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人死乞白賴的留下來了,結果當晚就瘋了。
賀穆蘭的屋子雖然是整理出來了,但什麼都沒有。
沒有牀褥沒有被子沒有桌子沒有廚房沒有鍋碗瓢盆竈臺餐具,典型單身漢的住處,光把各處佈置的好看有個屁用?
不能住!
“得聯繫木匠打個牀,還有桌子椅子……”賀穆蘭摸了摸下巴。“睡了這麼多年地上,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得風溼,反正在自家,乾脆把牀做出來吧……還有桌椅板凳和榻……”
她自言自語着若干人聽不懂的話,“這廚娘也要找,不能天天在外面吃。還有放東西的庫房……”
賀穆蘭越想越頭疼,她發現自己不但缺錢,而且還缺人,不管要做什麼她都沒有條件。
如果說暫時折騰出一間房子來先住着當然是可以的,可是這裡可不是禮賓院也不是軍營,吃飯暫時可以按過不提,若沒有人定時清理,這上茅廁的問題都是個大問題。
總不能她每天自己提着那啥去倒夜香吧?她倒是無所謂,傳出去太丟人。
“現在是年底了,你找什麼人做事都不方便。”若干人本家也不在這裡,京中只是一間宅子,可就是這樣,宅子裡也有幾十個下人伺候他哥哥。
一個正常的主家,家裡養着木匠、泥瓦匠、廚娘、針線娘子、灑掃下人、粗使下人、貼身侍從、門丁、馬伕、修剪樹木花草零零總總少不掉,這東陽侯府也實在是太大,就算賀穆蘭只住主院,也要三四十個人才能維持正常的使用。
若干人雖然沒管過家,但他畢竟是大家子弟,見識的比賀穆蘭多多了,等他頭頭道道的把一個宅子必須要用上的人一說,賀穆蘭徹底頭疼。
“罷了罷了,我不住了,這宅子你要住先住着吧……”
“別啊!這麼好的宅子怎麼能空着!”若干人驚慌地拉住賀穆蘭的手,“我幫你找廚娘!我幫你找木匠!你只要有人能用就行是不是?年底雖然難找,可是還是找的到的!”
“當真?”
賀穆蘭狐疑地問。
“不用太麻煩,你跟我去住禮賓院就是。”
“你沒時間,我現在閒啊!人一人二人三人四還被我丟在家裡,我吩咐他們下午悄悄出來,到時候我帶他們幫你跑跑腿……”
若干人腆臉笑着,又伸出手。
“就是我出來的急,身上一片布頭都沒帶。需要花費的財帛,還得先找火長支着。”
賀穆蘭正不耐煩弄這些瑣事,有人自告奮勇要幫忙,她也是求之不得,當即從懷中掏出自己的錢袋子,一把丟到若干人手上。
“不要省着花,若是苦人家,就別壓人家價錢了。”
若干人“嘿嘿”笑着收回了錢袋,拼命點頭。
想來他雖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出身,但從來也沒有這麼拿過一袋錢分配的。賀穆蘭也不心疼,因爲那袋子裡的不是金子,而是赤銅和銀子,若是買個廚娘燒燒飯,這麼多錢是綽綽有餘的。
於是若干人就這麼在賀穆蘭的宅子裡賴了下來,並且開始積極的置辦廚房的用具和主房裡的臥具等等,他有四個家奴,四個家奴基本什麼都會一點,幫着若干人來回跑也是方便。
賀穆蘭卻沒有時間跟着他這麼折騰,依舊住在禮賓院裡,準備等過完年再考慮搬進新宅子的事情。
黑山的虎賁新軍和王將軍、她的軍奴等等都要年後才能入京,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賀穆蘭除了每天早上必要的鍛鍊以外,還要定期入宮和拓跋、源破羌一起負責檢視新軍的武備、新軍的大營等等,除此之外,偶爾還要應邀和京中諸多兒郎出門打打獵,日子過的很是充實。
她在京中認識的朋友也就那麼幾個,除了素和君和若干人外,狄葉飛和獨孤諾的消息也沒有斷掉。
崔浩年底事忙,幾乎沒有時間教導狄葉飛,但再也不敢隨便疏忽對待狄葉飛的教育,而是把他託付給了自己的兒子崔元,親自教導。
