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而歸,拓跋燾雖然沒有大赦天下,但也下令魏國一個月內解除宵禁,允許百姓徹夜狂歡,慶祝勝利。
宮裡聽說也有種種的慶祝活動,拓跋燾一入宮就被各種慶祝活動絆住了,加上宮中沒有皇后,許多事情是竇太后協助治理,可她畢竟是保太后,有些事情無法擅自做主,都在等着拓跋燾回宮,這一來二去,拓跋燾真是事務纏身,根本抽不出時間來處理一些閒暇之事。
若干狼頭在平城有自己的住所,若干人到了平城就去了二兄在平城的房子。他原本想邀請賀穆蘭來京宅一起住,後來一想到賀穆蘭是個女人,而他二兄向來聰明,萬一發現了火長的身份不好,就沒提這事。
狄葉飛一到平城就跟着崔浩去了崔府,他招降高車人有功,若不出意料,以後就會在崔浩這位“高車招撫使”手下做一個武職官員,他在京城沒有住處,又和崔浩有師徒的名分,住在他家也是正常。
崔浩養着龐大的門客,狄葉飛身份在主子之下,門客之上,衆位朋友都不擔心他會被怠慢。
庫莫提在京中也有王府,這些王爺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邸。不過因爲拓跋燾的皇宮建的都算是寒酸的,這些鮮卑王爺的王府也不敢建造的太奢華,以賀穆蘭的眼光看,也就是後世那些仿古酒店的水平。
庫莫提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家中只有一個妹妹,早已經嫁了出去,府邸空曠的很,全靠老奴打理。一到京城,庫莫提也盛情邀請賀穆蘭去敘敘舊,只是賀穆蘭自己另有打算,最後也就婉拒了他的相邀。
賀穆蘭哪裡也沒住,只住了鴻臚寺安排的禮賓館,她是來京城敘職等候封賞的將軍,按例應該住在禮賓院裡。拓跋燾說他沒事會來找她安排一些事,她考慮到住在別人家拓跋燾不方便上門,所以即使多方邀請,最後還是住了禮賓館。
魏國因爲是個多民族混居的國家,和周邊諸族、諸國來往甚密,負責接待外賓的鴻臚寺地位也十分重要,禮賓館更是佔地廣闊,裡面不但有賀穆蘭這樣上京來的各地文武臣子,還有其他國家得知魏國大破柔然之後前來道賀或進獻禮物的異國使者。
賀穆蘭剛剛被鴻臚寺官員領着進入禮賓館就吃了一驚,因爲按照胡族的禮儀,以左爲尊,她住的地方正是在禮賓館的左邊,隔壁就是北涼、北燕、庫莫奚以及其他國家派來賀喜的使臣們所在的住所。
“這位使君,這安排的地方不對吧?”賀穆蘭吃驚地看着這足以接待異國王室的院落,“我們一共只有三人……”
莫說賀穆蘭,就連跟着賀穆蘭一起來的陳節和蠻古都嚇傻了。
“這是陛下的安排。”那禮官態度謙卑地說道:“陛下說,隔壁就是北涼使者們住的院落,他們此次前來帶了不少勇士,將軍也是世間少有的英雄,住在這裡,正好可以煞煞他們的傲氣。”
北涼在夏國被滅的時候就上表請求歸附了,如今是魏國的蜀國。因爲他們臣服了,拓跋燾也就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去收拾他們,而且先是攻夏,然後又攻柔然,確實也沒心思再去征討北涼,對方願意歸附,年年納貢,拓跋燾也就應下了,一邊接受北涼的朝貢和稱臣,一邊騰出手去對付柔然。
如今柔然已滅,魏國周邊的都是小國,近兩年內不會再起什麼波瀾,北涼也大概也是擔心拓跋燾哪一天一抽風又去打他們的國家了,所以每次來平城的時候也會帶上一些國中的勇士,以顯示雖然北涼歸附了你魏國,但也不是國中就沒有能打仗的人了。
北涼是盧水胡建立的國家,八年前滅了西涼,從此成爲西邊最大的國家,和柔然接壤。拓跋燾和崔浩等人都一直認爲北涼偷偷和柔然暗地裡有結盟,和劉宋也一直交好並且有聯繫,苦於找不到把柄,如今柔然滅了,拓跋燾自然打起了涼國的主意,想要賀穆蘭住在這涼國使臣的隔壁應當也是另有意思。
聽到這是拓跋燾的命令,賀穆蘭也不好推辭,帶着兩個親兵就住了進去。鴻臚寺不但撥給了賀穆蘭這座比較大的院落,而且還送來了四名男奴四名女奴,作爲她在京中時伺候她的侍者。
“啊……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棉被?”蠻古看着屋子裡典雅的陳設,有些躡手躡腳,不敢隨意亂動,待看到屋子裡矮榻上那鋪好的牀褥,立刻嚇了一跳。
這時代,棉花北方並未種植,有錢人家用的是絲絮被,沒錢的人家用的是動物毛皮比如說狗皮做的被子,有的乾脆就是厚布,棉花作爲被子裡填充物的極少。蠻古只聽說過棉花的名聲,沒見過真的棉被,一看到這蓬鬆的被子,立刻叫了起來。
賀穆蘭隨手摸了摸那棉被,面子和裡子都是絲的,裡面填充的卻是是棉絮,不過因爲是秋天,所以被子不厚。
即使如此,也夠讓賀穆蘭淚流滿面了。
終於睡到棉被了!
