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逃出生天

老桑頭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年他從敦煌那處逃出來之後,簡直是窮困潦倒,加上總是有不懷好意的人想要逼問他敦煌那筆寶藏的下落,最後他只好去投奔了一個昔日的熟人,一羣白馬羌建起的馬賊組織,沙風盜。

他當年是天台軍的斥候首領,到了沙風盜之後,用昔年訓練天台軍的方法訓練他們,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他一直想要爲首領復仇,無奈卻撼動不了魏國的根本,只能瘋狂的掠奪這條商路上的魏國商隊。

他充當嚮導爲誘餌,將商隊引向埋伏的地點,極少失手。會僱傭外面嚮導的商隊一向是很少來往這條商道的,出了事也很正常,他的嚮導誘餌越做越好,直到沙風盜收到了孟王后的委託,從魏國軍中帶出沮渠菩提,老桑頭才明白原來這支馬賊一直被沒北涼剿滅,是因爲他們的靠山是那位白馬羌的孟王后。

幾乎是很快的,老桑頭就知道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他對北涼並無好感,對魏國更是滿腔恨意,孟王后想要把菩提弄走,那一定會得罪魏國人,說不得魏國和北涼從此就要打起來,兩國相爭,勢必會消耗掉魏國的國力,給南邊的劉宋可乘之機。

老桑頭性格沉穩,又智計多端,沙風盜的首領很倚仗他,而且隱隱向他透露了這一票做完後他就要收手跟着孟王后的意思,所以這些兄弟們以後肯定是要散掉的,他必須要把自己洗白。

於是完全針對這隻魏國人的計劃就這麼展開了。無論是綠洲外的伏擊也好,還是把沙風盜裡最窮兇極惡殺人如麻的那一部分刺頭處理掉也好,都是老桑頭和沙風盜首領的計劃,爲的就是取得魏國人的信任,加入到魏國使團的隊伍裡去。

孟王后早打聽過這支隊伍裡的盧水胡人就是天台軍,老桑頭又是他們的熟人,得到盧水胡人的信任也容易。

孟王后這個人向來只注重大局,對細節並不苛刻,沙風盜首領保證他們能把沮渠菩提偷出來,她就動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去支持沙風盜。

這處“風城”並不算秘密,來往這條商路的嚮導有許多都知道“風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遭遇大風的事情。

風城周邊的環境非常奇怪,西邊有鳴沙,南邊有沙山,北面是死地,所有的沙子到了這裡像是打了個旋一樣,經常從此處呼嘯而過的沙暴更是讓人膽戰心驚。

當它溫和的時候,它是最安全的休息地。

高大的巖沙遮擋着沙漠中酷熱的太陽,平整的沙地適宜於安營紮寨,沒有毒蛇和其他有毒的動物在這裡久留,因爲幾乎找不到什麼吃的。

即使颳起了風,只要躲避在砂岩和駱駝之後,很快的沙暴也會過去,等沙暴過去,沙子會自然傾瀉而下,只要登上幾天,埋藏在沙子裡的東西會自己露出來。

沙風盜之所以用這裡做一處巢穴,便是看中這裡天然而奇妙的地理特性,來掩蓋其他人的追捕。

更可愛的是,這種風暴不是無跡可尋的,一旦周邊連續出現好幾天沒有風的情況,那麼離大風來的時候也不遠了。這個週期一般是在二十天到二十二天之間,老桑頭掐的很準,只要等菩提離開,風沙就會捲起,至少一天之內魏國人無法追尋到沮渠菩提的位置,也無法離開風城。

而一天的時間,足夠孟王后那位狂熱的追隨者把沮渠菩提帶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但老桑頭沒想到這一次的風暴大到這種地步。

老桑頭早年也曾受過孟王后的恩惠,只是孟王后自己不知道。當年敦煌內亂,所有人都差點渴死,是隨軍的孟王后下令挖掉上游蓄水的大堤,讓山上蓄着的水源流向下游,解了敦煌的燃眉之急。

雖然那一戰殺死敦煌裡叛軍無數,但對於敦煌城中對政權完全不感興趣的這些人來說,他們沒有被困在城裡渴死,而是度過了最難捱的那段時間,孟王后的恩德足以立上一個長生牌位了。

