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君前來,不但是解了賀穆蘭和獨孤諾的圍,也解了他們爲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
白鷺官行事,向來是不需要原因的。正如後世的錦衣衛,他們在這裡,自然有在這裡的原因,不可能說給他們聽,哪怕他們是五姓子弟也是一樣。
素和君二十多歲就是白鷺官,不完全靠的是家世和羅結弟子的身份,他本身自有自己特殊的渠道,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東西。
正因爲素和君到了此處,又說是委託花木蘭和獨孤諾來查探消息的,許多家中有些陰私之事的子弟立刻萎了下去,一邊不着痕跡的把自己縮起來,一邊想着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還有一些心思複雜的,已經開始想拓跋燾是不是疑心漢人,或是家中想要忤逆意思把女兒先嫁出去不填塞後宮的心思被忌憚等等。
總之素和君這個皇帝身邊的大殺器一出,真是四方俱靜。
但是不可避免的,這裡鬧出的事情,就要靠着拓跋燾遮掩了,畢竟素和君這套說辭瞞得過別人,有沒有派素和君來南園,拓跋燾卻是知道的。
崔家勢力再大,也越不過皇權,之前崔家娘子還能以“抓捕行蹤可疑之人”來對付賀穆蘭,想要讓她狠狠栽個跟頭,可如今兩人身份一暴露,一個是剛剛上任的虎賁左司馬,一個是前途遠大的羽林郎,還是獨孤閥的次子,兩人身上都有官位,可這些家將全是私將,真打下去了,第二天說不定就真的被人帶兵上門報復了。
不只是漢人家將會說出“主辱臣死”這樣的話的。
加之人的名,樹的影,花木蘭自殺了“大魏最讓小孩害怕排名榜第一”的鬼方以後,立刻以竄紅的氣勢登上該榜榜首,接過了鬼方能讓小兒止啼的旗幟,世人可能不知道花木蘭是誰,可提起殺了鬼方的“虎威將軍”,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她描述的聲如洪鐘,體若熊虎纔好。
現如今雖然這些貴族子弟看出花木蘭並非外界傳聞的那樣,但他只憑一個女人用的鞭子力敵幾十家將卻證明了盛名之下無虛士,世人皆愛英雄,無論男女種族,有些郎君對花木蘭心生好感,也就親自去向崔家求個和解,這事就這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更有甚者,有不少郎君過來相請三人,希望能互相結識一番。他們的父輩因爲花木蘭冒犯了崔家的原因不願和花木蘭往來,但這些白身的公子哥卻是無礙的,家中也不拘着他們交友。
素和君帶着花木蘭原本就是想幫他擴展人脈,加之狄葉飛遇到花木蘭以後怎麼也不肯跟崔家人走了,直說和熟人一起自在,這幾人就混在一起,和一些態度還算友好的士族子弟坐一坐。
若攪了人家遊玩的興致就走,也顯得太打臉了。
“我都這般犧牲了,你那邊情況如何?”賀穆蘭見獨孤諾精神有些恍惚,心中已經料定結果不太好……
結果等獨孤諾說出來之後,衆人更是嘆息。
“她若說門第不配,我可能還沒有這麼難過。她說,她說……”獨孤諾神色更見迷茫,“她說她性子烈,所以不喜歡人高馬大的,偏愛弱質文士,而且,她心裡已經有人了。若我願成人之美,她必領了我這個情,想法子報答我……”
“什麼?弱智文士?”