終於不用睡皮毯和毛毯了!
抖一抖都有皮屑和灰!
“確實是棉被。那枕頭裡是蠶沙。”賀穆蘭高興地說道:“連親兵所住的配房都如此,我那主室定是更不錯。”
她原想着拓跋燾自己的宮殿那麼省,禮賓館的住宿條件應該也就馬馬虎虎,卻沒想到拓跋燾對自己省,對客人倒是大方,不但被子是絲綢和棉絮製成的,就連屋子裡都裝飾的毫不俗氣。
她卻不知道這禮賓館都是崔浩和一般文臣與拓跋燾據理力爭的結果,不但如此,從建築圖紙到裡面的陳設和用具,幾乎都是崔浩等人帶着鴻臚寺的人一點點佈置出來的,所以才如此舒適大氣。
若真讓拓跋燾來決定,怕是這脫線的君王又要說出類似“反正以後都是我的國家做那麼好乾嘛”的話,只修一個簡陋的建築了。
賀穆蘭等人剛安置好行李,又把越影等戰馬送到院子裡配置的馬廄中休息,就見到有一長臉的漢子站在他們院子的門口,似乎在等着通傳什麼。
賀穆蘭刷馬的時候穿的是便裝,她這個人又沒什麼王八之氣,見有人打量他們的院落,就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詢問何事。
那長臉漢子把她當成了花木蘭的隨從,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函道:“我是柔然閭毗殿下的侍者,奉主人之命,將這封帖子送到虎威將軍花木蘭手上。我家主子就住在不遠的集賢院中,希望虎威將軍能夠抽空一敘。”
想不到北涼的使者沒有先伸頭探腦,倒是隔着好幾個院子的右賢王閭毗找過來了!
他應該在魏國有自己的消息獲知渠道,否則也不會他們剛剛一住下,帖子就到了。
賀穆蘭接過那木函,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告訴鬱久閭殿下,就說若是有空,我一定和他去歡飲一杯。”
長臉的漢子聽了一驚,對方這口氣……
“您是虎威將軍?”
“是。”
“小人太失禮了。”那長臉漢子嚇得半死,直接跪了下來五體投地道:“小人竟沒認出將軍來,請將軍原諒。”
“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你沒認出我有什麼好吃驚的。”賀穆蘭好脾氣的笑了笑,“帖子我接下了,你回去吧。”
那長臉漢子仍是磕了好幾個頭,這纔敢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後退着離開這處院落。
“看來柔然大敗後,不但柔然的平民心中惶恐不安,就連這些歸附之臣也不例外。這人是右賢王身邊的侍者,以前應該也算是有些地位之人,如今見了將軍沒認出來卻害怕的要命……”
蠻古出來時正看見了這一幕,他與柔然打了近十年的仗,心中一時有感而發,不由得嘆息出聲。
賀穆蘭握着木函,正準備迴應蠻古的話,卻聽到一聲發音並不怎麼標準的鮮卑話傳了過來。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柔然敗了,若還趾高氣揚,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賀穆蘭最討厭別人在旁邊偷看完了然後偷偷評價這種事情,所以等她回頭一看,即使看到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長相英俊的青年,心中也十分不喜。
那人也不知是沒察覺到自己的行爲很唐突,還是生性如此,亦或者是乾脆瞧不起花木蘭,所以繼續微笑着說道:
“花將軍是取了柔然大汗首級的英雄,那侍者害怕是正常的。”
“這位使君,柔然人來拜訪我家將軍尚且知道在門口等候,再送上帖子,您帶着人過來,卻連做客之道都不懂嗎?”