老桑頭會幫助孟王后送走菩提,一方面是想給魏國添點麻煩,最好能讓北涼和魏國打起來,一方面也是記得那次人情,他並不擅長戰鬥,做這種事倒是合適,由他親自佈局、親自調度,自然是成功率最高的。

風城曾經數次被掩埋的故事老桑頭也聽不少人說過,但他只當做老年人嚇唬小孩不讓小孩到處亂跑的故事而已。沙風盜盤踞風城有兩年了,從來沒有哪次的大風颳到能把風城掩埋,連小腿肚都埋不了。

風把老鼠和其他動物們捲成一團的時候,老桑頭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老人們的故事。每一個故事裡,鋪天蓋地的沙暴迎面而來時,天地之間總會產生無數的異象,有時候是下紅雨,有時候是蝙蝠成羣……

如今他知道了,不是下紅雨,而是蛇蟲鼠蟻從天上落下來的樣子從遠處看起來像是下雨,而蝙蝠也都是些沙漠鼠罷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而他也確實是自私涼薄的性子,首先選擇的是救下自己的族人。

讓所有的盧水胡人都進了駱駝圈子後,老桑頭偷偷牽走了兩匹駱駝,趴到兩匹駱駝的身下躲過了一劫,待所有人驚魂未定地從沙子裡爬出來時,他早已經騎着駱駝離開了這裡。

離開的老桑頭心中沒有一絲後悔,只有對這種“天意”的恐懼。

他相信不是自己的佈局哪裡出了什麼問題,而是老天要藉由他的手達到這樣的效果,要將這些魏國人全部埋在這裡。

他突然想到了北涼王室背後神秘莫測的那些僧人們,還有那些沙漠中經常有的“沙子裡有惡魔,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出來吃人”的傳聞。

這樣的恐懼讓他沒命的離開這支被“惡魔”盯上的使團,完全生不起再回頭看看的衝動。

老桑頭跑了,留下一羣迷茫而無助的可憐人.

遠處沙丘。

“怎麼樣?那邊情況如何?”沮渠菩提早已經被鐵衛營的鐵衛們帶着離開了很遠,但那麼大的風頭即使離得極遠也能看到一些痕跡。

什麼天下紅雨、老鼠上天、平地裡起了龍捲風之類,即使離了幾十裡,還是足以讓人心神劇震。

“風太大了,我不敢湊過去……”因爲使團裡還有孟玉龍等孟家軍的人在護衛,這幾個孟家子弟比沮渠菩提還要着急。

他們臉色灰白地苦笑着:“那麼大的風,恐怕都被吹走了!”

“不是說只是一場沙暴嗎?那是沙暴嗎?那簡直就是妖風!”沮渠菩提早已經跳下了駱駝,“表兄還在那裡!我們不能就這麼站着!”

“那我們能怎麼辦?我們現在過去也會被捲走的!”

“這附近沒有人了嗎?最近的城鎮是在哪兒?”沮渠菩提也熟讀一路的地圖,“難道要回去求援嗎?”

“世子,放棄吧,就算回去也來不及了。”

幾個侍衛搖了搖頭。

“我們現在應該去和王后安排的隊伍匯合,這裡出事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回去,王后很快就要來了。世子,這是天災,不是人禍!”

“這就是人禍……這就是人禍……”

沮渠菩提不能接受地拼命搖着頭。

“爲了我一個人,死了這麼多人……我要去找人救他們,我要去附近的綠洲,綠洲裡一定有商隊……我要回去,去毛水,去羅鎮,那裡都有人,找人去把他們挖出來……啊!”

“對不住了!”

一個侍衛咬牙將沮渠菩提敲暈,又在他的嘴裡塞了東西,抱着他上了駱駝。

“難道一路就這麼捆着他?”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

“我們爲了救他才死了這麼多人,現在他還想回去,當兄弟們的命不值錢嗎?”那個面色嚴肅的侍衛寒着臉說道:“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將他送到王后那裡我們才能全身而退,否則在世人眼裡,我們已經死了。”

“可他要鬧……”

“他會接受的。他跑了,北涼一旦和魏國打起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當王后不知道嗎?她們是完全不想管了,反正我們無牽無掛,操心什麼,走!”