因爲在南園,說鮮卑話不禮貌,他們從進來開始都是用漢話,賀穆蘭一聽到獨孤諾說李酈娘喜歡弱智,頓時嚇了一跳。
等過了一會兒,她見衆人都奇怪的看她,這才反應過來,是“弱質”不是“弱智”,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忍不住啞然失笑。
素和君卻又不同,聽到後當下就嗤笑一聲。
“這女孩心倒是大,主意也多,卻沒想到你一個嫡次子,要怎麼犧牲才能爲她推掉這個婚事,她又可報答的了你的犧牲……”
“可是我要她的報答做什麼,我……我是來看未婚妻的……”獨孤諾聲音減低,“我確實很喜歡她的身形樣貌,可人家瞧不上我,覺得我傻我卻是看的出來的,既然我一廂情願,她嫁了沒意思,我每天被人嫌棄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正是如此。”賀穆蘭贊同地點了點頭。“若是嫌你笨,嫌你是鮮卑人,都還有辦法補救,可若是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就是如何勉強,也只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就算如今這婚事黃了你會一時痛苦,就長遠來看,卻是萬幸。”
賀穆蘭想到獨孤諾前世娶了酈娘,後者情願頂着壓力和離,連子嗣都沒留下一個,顯然兩人感情一直不好。
成婚這麼多年,若是雙方有意思,心是鐵的也捂化了,可兩人一直無子,最後鬧到和離的份上,絕不是一句“感情不和”能概括的。
與其想看兩相厭,最後成怨偶,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成,正如鮮卑民歌所說的,“郎不念女,各自努力”,也不失是條路子。
無論如何,賀穆蘭已經盡心盡力過了。
獨孤諾和李酈娘沒有怎麼相處過,就連今天也是第一次見,第一次見剛剛有好感就給人打了個巴掌,難過肯定是難過,傷自尊也傷自尊,但什麼痛苦斷腸一定是沒有的,最多有些難堪罷了。
所以他情緒低落,狄葉飛和素和君兩人卻不以爲然,覺得這種婚姻大事他根本就做不了主,居然還爲未婚妻看不上她這種事煩惱。
真要看不上他,等睡上幾回,看不上也要過一輩子了。
莫說他們庸俗,這世間男子大多如此。
“話說回來,看素和使君和王家雲娘似乎是認識?”坐的遠的一個王家子弟沒聽到賀穆蘭三人在說什麼,不願冷場,就想挑點話出來說,他和素和君等人都不認識,但紅衣女子王慕雲卻是王家女,所以便挑了這族妹說話。
素和君一聽到王慕雲的名字就變成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那個惡婆娘?我和她沒什麼交情!”
他是白鷺官,表情雖豐富,但十分大多有五分是做給別人看的,但說起王慕雲時,那是真心實意的咬牙切齒,顯然是吃過大虧。
賀穆蘭前世住平城時,住的是素和君的家,自然認識素和君的娘子,他的正妻是一位鮮卑宗室,是拓跋燾的一個堂妹,長得頗爲俏麗,而且是賀穆蘭的瘋狂崇拜者,曾經還熱切的追求過聲名鵲起的虎威將軍花木蘭,後來花木蘭拒絕了她好的好意,她被拓跋燾嫁給素和君時還撂下過話,只要花木蘭還要她,她立馬和離。
這種奇恥大辱換成哪個男人都受不了,不過素和君這人對待男女之事上有些沒心沒肺,上輩子也是妻妾成羣,兩口子各自過各自的,日子也就這麼亂七八糟的過來了。
算是典型的鮮卑貴族家庭。