陳節跟在蠻古身後,有些不高興地出了聲。
“放肆,這位是我涼國的三王子沮渠牧犍殿下!”
高大青年身後有一侍者大聲呼叱,被沮渠牧犍一眼瞪了回去。
“是下人不懂事,將軍勿怪。我們在禮賓館住了半個多月,等候陛下回宮,這座昌武院一直沒人住,今日見到有人搬來,所以過來敦親睦鄰一番。”
沮渠牧犍的皮相實在是好,說起話來誠懇之極:“我原以爲也是哪國的使臣前來,沒想到是大名鼎鼎的花將軍住在隔壁,正巧鄙人對北征柔然之戰也好奇的很,不知可有機會請將軍到我院中一敘?”
賀穆蘭倒是奇了,自己還沒出禮賓館的門,先是收了閭毗的帖子,又被這北涼的王子相邀,她都不知道自己哪裡這麼紅了,這平城這麼多的功臣,偏偏跑來邀請她。
賀穆蘭正愁着怎麼拒絕沮渠牧犍的盛情相邀,恰巧拓跋燾就送來了枕頭。
“花將軍,今日陛下在宮中設下晚宴,大宴各位功臣。下官奉陛下的御令,請您現在梳洗更衣,隨下官等一起入宮。”
拓跋燾傳御令很少用宦官,都是用宮中的文官做“天使”,沮渠牧犍架子擺的再大,也不敢和這些天子近臣對上。
更何況他國使臣結交武將傳到皇帝耳中也未免有些不好,沮渠牧犍見御使來了,立刻和賀穆蘭匆匆告別,帶着幾個隨從返回自己的院中。
那幾個文官直到沮渠牧犍走了,這才重新擺出對待自己人的笑臉:“將軍,陛下賜下了衣冠鞋帽,請您更衣吧。”
花木蘭出身普通,全身上下最好的衣裳也不過是那兩件半舊的玄衣,和若干人貢獻出的褶褲。今日在宮中大宴,像賀穆蘭這樣立下大功的將軍是肯定要入席的,可他既沒有時間準備禮服,也沒有像樣的衣服可以換。
好在拓跋燾在這種小事上反倒細心了起來,提早派了禮官給賀穆蘭送去新衣,又讓禮官陪同她入宮,以免禮數不周出了醜。
賀穆蘭對拓跋燾的細心對待自然是心中熨燙,禮官們奉上衣衫,她也不扭捏,拿了衣服就回主室淨面更衣去了。
安昌殿內。
拓跋燾目送着禮官走出殿中,忍不住調笑身邊的赫連明珠道:“想不到你竟如此細心,我都沒想到花木蘭可能沒有入宮穿戴的禮服,你居然還能抽空提醒了我。”
不但提醒了他花木蘭根本就沒有衣服穿,還提醒了他那位將軍是草莽出身,也許連禮儀也不通曉。
赫連明珠低着頭沒有出聲,她被花木蘭狠狠拒絕,原本應該心中恨他纔對,可花木蘭此人實在是太過完美,即使他拒絕了她,她心中除了難過和羞愧,一點恨意都生不出來。
這也大概和她在花木蘭身上投入的都是單相思有關,若是兩人曾經相愛過,又或者花木蘭給過她什麼讓人誤會的暗示,也許她此番也就不是遺憾,而是由愛生恨了。
所以當拓跋燾召了禮官上來去宣賀穆蘭參加晚上的晚宴時,赫連明珠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大着膽子和拓跋燾上了之前的諫言。
她終是無法看着花木蘭出醜。
那樣的英雄,不應該受到別人的嘲笑纔是。
拓跋燾隨口誇了她一句細心,她居然沒有立刻回話,倒讓他有些好奇。
在拓跋燾身邊伺候的人都是經過白鷺官調查的,之前拓跋燾興致一起,覺得趙明有些意思所以把她帶到了身邊,白鷺官卻不敢馬虎,在夏宮衆人身邊調查了一番。