崔元並沒有出仕,但他是崔家的名士,由他親自教導,狄葉飛瞬間就和十四五歲的崔琳成了同門,這個少年從一開始就對狄葉飛各種看不順眼,私底下的刁難不少,不過由於狄葉飛武藝不錯,基本也沒吃過多少虧。
爲了監督他戒掉五石散,狄葉飛住在了崔家子弟才能住的院子裡,分配了兩個男僕和兩個侍女伺候,由於崔浩是高車招撫使,經常要和高車人接觸,帶上狄葉飛也方便。
所以比起前幾個月剛剛入平城,狄葉飛和崔浩每天相處的時間大大增加,崔浩對狄葉飛也越來越親近,想來再過幾個月年前的忙碌過去,崔浩就會真正的將狄葉飛當做自己人了。
賀穆蘭新宅的門聯和門頭“虎威將軍府”的牌匾便是崔浩親自題寫的,由狄葉飛親自送來。
“虎威”是賀穆蘭的將號,“左司馬”是賀穆蘭的官職,崔浩取將號而非官職,那意思自然是他日她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用跟隨她許久的將號比官職名更加合適些。
送喬遷賀禮的狄葉飛和若干人在花宅相聚,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而之前崔浩爲她提的“勇冠三軍”幾個字也給賀穆蘭裱了起來,掛在了主房。
由於平城有不少人家向花木蘭示好,崔浩這個時候送匾和門聯倒沒有太打眼,有些人甚至猜測因爲梅園時崔家娘子對賀穆蘭無禮,也許這是崔家送過來的“賠罪”之儀。
一轉眼,幾日之約就過去了,王家的娘子雲娘應邀前來,來的不止是雲娘,還有云孃的表兄宇文誠。
賀穆蘭家的廚娘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就連主廳裡也是若干人盡力置辦的一些普通傢俱,和這豪宅比起來實在是不匹配。
宇文誠護送表妹一到賀穆蘭家就連連搖頭,就連王慕雲似乎也覺得這麼空曠窮酸的擺設和賀穆蘭的名頭不配。
“我就說讓我送些傢俱過來,我家還有幾張楠木大案,最適合待客,和你這寬敞的主廳也正好相配……”
宇文誠跪坐與案後,有些嫌棄地敲了敲面前的案几。
“這是柳木的?柳木太陰,不適合做傢俱,你怎麼挑這個?”
賀穆蘭身後的若干人臉一下子就紅了。
他倒不知道這麼多,只是看這木頭有些年頭,木頭也光滑細膩,而且賣的也不貴,還以爲撿了大便宜。
原來還有柳木不適合放在宅子裡的說法……
賀穆蘭見若干人十分不自在,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我沒那麼講究,能用就行。對了,宇文兄怎麼會和雲娘一起前來?”
“年底了,恰逢我們家給姑姑家送賀禮,遇到我這表妹出府,一問是來花將軍家,我就厚着臉皮跟來了。”
宇文誠嬉笑着,“怎麼,花將軍不歡迎我?”
“哪裡的話。”賀穆蘭看了看空蕩蕩的主廳:“我沒想到你要來,我這真正是‘寒舍’,倒怠慢你們了。”
宇文誠還在這裡和賀穆蘭客套,王慕雲卻是不耐煩地站起身。
“花將軍,我欲和你切磋武藝,不知你家的校場在哪兒?”
她雖快人快語,但作爲一個姑娘來說,未免有些過於刻板,宇文誠一聽自己表妹乾巴巴的語氣就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讓她一把抽走。
宇文誠原本想着花木蘭什麼人都沒請,獨獨請了自家的表妹,說不定是對錶妹有意,心中正想着若表妹真嫁了花木蘭,這樣的英雄是自己的“妹夫”,想一想都讓人激動,忍不住屁顛屁顛的跟了來,準備在其中牽線搭橋,玉成兩人的好事。
他也不想想,若賀穆蘭真的對王慕雲有意,他這樣的行爲不但做不了紅娘,反倒要淪爲電燈泡,賀穆蘭哪怕是個男人,也不能大咧咧在人家姑娘表哥的面前做出什麼親暱的舉動吧?