可是以賀穆蘭少有的“言情小說”和“偶像劇”的經驗,倒覺得比起素和君那位不着調又熱情奔放的娘子,這位冷若冰山的王家娘子和素和君之間更有火花,而且隱隱有些八卦。
可素和君擺明了討厭這女人,那王家公子也就頓住了試探的口風。大概王家人都不怎麼喜歡這個族妹,所以他見素和君明顯不喜歡這個族妹,反倒鬆了口氣,擺出一副笑意迎合道:
“原來你也知道我那族妹的惡名,她從小舞槍弄棒,還立了一個‘女軍’,簡直笑死人了!若是女人能打仗,還要那麼多男人幹什麼?那些個繡花枕頭,也就在家裡自己玩玩家家酒!女人嘛,呆在家裡相夫教子纔是天經地義。依我看,她現在仗着叔父寵愛她隨她去,等熬成老姑婆了沒人要的時候,就知道……”
這人說的興起,素和君卻不動聲色地看了賀穆蘭一眼,卻見賀穆蘭自顧自的坐在案前喝酒,嘴角一副譏誚的表情,神色還算平靜。
素和君原以爲賀穆蘭聽到這樣的話,即使不拍案而起,怎麼也要刺他兩句,卻沒想到賀穆蘭只是當做耳邊風、別人說胡話一般,不但不氣,眼神裡還有些可憐那人。
他卻不知道賀穆蘭剛穿來的時候就是大齡花木蘭,王慕雲是士族女子,母族又有實力依然被人如此說道,她昔日穿着男裝以花克虎身份行走鄉間時,那些鄉下人對於花木蘭做出的揣測可比這個粗魯、直白多了,比這更難聽的比比皆是,她若每個都要跳腳,一雙腳早就廢了。
她此時和前世的花木蘭一樣,因爲經歷地多了,看的廣了,再聽到這樣的言論,就覺得這些男人非常可憐。他們無法接受女人比自己優秀的事實,也容不得異樣的人生,花在自己規定好的框框裡,過着日復一日的生活,既不願張開眼看看別人的美好,也不願修行自身變得優秀,頗有些井底之蛙的意思。
“我那族叔原本大好的前途,爲了那宇文家倒貼上來的女人被逐出家門,住在那般荒郊野地,可嘆可嘆,到現在也沒有被推舉爲官,一天到晚遊山玩水,還美名其曰魏晉遺風……”
素和君原本就欣賞花木蘭,再聽到王家郎君這麼說族妹,心中無名之火頓起,突然把那酒杯重重往案上一丟。
“王家郎君,你莫忘了我也是鮮卑人,在座的幾個都是鮮卑人。宇文鮮卑再怎麼式微,你當着我們一羣鮮卑人的臉說她母親的不是,就是在打我們的臉!再者你們不欣賞王慕雲,我也很討厭她,但就我看來,她舞刀弄槍和尋常女子捏針走線沒有什麼區別,這個又無關她的人品,有什麼好嘲笑的?”
素和君真生氣時,眼神幾乎能擇人而噬,王家郎君只看了一眼,笑容頓時僵住,自己默默喝了一杯酒算是賠罪,再不張口。
士族子弟的涵養都是極好的,知道說錯了話便不糾纏,即使道歉也做的不失自己的身份,但這話題,是怎麼也無法延續下去了。
好好一頓宴席,一下子氣氛尷尬,幾乎到了沒辦法繼續下去的地步。
誰也不知道剛纔還恨不得把對王慕雲的厭惡刻到臉上的素和君,爲什麼會對明顯迎合他意示好的王家男子罵道一點臉面都沒有,賀穆蘭卻知道大概是爲什麼,怔了怔看了眼素和君,卻見他坦蕩蕩地看了過來,不由得舉起酒杯,和他遙遙對飲。
好在這尷尬沒有延續多久,在一旁像是隱形人一樣的狄葉飛突然被人找上了,引起一堆人的側目。
狄葉飛的長相若是英挺一點,可以說是當世難見的美男子,可惜他的眼睛有些狹長,嘴脣過於薄弱,看起來就透着一股陰柔。加之軍中男兒多是糙漢子,狄葉飛的體格又不粗壯,一來二去,就變成滿軍營女神一般的人物。
可這些漢家女子眼睛卻是特別毒的,莫說男人,就算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也要分出高下來,互相評判一下女子的優劣,這狄葉飛跟着崔家子一踏入帷幔之中,頓時有無數雙眼珠子看了過來。