這些白鷺官查出赫連明珠公主身邊並沒有什麼得力的宦官,只有兩個得力的女官,其中一個叫“玉翠”的,在城破之前就消失不見了,這位女官據說性格沉穩堅毅,一直保護着赫連明珠公主不受宮中陰謀詭計的迫害,之後赫連明珠被許給了狄子玉,另一個叫“玉葉”的女官被要了回去,卻沒人提起“玉翠”,想來應該是在城破時出了什麼變故。
拓跋燾等人再怎麼想也沒想到一位公主居然會去那全是死人的殿中守靈,所以只把這位趙明當做了“玉翠”,暗地裡派了宮中有經驗的老宮人看了,都說一定是女人而非宦官。
拓跋燾見她做事確實勤勉,性格又細心,加之拓跋燾身邊不愛用宮女,也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有時候惡劣心氣,逗弄逗弄這個麪皮淺的傢伙,也權當是給自己減壓了。
他自覺在自己要比那公主要英明個幾百倍,“玉翠”但凡有些腦子都知道在他身邊要比在一個亡國公主身邊更有前途,所以拓跋燾行事雖然惡劣,卻一點也不愧疚。
拓跋燾原本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只不過他身邊接連出了兩個女扮男裝的官員,有一個還是宦官,所以對“趙明”也有些好奇起來。他發現自己只要一說花木蘭,對方就有些不自在,再想到賀穆蘭之前對這位假宦官頗爲照顧,而趙明也曾衣不解帶的照顧她的傷情,頓時升起一個好笑的猜測。
‘依花木蘭那性子,怕是看出趙明是個女人,所以纔多方對她照顧,可她卻不一定知道。但凡女子,總覺得無緣無故對自己好的,必定是對自己有意思,又或者要投桃報李一番,我身邊這位假宦官,不會對花木蘭生出了好感,戀慕上了,所以才這般關心吧?’
拓跋燾面色怪異地抽動着臉頰,按下洶涌而上的笑意。
‘哈哈哈,花木蘭到底是怎麼掩蓋自己身份的,這趙明照顧她這麼多月,居然都沒讓她看出她們都是女的嗎?趙明也是心細如髮之人,否則我早就把她趕走了,怎麼對待花木蘭這事上這般糊塗?’
拓跋燾越想越好笑,只覺得自己這位真女官假宦官喜歡上了花木蘭這樣的假男人,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事情,忍笑忍都要腹痛了。
他招招手正準備讓赫連明珠上前說話,再逗弄她一番,卻見到一個侍衛急匆匆進殿通報,說是古弼求見。
古弼侍中的職位等同於半個宰相,但凡內政和國防之事都是他負責的,此時急忙求見,必定是有要事。拓跋燾立刻收回了手,正襟危坐後請了古弼上來。
這位要臣和好說話的崔浩可不一樣,若是有個不對,是真的指着鼻子罵的。
古弼並不是魯莽的大臣,可進來的時候卻腳步不穩,顯然內心動盪極大。拓跋燾見到他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安,連忙出聲問道:“古侍中可是有要事上稟?”
‘廢話,不是有要事上稟,我就好生生的穿着禮服等着吃飯了,何必要跑到這裡來一趟!’
古弼心中腹誹,持着手中的急報就向着拓跋燾稟道:
“柔然大破之時,西邊也向統萬送來信件,竟是西秦來求援的信件,說是赫連定已經攻破了天水,殺了西秦大將姚獻,西秦全境覆滅,僅剩小城南安苟延殘喘……”
“什麼?”
一直準備等處理完柔然之事就騰出手去招安赫連定的拓跋燾猛然跳了起來。
“奚斤呢?不是讓奚斤派兵盯着長安嗎?”
