一見便看了出來,啐了一聲:“大好漢子,居然爲胡人賣命,你的先祖一定爲你含羞!”
陳節哪裡管他說什麼,他獨自擋下他的利劍已經是吃力,尋得一個空隙立刻大聲叫了起來:“花將軍,這些人要跑啦!!!!”
聲音大的嚇人,震的院裡院外都在響。
燕七和陳節纏鬥,柳元景卻被一羣隨從和客棧裡的宋人內應護着往街外走,只要穿過一條巷子,就可以翻牆到達城門附近。
這也是這個客店坐落在城門旁不遠處的原因。
然而柳元景剛剛跑出幾步,卻被突然出現的身影驚得停住了腳步。
手持着巨劍立在他們不遠處的,不是他一直以爲還在養傷的花木蘭還有誰?
柳元景見過花木蘭的身手,知道自己這邊所有的人在一起都不是花木蘭的對手,自己手/弩早就在逃命的時候用完了箭支扔掉了,他那三腳貓的幾下在他面前掙扎更是自討苦吃,此時只好用言語相譏:“你來攔我們,是不管你那同伴了?我那朋友名叫燕七,是劉宋第一劍客,你那同伴絕不是他的對手。”
他悄悄的將身子藏在一個隨從身後。
“你們就幾個人,若去的晚了,怕是要爲你的同伴收屍了。你是要抓我,還是要救人,你自己選擇。”
柳元景現在是相信真的有人可以不靠長相就能認出敵人。
就像他無論用眼睛怎麼看這個人都是男人,可直覺就是告訴他這個人不是男人一般。
“我的親兵,若是遇見個刺客就隨隨便便死了,那也太沒用了一點。”賀穆蘭笑了笑,劍尖直指着柳元景猛然攻去。
“而且誰告訴你,我們就這幾個人?“
賀穆蘭話音剛落,在這客棧小巷左右的牆上、屋檐上,突然冒出了無數手持弓箭的弓箭手!
每個人箭矢森然,對準着柳元景的位置,只要賀穆蘭一聲令下,那些弓箭手立刻就會把巷子裡的一羣人射成刺蝟。
柳元景冷汗淋漓,腦子裡一片空白。
“花將軍,快來救我!”
陳節的大腿被這燕七刺了一劍,還好他躲了開來,沒有刺實,否則早已經被對穿了個洞。
饒是如此,也痛得他臉色發白。
這燕七好快的劍!好狠的手段!
“來了!來了!”
一個大漢不知道從哪兒蹦了出來,手中揮舞着一把長刀,向着燕七背後一劈!
而另一個方位則出現了一箇中年的漢子,眼睛已經瞎了一隻,手中卻拿着弓箭,不慌不忙地射向燕七。
他眼睛雖然瞎了一隻,可箭術卻極爲出色,燕七被大漢牽絆住無法立刻反應,那箭就這麼擦着他的頭皮過去,活活把他的髮髻射的散了開來。
“花將軍,花老將軍,你們來的好晚!”
陳節苦着一張臉,看着自己劃破的大腿。
他稱呼花木蘭,從來都是“將軍”,絕不會冠上個“花”字。
從潛藏之處出來救了他一命的,不是別人,正是懷朔校尉花克虎……
以及解甲歸田多年的花氏族長,花平。
這下子,燕七終於察覺到,自己一行人可能落入對方的陷阱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