“……那就走吧。”

鄭宗並沒有斷了骨頭,但身上的傷勢比賀穆蘭要嚴重的多。

也不知道是因爲鄭宗比賀穆蘭細皮嫩肉的多,還是賀穆蘭穿的衣衫料子比他要粗糙,這一場浩劫下來,鄭宗幾乎已經成了個血人。

但他畢竟是年輕健康的小夥子,當賀穆蘭將他從沙子裡撈出來抱到沙丘的陰影之下後沒多久,他還是漸漸清醒了過來。

“你能不能不要再看了!”

鄭宗虛弱而惱羞成怒地對着賀穆蘭叫着。

“不就是長得比別人小點嗎!”

“我沒看你啊。”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對鄭宗說着。

“沒看我在把死人的衣服想法子給你捆成圍屁股的布嗎?誰看你了!”

還小點……

沒被沙子搓掉鳥就不錯了,他該慶幸毀掉的只是臉。

賀穆蘭用那袋烈酒給鄭宗擦了擦身上的傷口,把那些傷口裡揉進去的沙子給小心地揀掉了,但這並不能保證他的傷口不會感染。

沙漠裡缺醫少藥,日夜溫差又大,他們沒水沒衣服,全身都暴露在太陽之下,如果還在白天行動,一定都會脫水而死。

所以他們只能躲在沙丘的陰影裡,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盡最大的可能保存自己的體力,等待着晚上到來。

到了晚上,纔是他們行動的時候。

被痛苦折磨的鄭宗一刻都沒有閉上眼睛,疼痛讓他完全沒有睡意。但他也同意賀穆蘭的話,在這裡一直等着,只會等死。

風是從北面刮過來的,所以他們現在一定是在南邊的某處,也不知道離沙漠裡那座巖沙城還有多遠。他們完全迷失了方向,沙漠裡一點參照物都沒有,風吹過沙丘,這座沙丘可能上一刻還在這裡,下一刻就去了那處。

只有看着太陽才能知道具體的方位,賀穆蘭和鄭宗已經說好了,只要太陽一落山,朝着東北的方向一直走,一定就能找到使團。

但這只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能夠找到,鄭宗和賀穆蘭也沒有把握。

天色一點都黑下去了,賀穆蘭抓起了磐石插在自己的腰上,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的豔紅正在變成紫色,漫天的紫雲頗有些“紫氣東來”的意思,氣象萬千,蒼穹一直延伸開去,知道天的盡頭。

“紫氣東來”無疑是一個好的兆頭,被老天折騰了一遍的賀穆蘭也不由得開始詳細命和運這兩種東西了。

現在她無比的希望好運氣能一直籠罩着她,直到她能夠帶着鄭宗離開沙漠。

“天要黑了,我們走。”

賀穆蘭又渴又餓,只是在白天的時候稍微打了個盹,也不知道精力能維持多久。但她不可能把鄭宗留在這裡,所以一把背起了鄭宗,朝着東北的方向而去。

鄭宗身上的皮肉傷已經不再滲血和組織液了,因爲沒有衣服蔽體,被烈風撕碎了的布條,飄飄蕩蕩的掛在他的身上。

隨着天色越來越暗,寒風也開始吹拂,賀穆蘭低頭看了眼鄭宗的胳膊,只見他的皮膚上已經開始起了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加上站起來的汗毛,還有那些難看的傷口和結疤,使得他的胳膊難看極了。

夜越來越深,寒意越來越濃,布條當然不能抵擋任何寒意,兩個人身上都是傷口,賀穆蘭從不知道原來風也能造成利刃一般的效果,此刻艱難前進的她,真像是被刀在割着肌膚一般前進着。

連她都如此痛苦,那鄭宗呢?

賀穆蘭心中一沉,回過頭去問背後的鄭宗:“你怎麼樣?要是冷,就把酒喝一口。”

酒囊裡還有一些酒,是賀穆蘭防着他傷口感染惡化的。

北涼的酒比魏國的酒要烈,大概是酒麴不同,發酵的溫度也比北魏要高。

出乎賀穆蘭意料之外的,鄭宗並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倒在笑。

“你笑什麼?”

瘮的慌!