赫連定自立爲帝,據守長安以來,一直都算安靜,既沒有招兵買馬,也沒有胡亂蹦躂。
拓跋燾爲了招撫赫連定,讓他在徵柔然的時候不要有異動,把他的親妹妹赫連明珠都送去勸降了。加之他的兒子赫連止水也好生生的在他老丈人那裡,有常山王拓跋素照看,所以赫連定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直以來長安傳回來的消息都很平靜,所以所有人都輕忽了赫連定這個睡着了的老虎。
古弼也是苦笑:“西秦國的國主乞伏暮末求救之信一到,常山王也是詫異不已,連夜派了人去奚斤帳中,後來派出探子進入長安調查,原來赫連定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分批讓將士趁夜離開了長安,只留百姓佯裝守城將士騙取奚斤的防備。我們在征討柔然之時,赫連定也一路向西,把西秦給滅的差不多了。”
西秦也是十六國中的一國,是乞伏鮮卑的酋長建立的國家,十幾年前也強大過,還滅了南涼,只是後來殘酷暴虐的國君乞伏暮末登基之後,西秦日漸衰敗,國力凋零,可謂是衆叛親離,賢臣名將紛紛離開西秦,或是慘遭迫害,曾經強大的西秦淪落到三不五時就被北涼和胡夏攻掠的地步。
赫連定經常征討西秦,西秦百姓只要提到赫連定兩腿都發軟,他帶着一萬奇兵攻打西秦,西秦將士只要一看到赫連定的旗幟就紛紛潰逃,於是給他一路勢如破竹的打到了王城之下。
乞伏暮末也是鮮卑一族,他旁邊的北涼已經歸順魏國,夏國也滅的就剩長安,這位國主就也生了讓西秦歸附魏國之心。只是他把西秦經營的太差,就連拓跋燾都瞧不上他,所以這件事就這麼一直拖着,想來在拓跋燾的心裡,雖然派出大軍去把西秦滅了雖然麻煩一點,卻要比接受他的歸附每年送些便宜貨收益要多。
聽說從去年起,西秦已經開始大片大片的餓死人了。
“赫連定到底想幹什麼?他難道想把西秦滅了,在西秦重新立夏?”拓跋燾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拍案又起。
“是了,他不是要西秦,他是要北涼!好大的胃口!”
誰說赫連定一定會歸降?
誰說赫連定一定會顧及妹妹和兒子的安危?
他真是看錯了人,竟把他的妹妹給他送了去,結果對方還不是拍拍屁股就離開了長安,跑去攻西秦了?
拓跋燾臉色又紅又白,原本晚上準備大宴羣臣的好心情也蕩然無存。他當然不是生氣赫連定虛晃一槍帶了輕騎去沒西秦了,也不是因爲赫連定根本不管使者的勸降依舊任意妄爲,而是他心中篤定這赫連定一定最後會爲他所用,卻莫名其妙的跑了!
跑了!
“陛下,現在不是關心他要什麼的時候,而是西秦的國主求援,赫連定已經圍住了南安一個月,我們到底要不要出兵去救?”
古弼對打西秦一點興趣都沒有,西秦如今國力是北方諸國中最弱的,土地也貧瘠,就算打下來也沒什麼得益。
大軍一動,又是糧草先行,救下乞伏暮末也就得到一個爛包袱而已,可謂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拓跋燾想法也和他差不多,而他現在煩躁的要命,恨不得把桌子都給砸了消消氣。
“不救!一個西秦,隨時可以滅了,爲何要爲它消耗糧草?”
拓跋燾咬牙道:“他真是讓人出乎意料。他到底在想什麼?我給的誠意還不夠嗎?我甚至願意封他爲王,他卻情願去打那邊陲小國,也不願接受我的誠意!”
拓跋燾自認自己以誠待人,他連赫連定和赫連昌這樣的人都願意用,自然希望別人也能真心歸附。
北方十六國經常互相征戰,今日你在這裡爲官,明日你可能就在那裡爲官,你今日在這裡爲王,明日可能在那裡爲將,魏國有不少十六國時期小國的後裔,如今都在好生生當着官,他拋出這樣的招攬之意,卻被對方打了一個巴掌!
“可是陛下……”
“陛下!陛下!平城門外來了一支使節隊伍!”
一個禮官叫喊着在殿外稟報,並不敢入內。
拓跋燾心中煩躁,對着門外罵道:“什麼使節,來的這麼慢,隨便找個地方先招待了就是,還要入宮稟報?鴻臚寺官員呢?”