無論風俗怎麼改變,女人喜歡美男子的特點總是不變的。狄葉飛雖然斷了五石散,但副作用一直沒改,經常心煩氣躁、四肢無力,氣質變的也柔和文弱起來,加之穿着窄袖胡服身上瘙癢,所以一直是一身細麻寬袍,更顯得風度翩翩。
狄葉飛原本就五官極爲精緻,而魏晉時期最欣賞的美男子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要長得高挑、白皙、五官精緻美好。崔浩那是生錯了時代,早生一些時間,也不至於被胡人嘲笑,而是被各家追捧,弄出第二個“看殺衛玠”來。
狄葉飛長得一雙漂亮的綠眼睛,花木蘭爲了綠眼的高車同袍闖了崔浩府去拿門客的事情人人皆知,再見他坐在花木蘭身邊,自然知道他是花木蘭的好友、崔浩的弟子狄葉飛。
男人也許還會在背後說幾句狄葉飛像女人,或是喜歡他的相貌偷偷看幾眼,這些世家女子倒是大大方方地打量起狄葉飛,評頭論足起來。
若狄葉飛是個出身五姓或家世繁盛的狼君,這些女子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顧形象地品頭論足、討論別人哪裡的鼻子好看,哪裡的眼睛有神,但正因爲狄葉飛身份微寒、地位不高,還是個胡人,她們調笑起來,就更爲肆意。
因爲人人都知道她們不會和這樣的人結成親事,旁人也就只會認爲她們愛慕狄葉飛的顏色,不過是女孩子家喜歡漂亮的東西,即使傳到夫家,也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
但對狄葉飛,怕是從此就沒什麼好眼色了。
這些女子對於同樣地位的男人,那叫一個處事矜持,端莊有度,但見了狄葉飛後,一個個都是眼睛冒着賊光,恨不得把他叫過來把玩一番纔好。
盧七娘性子沉穩,見衆姐妹討論狄葉飛有些失態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打斷,卻被知道她怕花木蘭的人笑話了一頓,以爲她是不敢接近花木蘭身邊的人,只推了王佩蘭出去打聽狄葉飛的動靜。
王佩蘭年紀最小,沒到婚配的時候,又天不怕地不怕,加之確實喜歡狄葉飛的顏色,被衆人這麼一推,也就半推半就的尋到狄葉飛,臉色紅紅的找他攀談。
狄葉飛在北地度過了兩年多的時光,從黑山大營到北地高車,無論男女見他第一面就會把他當成女人,此時見王家娘子過來,還以爲是哪個女郎愛慕火長剛纔的威猛,將自己的身子避了避,露出身側的賀穆蘭來。
誰料王佩蘭卻攀上了狄葉飛的袖子,而且頗有些放不開手的意思,開口嬌聲道:“你就是崔太常家那位右司馬吧?我的女伴們好奇你,想要見見你哩。”
這話說的狄葉飛像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一般,實在是有些輕慢,偏這個女孩長得可愛,說話也嬌憨,扯着狄葉飛地袖子撒嬌的這麼搖一搖,那話說的倒真相是一羣女孩欣賞他,相邀去做客了。
這裡多少男人認識王佩蘭,聞言往女人堆裡那麼一看,果見許多女郎對這般指指點點,還有焦急的引頸張望的,立刻露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狄葉飛,恨不得是自己過去了。
狄葉飛只覺得荒謬,用手拂開王佩蘭的手掌,驚疑不定地問道:“找我?不是找花木蘭?”
王佩蘭一愣,瞧了狄葉飛身邊凶神惡煞一般的將軍,見她長得實在是普通,唯有一雙眼睛出色,忍不住搖搖頭。
“我找他做什麼?我們找你。我……我叫佩蘭,就是那種香草,你聽過嗎?”