“我笑將軍身上真暖和啊,跟火爐似的。”

鄭宗笑眯眯地說道:“可惜胸前暖,背後冷,太煞風景。”

賀穆蘭這纔想起自己身上陽氣過盛,體溫要較普通人暖和的多,但他背後畢竟是被風吹着,所以才一半冷一半熱,難爲他還笑得出來。

不愧是變態啊。

“你少說點話,保存點體力。要實在熬不住了就跟我說,我把你抱在前面,你背後也舒服點。”

沒橫抱他是害怕傷了他背後的傷口,可要是吹到他發燒,情況就更差了。

她完全錯估了鄭宗的厚臉皮。

聽到賀穆蘭願意抱他,鄭宗立刻點了點頭,賀穆蘭只覺得背後微微晃了晃,然後就聽到他很高興地說着:“我現在就冷的不行了,你抱我吧……”

我能把你摔下去自己走嗎?

賀穆蘭的臉皮抽了抽,最終只能嘆了口氣,蹲下身把他放下來,將揹着的姿勢改爲橫抱。當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肩背時,賀穆蘭感覺到鄭宗痛得一哆嗦,但硬是咬着牙沒有叫出來,反倒往她懷裡縮了縮,好像這樣真的暖和些似的。

尼瑪,這滿滿的性別顛倒感是怎麼回事!

鄭宗以後變成宦官難不成不是被害,是自願的嗎?這麼柔弱又詭異的娘娘腔,說是男人出去誰信!

“不痛?”

“你抱緊點我就不痛了。”

“……我把你丟下去你信不信?”

兩人胡言亂語着走在沙漠裡,用這種方式排遣着心中的不安和疲憊,他們知道最冷的時候還沒有到,等到極冷的時候反倒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就真會冷死在原地了。

和那天沙漠夜行一樣,四周什麼都看不見,腳下踩着的都是沙子,上一次好歹還有幾千人、有駱駝、有馬,有火把,而現在除了兩個可憐的傷者,什麼有用的都沒有。

要不是天上還有一輪明月,兩個人也許根本都不敢在晚上出行。

“我好冷,有些堅持不住了……”

鄭宗抖了抖,終於示弱道:“我好餓,還好渴,好睏,現在又冷,花將軍,你把我放下來自己走吧,我覺得我肯定活不下去。能在你懷裡被抱一陣子,又被你親過,我死而無憾了。”

“說了不是親你!是給你渡氣!”

賀穆蘭咬着牙叫了起來。

“我也好餓,我也好渴,我也困也冷,我能不能也死了算了?我一點盧水胡話和其他的語言都不會,你要是死了,我遇到人都不知道怎麼找回虎賁軍!”

看起來,好像鄭宗拖累了她,但賀穆蘭知道,現在不是鄭宗依靠着自己,而是自己在依靠着鄭宗。

落在這茫茫的大漠中,沒有水,沒有人,只有一片沙子,要是隻剩自己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

鄭宗此時已經成了她在沙漠中的某種支柱,一種一定要把他活着帶出去的“信念”,正是因爲手臂上這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她還活着,她才能一直堅持到現在還在行走。

對於天生神力的她來說,瘦弱的鄭宗比磐石也重不了多少,可如果丟棄了這份重量,才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也不知道是不是賀穆蘭的口氣太過“惡狠狠”,鄭宗苦笑了一下,就換了其他的話題。

“不知道興平公主怎麼樣了……我們三個一起飛出去的。”

“她沒碰到我,我要能救到她,肯定一起拉了。”

賀穆蘭的腳步頓了頓,刻意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問題。

那些被吹飛了的虎賁軍、那些北涼的使臣、失蹤的沮渠菩提、被她派出去巡邏的那羅渾、孟玉龍,還有那些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消失在天際的人們……

如果現在想起這些事,只會讓她的腳步更沉。

“老桑頭一定有問題,他把我們帶進那個巖沙之城肯定是有預謀的,甚至他讓我們晚上趕路,說不定都是算好了清晨時我們最困,沒辦法躲避的開這場風沙。他爲何這麼惡毒?我們團裡有那麼多盧水胡人,他竟一點都不顧念同族……”

鄭宗喃喃自語。

“不,這麼大的風沙,沒有人會拿這種事情算計,因爲搞不好連自己的命都沒了。他一定是沒想到風這麼大。可把我們帶到這種地方,本身就是萬死難辭,除非他有靠山或其他依仗不會有事……”

“颳風之前,菩提世子就不見了。”

賀穆蘭隨口回答鄭宗。

“我去營帳裡找菩提,卻發現所有人在帳篷裡吵成一團,然後帳篷就飛了,要不是越影跑過來,我恐怕還在發傻……”

賀穆蘭的語氣漸漸低沉下去。

“越影和大紅不知道怎麼樣了。它們那麼機靈,一定能活下來吧?”