沒一會兒,門外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再一聽,正是如今的鴻臚寺卿。
這位鴻臚寺卿朗聲在門外說道:“陛下,這羣使節實在身份奇異,我不敢擅自安排。”
古弼和拓跋燾對視一眼,請了鴻臚寺卿進來。
如今諸國都來朝賀他北征柔然的功績,鴻臚寺從一個多月起也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此時卻有什麼使節身份奇異?
劉宋的使臣來了,也不過就安排在朝會之前提早見一面而已。
鴻臚寺卿整了整衣衫進了大殿,恭敬地給古弼和拓跋燾行了禮,這纔不緊不慢地說出了來意。
只是這來意一說,頓時把拓跋燾和古弼駭了一跳。
“陛下,來的使者自稱是夏國使臣,奉國主赫連定之命,與三個月前就已經出發了,輾轉纔來到平城。”
鴻臚寺卿微微皺着眉頭:“胡夏已被我大魏所滅,所以我們鴻臚寺不能承認他夏國使臣的身份,但那使者卻說,夏國之主願意以西秦國爲禮,贖回赫連明珠和赫連止水兩位王室的自由之身。還說……”
他大概覺得這話也是奇怪,所以表情古怪。
“那位使臣說,我們送過去的公主是假的,狄子玉娶得並不是公主。只要陛下願意善待赫連公主和赫連止水,他看到了陛下的誠意,便會帶着西秦的國土歸附我魏國。”
赫連明珠之前一直把自己身子縮到陰影裡,生怕別人注意到,可此時鴻臚寺卿的話一出,赫連明珠頓時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爲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一定已經驚叫出聲了。
“什麼假公主?”
拓跋燾只覺得腦子裡全部亂成了一團。
“那公主不是狄子玉自己求的嗎?狄子玉不是滿意的很嗎!”
西秦,南安。
“主人,您不能這麼做!”
玉翠看着下令屠滅西秦皇族的赫連定,忍不住出聲制止:“魏帝不會接受一個這樣的西秦的!誰都知道魏帝有一統中原之志,若西秦皇族俱滅,人人只會認爲是魏帝授意您做的,到時候北方諸國的國主就算爲了保全族中的性命,也不會再輕易投降了!魏帝會怨恨您的啊!”
赫連定只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打下了西秦全境,等到了南安之時,西秦國那些佞臣和宗室紛紛投降,開了城門自己出來受俘。西秦國主乞伏暮末無奈之下,只好用車載着空棺材出城投降。
若現在攻城的是拓跋燾,那麼乞伏暮末和西秦王族就全部活下來了,至少還能做個安樂公,因爲拓跋燾需要給諸國做個樣子。
可赫連定卻不是。他是自立爲帝的君王,又是以一萬殘兵破了西秦的,不能再留下任何可以反覆的勢力,動搖他的勝利。
他沒有龐大的魏國做後盾,拖不起也反覆不起。
滅了西秦的皇族,是最穩妥的做法。
玉翠原本是被魏國當做“赫連公主”去招降的,若去的真是赫連明珠,也許赫連定也就降了,可待他一看到來的是誰,頓時怒火中燒,連扇了玉翠兩三個巴掌!
“若不是你雀佔鳩巢,我又何必如此費事,還要打下西秦送給那佛狸小兒。”
赫連定神色冷淡地掃視着玉翠。
原本力諫的玉翠突然臉色一白。
“我的妹妹,不可能就這麼陰差陽錯的嫁給狄子玉那個草包。如今整個魏國都知道‘赫連明珠’嫁了狄子玉,我若不弄出點大的動靜,她一輩子就只能隱姓埋名做個奴僕之流!”
當赫連定說出“草包”之時,玉翠的臉色由白變紅,咬着脣無法反駁。
因爲赫連定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怎麼可能讓明珠如同貨物一般被送給那個草包?即使是名義上的也不可以。”
赫連定冷笑了一聲。
“我必須要讓拓跋燾大張旗鼓的把我夏國的公主送回來,我的妹妹,絕不能一輩子做魏帝宮中的一個奴隸。”
“我知道你是爲了我擔憂,但我已經是喪家之犬,還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呢?只要我的兒子和妹妹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這番費力謀劃也就還有些價值了。”
赫連定對着那傳令官輕描淡寫的一擺手。
“都斬了,頭顱掛在城門上。”
佛狸伐,若你真能如你表現的那般仁慈寬宏……
就算我這條性命,送了你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