說罷神色緊張地看着狄葉飛。
一旁賀穆蘭和素和君聽到狄葉飛說的話,立刻笑出了聲,再聽到這姑娘明顯是來表示喜愛之意的,立刻好奇地看着狄葉飛有什麼反應。
誰料狄葉飛紅了一整張臉,悶悶地說不出聲,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爲什麼來找我,我雖長得像是女人,卻並不是真的是女人,也不缺什麼閨中好友,讓你們失望了。”
這下子,素和君真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倒在案桌上。
一旁所有的男子都露出忍禁不俊的表情,似是覺得這番好事落在狄葉飛身上,卻讓他產生這麼個聯想,狄葉飛不是傻的也是呆的,剛纔的羨慕嫉妒也一掃而空,看待他的表情也沒那麼怪異了。
“這位女郎,我這好友麪皮淺,我先替他謝過你的好意了。不過我們在這裡原本就不合適,一會兒就走……”
賀穆蘭見狄葉飛臉皮漲得發紅,好心替他解釋,卻被王佩蘭瞪了一眼。
“我和他說話,你插什麼嘴呢!我只問他願不願意!”
若說狄葉飛最尊敬的人是誰,不是拓跋燾,也不是崔浩,而是對他的人生帶來巨大影響的花木蘭,他心中對她的情感十分複雜,幾乎把所有人類能夠有的情感都糅合了進去,此時見到賀穆蘭被呼喝,立刻蹙起眉頭。
“你們其實也看不起我,不過想讓我過去陪你們逗樂子罷了。我什麼都聽火長的,你對他不敬,我也不願和你說話。”
他心中明澈,看着王佩蘭的顏色也越來越凝重,臉上的紅意也退了。
“你請回吧。”
王佩蘭聽到狄葉飛的拒絕,眼睛裡泛起淚光,竟就這麼捂着臉跑了,渾似前世追星不成反被奚落的中二少女。
“你……哎!”
賀穆蘭看着王佩蘭傷心的跑走,忍不住搖頭。
她如今頂着二十歲的皮,竟像是這一堆火伴的老媽子一般,還關心起他們的感情問題來了。
只要一想着自己要熬到三十二歲都沒出嫁,而身邊的男人們卻要一個一個的娶媳婦,說不定自己還要爲他們參謀、說媒、出謀劃策,也許還要打架助拳,她就覺得頭疼。
真是心累。
王佩蘭被狄葉飛說跑了,回到女伴堆裡,立刻就有人站起身來想要過來,被崔家娘子說了幾句什麼,給按了下來。
素和君往那邊看了一眼,眼神裡都是警告之意,這些世家女子眼界心胸並不比男人要差,見到白鷺官護着狄葉飛,就知道此人大概也是皇帝想要捧起來的,再不敢用“美貌伎人”一般的心理看他。
但狄葉飛的臉長得實在是好,直到他們起身要告辭了,賀穆蘭都能感覺到至少有十雙以上的眼睛從頭到尾都放在狄葉飛的臉上,連帶着她都有些不自在。
等要出幔帳之時,一襲紅雲卻飄然而至。
原來是王家的王慕雲到了。
“花將軍留步!”
王慕雲快步上前,走到衆人身邊。
“惡婆娘,你來幹什麼?”
素和君低啞着嗓子,“別以爲……”
“手下敗將,莫要和我說話。”
王慕雲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自顧自的和賀穆蘭說道:“如今人人都誇你武藝了得,箭術更是厲害,我想和你比試一番,不知道哪裡合適?”
賀穆蘭愕然,狄葉飛動容,素和君原本臉色難看,待聽到王慕雲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惡婆娘,你真是自不量力,你就算箭術再精,可知你面前站着的是什麼人?她開的了三百斤的弓,八石的腰弩一個人就能拉開,射程是一百五十步,曾經一箭射下夏國大將的人頭,你這真是自討沒趣!”
素和君有意打擊她,但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王慕雲第一次露出羞窘之色,上下看了看賀穆蘭,似是不敢相信這樣的身體裡有這般的力氣。
獨孤諾原本情緒低落,一路上不言不語,聽到素和君誇耀賀穆蘭的話,立刻與有榮焉地擡起頭,恨不得拍着花木蘭的背說一聲這是我朋友云云。
不過王慕雲卻顯得大度的多,直到素和君大肆嘲笑完了,這才服氣地拱了拱手:“確實是我自不量力了,我還以爲我的本事在同齡人裡已經不錯,卻沒想到花將軍竟如此了得。我是拉不開三百斤的弓,也射不了一百五十步的箭的。我欲經常拜訪將軍,以武會友,不知可合適?”