“這種時候,畜生比人厲害多了。”鄭宗無力地安慰着賀穆蘭:“我們現在該想的應該是休息一會兒吧?你已經走了幾個時辰了?”

“我不知道啊。”

賀穆蘭嘆了口氣,看了看頭頂上的月亮。

“我們走了許久了嗎?爲什麼月亮的位置一點都沒動?”

他們說了這麼多話,走了那麼長一截路,爲什麼月亮還是沒動呢?

鄭宗突然動了動,將自己血肉模糊的臉完全朝向賀穆蘭,嘿嘿一笑。

他看不見自己臉的樣子,所以恐怕還自以爲這樣很詼諧,可實際上,賀穆蘭低頭看見他這樣怪笑的樣子是真的提了神。

活似三流恐怖片裡爬出來的喪屍一般。

還是光着的。

嘿嘿笑着的鄭宗嘴脣已經乾裂的見血了,他睜大了眼睛,向着賀穆蘭幽幽說道:“花將軍,你聽沒聽過沙漠裡的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

賀穆蘭抱着鄭宗,竭力讓自己不去看他的臉。

“沙漠裡死掉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他們的鬼魂會一直在沙漠裡飄蕩,想方設法的離開沙漠。”

鄭宗的聲音陰森森地:“嘿嘿,連鬼都不願意留在沙漠裡,可見沙漠實在比地獄還要可怕。說不定我們已經死了,現在想走出去的,不過是我們的鬼魂。”

賀穆蘭被鄭宗陰暗的語氣嚇得打了一個寒顫,直接停住了腳步。

鄭宗還在對着她怪笑,渾似鬼上身似的。

這讓賀穆蘭沒好氣地把他丟到了地上,從腰上取下酒囊,仰首抿了一口。

甘冽的烈酒沿着喉嚨下去,一直燒到胃裡。空蕩蕩的胃被這烈酒灼燒的直髮疼,那滋味實在不好受,卻提醒着賀穆蘭,她還活着,是人,並不是鬼魂。

鬼魂應該是感覺不到胃疼的。

“我要死要活的抱着你,走到腿都發軟,你居然給我來這個?嚇唬人也不是像你這麼嚇的!”

賀穆蘭甩了甩胳膊和腿,又重新彎下身子。

“算了,繼續走吧。走到我走不動了爲止。”

“我是說真的。”

鄭宗並沒有舉起胳膊,而是十分嚴肅地點着頭。

“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感覺不到全身疼痛或者冷。花將軍,你現在抱着的是我的鬼魂,纔會這麼輕鬆。你把我丟下吧,你自己走,我雖然是鬼,但是不會怪你的……”

“你是鬼也得跟我一起走出去!!”

賀穆蘭突然失態地大叫了起來。

“五千虎賁軍跟着我離開了平城,現在回去的還不知道能有多少!你、慈心大師、蓋吳,原本都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是被我硬生生扯進來的!如果你死在了這裡,我該如何面對自己?”

賀穆蘭恨聲道:“你是鬼也好,是人也好,都得跟我回平城去!死了一個大行驛還不夠嗎?還要死多少人才行?每死一個人……”

“都是我的無能啊!”

“你爲什麼是個好人呢。”鄭宗的眼淚沿着眼角流了下來,留到自己滿是傷痕的臉上,痛得如同錐心。

他用着極小的聲音自言自語。

“放棄我不好嗎?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啊……我自己不想活了……”

雖然才一天,可他這麼大都沒吃過這樣的苦。

他也根本就不是這麼堅強的性子。

“別哭了。”賀穆蘭準備彎腰將他重新抱起來。爲了讓他放鬆一點,賀穆蘭刻意開着玩笑說道:“你要再哭下去,我說不定會渴的去舔你臉上的淚珠子。”

賀穆蘭一隻手剛抓住他的肩膀,卻感受到他整個人震動了一下,手臂也像是不由自主一般擡了起來……

“別亂動,不需要你用勁兒……”

賀穆蘭還以爲他不想走了,語氣有些煩躁地開口。

“我來……”

“花將軍,那邊有綠光……”

鄭宗抖了抖,突然了悟了過來。

“是我們身上的血。我們身上的血腥味,把狼引過來了!”

並不是只有人會在晚上趁着氣溫低行走的。

夜行性的動物也是一樣。

賀穆蘭穿着沙漠裡必備的長靴子,所以一般的蛇蟲咬不到她,可要是遇見狼,這種靴子毫無用處。

“狼?”

賀穆蘭赫然一驚,扭身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腥臭的風迎面撲來,賀穆蘭身手極快地從要帶上拔出匕首,月光之下,只見得匕首的精光閃耀、跳動、流轉,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賀穆蘭已經朝着迎面撲來的狼身上刺了七八下。

她的武藝是實打實在生死之際鍛煉出來的,每每到絕望之時就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那隻狼還沒有得手,已經被賀穆蘭刺了好幾下,然後無情地一腳踹開。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一隻狼死了,他們的四周卻又出現五雙綠森森的眼睛。

那隻狼只是試探的誘餌。

他們被狼羣包圍了。

“五隻……老天可真是不肯放過我們。”

鄭宗苦笑着坐起了身子。

“我虛弱的根本站不起來,我知道你能殺出去,你自己去吧。”

“不過是五隻狼而已,你太小瞧我了。”

賀穆蘭兩道濃眉倏地一揚,臉上現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

她甩手把手中的匕首丟給了鄭宗,從腰上取下厚重的磐石,昂然道:“你自己拿匕首保護好自己。”

她望着地上已經開始抽搐的狼,喉嚨間居然有股難忍的乾渴。

一天一夜沒有喝水也沒有進食,只喝了一口烈酒,她雖然口中說的硬氣,但身體的狀態卻沒有想象的那麼好。

在鄭宗駭然的表情中,賀穆蘭沒有立刻和圍攻而來的狼對抗,反倒俯下身子,對着地上那隻狼被刺穿的喉嚨狠狠地飲了一口鮮血。

又腥又熱的鮮血被賀穆蘭咬牙嚥了下去,乾渴的快要冒煙的嗓子立刻舒適了許多。賀穆蘭站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嘴,重新舉起磐石。

“現在該害怕的,應該是這些狼纔對。”

戰鬥結束的很快,並不是賀穆蘭如何厲害,而是因爲狼實在是一羣很聰明的動物。

和狼羣戰鬥,與軍隊相鬥沒有什麼區別,無非都是“擒賊先擒王”。第一隻被派出來試探的當然是狼羣中微不足道的那一隻,可隨着狼羣發動進攻,還是可以看出來哪一隻纔是這個狼羣的首領。

賀穆蘭並不是莽夫,她沉着又冷靜,手中握有沉重的磐石,又有用不完的力氣,幾隻狼久攻不下後想要襲擊鄭宗,卻被她的磐石牢牢地封鎖住了行動的路線,被迫去保護一直被她攻擊的狼王。

最終,賀穆蘭以雙腿被狼羣首領抓傷爲代價重創了它,而狼羣在發現一死一傷依舊無法得手之後,很快就暫時離開了。

雖然離開了,可它們並沒有走遠,就像冤魂不散一般,綠幽幽的光仍在不遠處閃爍,像是等着賀穆蘭和鄭宗真正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就會發起下一次的攻擊。

“怎麼辦,它們好像盯上我們了。”

鄭宗握着匕首,有些頭疼的看着遠處的狼羣。

“你應該高興,這裡有狼出沒,說明附近一定是有綠洲,或者有足夠讓它們生存的獵物。”賀穆蘭並不覺得頭疼,反倒隱隱有些喜意。

“這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這裡並不在沙漠的中心。現在這麼熱,沙漠裡的隊伍都在晚上和日出前後行動,我們只要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能遇見綠洲或者商隊。”

賀穆蘭說着這樣的猜測,肚子裡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她被自己的想象給誘惑住了,說起商隊就想到了水,又想到了食物,所以肚子纔會叫起來。

鄭宗原本已經離崩潰不遠了,可賀穆蘭獨鬥狼羣以及對綠洲的猜測卻激起了他生的慾望。

只要有綠洲,他們就能絕處逢生。只要找到人,就能找到方向,遲早會跟虎賁軍匯合……

“但是在那之前……”

賀穆蘭彎腰抓住地上徹底嚥了氣的那隻狼,將它的傷口抵在鄭宗的嘴邊,冷着臉逼迫他。

“你先喝幾口補充體力!”