素和君正在好笑,看到她正色請求,表情立刻僵住,那笑聲也一噎,看看花木蘭,再看看王慕雲,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賀穆蘭自來到這個時代,除了趙明以外,再沒有接觸過什麼同性朋友,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對脾胃的,長得又像是前世的大明星林青霞,自然是希望能夠結交。
可她如今是以男子身份行走於世,生怕給王慕雲惹來麻煩,所以微微沉吟了一會兒,這才慎重地對她回答:“我倒是不妨事,只是你是女子,畢竟多有不便,我怕給你惹麻煩。”
這話說的極爲誠懇,半點沒有瞧不起王慕雲的樣子,王慕雲聽了之後露出一個情真意切的笑容,剎那間冰霜融化,如沐春風,她長相原本是偏向嚴肅那種的,一笑起來,立刻有種別樣的明媚。
就連素和君都張口結舌,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她竟然笑了,她竟會笑!”
“你我以武交友,坦坦蕩蕩,有什麼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太在意會有麻煩,我不在意,你在意嗎?”
賀穆蘭實在喜歡她這直來直去的性子,“你都不在意了,我有什麼在意的?不過我現在住在禮賓館,你進不去。等我日後在平城置了宅子,你再來拜訪比較好。等我宅子買好了,再……”
她看了看素和君,覺得這兩人倒是有些意思,說不定能成爲一對歡喜冤家,總比素和君前世妻妾成羣,遊戲人間好,便話頭轉了一下,接着說:“……再讓素和君轉告你。”
王慕雲果然和素和君之間有故,聽到賀穆蘭的話,又笑了笑,轉頭看向素和君:“長舌小人,你倒交了個好朋友,難得你不花言巧語的騙人了。你記得回頭告訴我地址。”
“誰是長舌小人!我是白鷺官,不是長舌官!”素和君氣的眉毛都吊了起來,“不要拿小時候的事情一直說,小心我……”
“花將軍,我走了,後會有期。”
王慕雲懶得理素和君,對賀穆蘭點了點頭,走的和來時一樣乾脆,毫不拖泥帶水,就讓其他人猜測兩人有什麼私情都無法再猜下去。
知道王慕雲走了,素和君還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毫無平日裡的自然風度,賀穆蘭斜眼看他:“你這不對啊,和平日的你一點都不像。”
“遇到她,我沒瘋就差不多了!”
素和君翻了個白眼。“你要和她相交,不是吧?”