鄭宗一聞到那股腥臭就快要暈過去了。

“喝!”

賀穆蘭劈手奪過鄭宗手中的匕首,又對着狼身上戳了一刀。

尚有餘溫的狼血噴了鄭宗一嘴,賀穆蘭緊繃着的神經已經十分不耐了,她看着流淌而出的鮮血,兇狠地對鄭宗說道:“這隻狼不會一直有血,我們不知道要走多久,每一滴血都很寶貴,你給我喝,喝完了我還要灌進水囊裡。我們不但要喝狼血,如果明天找不到綠洲,我們還要生啖狼肉。我需要力氣,你也必須保持清醒,不要讓我多浪費口水了!”

在鄭宗的印象中,除了一開始賀穆蘭用殺氣嚇過他,大部分時候的賀穆蘭都是平靜而沉穩的,何時有過這般如同煞神一般的時候?

剛剛和狼羣搏鬥過的賀穆蘭額頭上滿是汗珠,眼睛也亮的驚人。正因爲這求生的慾望刺激的她整個人神采奕奕,哪怕五官並不俊俏,渾身上下依舊散發出驚人的魅力。

鄭宗正是屢屢被這種魅力所折服,爲了這種無法訴說的羞恥情感,他情願爲了賀穆蘭去死,更別說……

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鄭宗看了賀穆蘭一眼,一張口,也像是她一般,惡狠狠地咬上了死狼的傷口,將那些鮮血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

賀穆蘭將狼肉小心地割了下來,剝下來的狼皮包裹着狼肉,被鄭宗的腰帶捆住,珍而重之的揣在了身上。

每一滴能收集起的狼血都倒入了酒囊裡,那裡面的酒被賀穆蘭用來清洗了大腿上的傷口,算是最後的價值。

昨晚一切的賀穆蘭將已經慘不忍睹的狼屍拋棄在原地,又重新抱起了鄭宗,開始向着東北方向而行。

那些狼依舊不緊不慢地跟隨在賀穆蘭和鄭宗的身後,鄭宗不時地從賀穆蘭肩膀上伸出頭去張望,告訴賀穆蘭它們如今的位置在什麼地方。

也許是賀穆蘭的速度絲毫不見慢,也許是他們去的方向確實之前有大隊人馬經過,又或者被重創了的狼傷勢惡化無法奔襲了,幾隻狼漸漸地不再跟着他們,任由他們向着遠處離開。

也不知走了多久,歇息了多少回,直到賀穆蘭的腿再也無法伸開、她的手臂再也無法舉起之時,賀穆蘭的耳邊終於響起了沙漠中最熟悉的聲音。

“是駝鈴……”

鄭宗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了,他猶如夢囈一般嘟囔着環顧四周。

“我好像聽到駝鈴聲了……”

“是的,我也聽到駝鈴聲了。”

賀穆蘭擡頭看了看東邊,那裡開始翻滾起紅色雲霞,而在他們的身後,月亮已經沉到幾乎看不見的地方去。

完全放鬆下來的賀穆蘭,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熾熱,這樣的體感讓她升起了不安的預兆。

“鄭宗,我要最後努一把力了……”

她的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

“我語言不通,等看到那些人,剩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什麼?我……”

鄭宗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感覺到身下的人突然劇烈的開始了動作。

狂奔着、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氣的賀穆蘭向着駝鈴的方向全力奔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65章 番外 古今木蘭都一樣(下)第221章 樂浪公主第484章 番外英雄救美(上)82 殺出重圍50 第三個火伴一第192章 拓跋燾的煩惱第103章 請打醬油第210章 香餑餑第428章 不死不休第137章 冠軍木蘭第66章 再次比武第311章 杜壽將軍第201章 一死了之第250章 帳中驚魂第280章 虎賁雄師51 第三個火伴二第334章 以權謀私第7章 嚇人木蘭第210章 香餑餑第421章 食人族村莊第36章 熊爹or熊孩?第96章 好漢饒命第253章 心碎了無痕第429章 虎威不死第331章 噎死埋的第280章 虎賁雄師第304章 撞破J情第301章 北涼從人第337章 瘋狂木蘭第465章 吃飯別看第223章 同死同活第202章 北伐之前78 浮屠探險第472章 有過在身第117章 人情炮彈第377章 指路明燈第370章 高擡貴手第12章 談論木蘭第310章 後顧之憂第481章 番外 天台快遞的誕生第254章 揚名立萬49 山中野寺第388章 自相矛盾第一 個火伴三第231章 柔然的噩夢第370章 高擡貴手第431章 歡喜團圓第92章 掃榻相迎第249章 不想無知第444章 兩線膠着第16章 練武木蘭第281章 帝王的傷痛第一 個火伴五第231章 柔然的噩夢第279章 給我鬧第228章 兩虎相爭第349章 陰陽之道第432章 北涼□□第157章 關它鳥事第115章 初顯威榮第256章 錯付芳心49 山中野寺第472章 有過在身第216章 高車大局第63章 狄袁第一次交鋒第175章 心屬黑山第307章 突遇暗殺第8章 求親木蘭第486章 番外賀氏託兒所第405章 相互試探181 如何立威第239章 無驚無險第139章 血淚之罪第四 個夥伴四第270章 幕後之人第461章 最後的選擇第165章 假貨對假貨第306章 番外 我是蓋吳第212章 北伐伊始85 第四個夥伴二第189章 他的顧慮第391章 登天之梯第190章 我心困惑第350章 病入膏肓第372章 豎子敢爾第459章 壯漢投河第187章 新的希望第433章 不世功勳第343章 前往陳郡第376章 可憐可恨第339章 得勝回朝76 新的旅程第207章 禿髮王子第419章 救命之恩第109章 番外她是花木蘭(上)第341章 亂,來戰第387章 豈曰無衣第348章 道門來人第155章 無責任番外花x葉第161章 若干人的前程
第265章 番外 古今木蘭都一樣(下)第221章 樂浪公主第484章 番外英雄救美(上)82 殺出重圍50 第三個火伴一第192章 拓跋燾的煩惱第103章 請打醬油第210章 香餑餑第428章 不死不休第137章 冠軍木蘭第66章 再次比武第311章 杜壽將軍第201章 一死了之第250章 帳中驚魂第280章 虎賁雄師51 第三個火伴二第334章 以權謀私第7章 嚇人木蘭第210章 香餑餑第421章 食人族村莊第36章 熊爹or熊孩?第96章 好漢饒命第253章 心碎了無痕第429章 虎威不死第331章 噎死埋的第280章 虎賁雄師第304章 撞破J情第301章 北涼從人第337章 瘋狂木蘭第465章 吃飯別看第223章 同死同活第202章 北伐之前78 浮屠探險第472章 有過在身第117章 人情炮彈第377章 指路明燈第370章 高擡貴手第12章 談論木蘭第310章 後顧之憂第481章 番外 天台快遞的誕生第254章 揚名立萬49 山中野寺第388章 自相矛盾第一 個火伴三第231章 柔然的噩夢第370章 高擡貴手第431章 歡喜團圓第92章 掃榻相迎第249章 不想無知第444章 兩線膠着第16章 練武木蘭第281章 帝王的傷痛第一 個火伴五第231章 柔然的噩夢第279章 給我鬧第228章 兩虎相爭第349章 陰陽之道第432章 北涼□□第157章 關它鳥事第115章 初顯威榮第256章 錯付芳心49 山中野寺第472章 有過在身第216章 高車大局第63章 狄袁第一次交鋒第175章 心屬黑山第307章 突遇暗殺第8章 求親木蘭第486章 番外賀氏託兒所第405章 相互試探181 如何立威第239章 無驚無險第139章 血淚之罪第四 個夥伴四第270章 幕後之人第461章 最後的選擇第165章 假貨對假貨第306章 番外 我是蓋吳第212章 北伐伊始85 第四個夥伴二第189章 他的顧慮第391章 登天之梯第190章 我心困惑第350章 病入膏肓第372章 豎子敢爾第459章 壯漢投河第187章 新的希望第433章 不世功勳第343章 前往陳郡第376章 可憐可恨第339章 得勝回朝76 新的旅程第207章 禿髮王子第419章 救命之恩第109章 番外她是花木蘭(上)第341章 亂,來戰第387章 豈曰無衣第348章 道門來人第155章 無責任番外花x葉第161章 若干人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