就連狄葉飛也有些悵然:“我忘了火長也是要成親的年紀了,原來火長喜歡的是這樣的姑娘……”
外冷內熱,倒是和火長一般脾氣。
這原本是該高興的事,只是他的心中竟隱隱有些難過,像是被什麼堵了。
‘大概像是所有離巢的燕雀一般吧,想飛走,又覺得那好屋子總還是給別人佔了,心裡難過。想不到我竟是這樣婆媽的一個人,他們說我肖似女人,一點都不假……’
狄葉飛捏了捏拳。
狄葉飛的猜測讓素和君又一次啞口無言,就連賀穆蘭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我確實喜歡的是這樣的姑娘,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這女孩箭技確實不錯,我若她這般年紀的時候,沒有天生的神力,倒不一定比得過她。”
她一看就是家學淵源,和花木蘭從其父那裡繼承的路子完全不同。花木蘭十六七歲的時候若沒神力,也許真沒她的箭技了得,但現在……
賀穆蘭頓了頓。
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在戰場磨練兩年以後,都不會輕易失手了。
因爲一失手,說不定就要送掉無數性命。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話,不喜反倒更憂,他因爲賀穆蘭可能就要成親的念頭把自己堵得半死,再聽到賀穆蘭解釋的話,更覺得自己之前的態度十分可怕,卻又不敢細想是爲了什麼,一路上於是越發沉默。
獨孤諾則是看着一個個有紅顏知己的有紅顏知己,有女人愛慕的有女人愛慕,再看看自己,回家後少不得還要掀起一番風暴,頓時腳步更加沉重,走都走不動了。
“花木蘭,能不能把惡婆孃的鞭子給我看看?”素和君突然開口說話,伸手向賀穆蘭要東西。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把腰上插着的鞭子遞給素和君,後者接過後摩挲了一陣,這才依依不捨地又還給了賀穆蘭,面上有些許懷念之色。
“還好你是……若你和我一般,我恐怕想盡辦法也要把這鞭子要來。”
有狄葉飛在,他不好說明,但賀穆蘭也知道,他的意思是還好她是女人。
這鞭子看起來已經是舊物了,至少有十年左右,蛇皮早就磨得圓滑,顏色也不是鐵鏽紅,而隱隱有些暗紅的樣子。
至於爲何男人不能拿王慕雲這鞭子,賀穆蘭雖然好奇,卻沒有多問。
反正肯定有一番故事。
狄葉飛看看素和君,又看看賀穆蘭,不知道他們打得什麼啞謎。再看到賀穆蘭腰上插着的鞭子,綠眸更加深沉,只垂着頭,過了一會兒忽道:“我跟着師父的幼子來的,如今出來這麼久,還是到前面去比較好,我先行一步。”
賀穆蘭知道他現在身份尷尬,和崔家正是要重歸於好的時候,便沒有阻攔他。
狄葉飛的身影走遠了,素和君才嘆出一聲:“他心性不如你豁達,卻勝在堅毅,又能守住本心。看他拒絕幾個女郎的邀請留下來就知道,若他真的去了,我倒要瞧不起他了。只可惜他比較太敏感了一點,這樣的人若不是變得偏激,就是變得自傲,我真擔心他會辜負你一直輔助的情誼。”
“朋友之間,又有什麼辜負不辜負呢?能看着他青雲直上纔是最好。你沒聽過一句話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我不知道木蘭你竟還懂《莊子》。”
“我略聽過一些,沒看過全本。”
“那也很了不起了,許多鮮卑人都不知道這本書。”
許多鮮卑人之一的獨孤諾跪地躺槍,聽着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喃喃自語:“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嗎?”
“前面的獨孤郎君請留步!留步留步!哎呀太好了,你沒走遠!”
一個頂着雙丫髻的小丫頭氣喘吁吁第跑了過來,見到獨孤諾還在,立刻邁大步子一口氣衝到他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絲帕來。
“我家少爺找不到紙,又被人看的嚴,只好用這個寫給你了。你看完了要燒掉,不要留着啊。”
那小丫頭說話也是爽利,湊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囑咐了這一句,把那絲帕遞給他。
賀穆蘭和素和君見有女人找他,都是避嫌的後退幾步,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
獨孤諾也被弄的一愣一愣的,他不認識這個丫頭,也不知道什麼少爺,拿起絲帕一看,只見上面黛色的字跡映在潔白的絲帕上,這帕子上面沒有繡任何花樣,所以也看不出是誰的私物,倒是聰明的很。
黛色的墨汁肯定是沒有的,這大概是哪家小姐畫眉的青黛,帶出來補妝的,給拿來用了。
獨孤諾只看了幾句,心中一暖,面容柔和的和小丫頭說道:“和九郎說一聲,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沒事,若有機會,下次再見。”
那小丫頭被獨孤諾看的臉發紅,胡亂點了點頭,見四周沒人注意,又一次快步跑開。
回去的路上,獨孤諾一路的腳步都是輕快的,再無剛纔的頹喪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