賀穆蘭沒想到宇文誠是衝着“大舅子”的地位來的,聽到王慕雲所問的問題,反倒好脾氣的也跟着站起身。
“其他地方沒佈置好,練武場每天要用倒是佈置好了,你跟我來。”
若干人驕傲地挺了挺胸,他知道賀穆蘭每天清早最少鍛鍊一個時辰,便仿照着家裡的小武場把東陽侯府的佈置起來了。東陽侯府原來也是武將出身,家中幾個院落都有各自的武場,主院之後便有一處小校場,正好拿來給賀穆蘭鍛鍊所用。
幾人跟着賀穆蘭來了院後,只見刀槍劍戟諸般武器擱在武器架上,地上立着石鎖石樁等物,遠處臺子上立着弓箭、箭筒,箭靶掛在牆上,因爲小校場不大,這箭靶是一百步距離的,正好夠騎馬溜達一圈。
賀穆蘭沒去過王慕雲家,不過卻聽素和君說過王慕雲的父親因爲離經叛道,被家中逐出大宅,帶着宇文家出身的妻子和奴僕等人在平城郊外居住,因爲是莊園,家裡宅子也不小,王慕雲的練武場更是極爲完善,光各種類型的弓就有數十把。
賀穆蘭的小校場雖然佈置的不錯,但顯然是不能看在王慕雲眼裡的。她看了看手邊的武器架,擡手從架子上抽下來一把銀/槍,伸手這麼一抖,抖出一個漂亮的槍/花。
這一抖銀花點點,若沒有個三五年的底子是沒有這麼利落的,若干人率先給面子的叫了一聲好,而王慕雲抖了抖槍/杆之後突然一怔,對着槍/頭看了半天,失聲驚道:
“花將軍這裡的長武器,竟全是御作監所出?!”
她又從武器架上取下幾把長刀並長劍看了看,這下子,臉上終於出現了讚歎的表情。
“這幾把刀用的是鍛鐵,這是高車人的不傳之秘,高車一年也出產不了多少把,等閒一把放在市上賣能買到百匹戰馬,花將軍竟然就這麼放在練武場上做練器?”
所謂煉器,就是和人比試時用的陪練武器,因爲消耗比較大,一般用的都是普通刀劍。
這幾箱子武器是賀穆蘭扛來的,若干人並不知道來歷,陳節則是對一把長刀垂涎欲滴了許久,卻沒敢開口找賀穆蘭要過,此時聽到王慕雲的羨慕之聲,忍不住腸子都悔青了。
若是當時真開口要了,說不定將軍就給了。現在知道這刀這麼貴重,他更不好意思要了。
賀穆蘭聽王慕雲一口道出她這裡武器的來歷,忍不住嗟嘆一聲。
“雲娘真乃奇女子也!這些長武器是陛下班師回朝之時賜予我的獎勵之一,因爲太過貴重,我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索性都放在了武器架上。”
她指了指王慕雲手中的長劍。
“這些長刀長劍則是我征伐柔然時得到的饋贈或者戰利品,原本並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但我這佩劍磐石質地堅硬,凡鐵觸之往往折損,就剩這幾把可以一直對抗而不損壞,我就放在刀劍架上,讓親兵給我喂招時使用……”
賀穆蘭苦笑了一聲。
“若一練劍就壞幾把劍,我可沒那麼多財帛去增添。”
所以說,窮人即使配了寶馬名/器也用不起,僅僅以馬飼料來說,賀穆蘭一匹主馬和兩匹替馬一個月所用的花費,就足以一個五口之家用上一年。
在黑山不征戰時,賀穆蘭的紅馬每天光吃草陸陸續續一天就要吃十個小時左右,這是鮮草;到了冬天,若是沒有乾草吃,就要持續掉膘,無法作戰。
那時候爲了節約豆料,都是大戰之前才餵食豆子,就這樣,賀穆蘭一個月也餘不下多少錢。
更別說戰馬需要喝的水是乾淨的清水,一旦喝渾水就會腹瀉,嚴重的就會腹瀉,所以即使在草原上,馬匹也是不好飼養的,更別說到了京城。
賀穆蘭得到越影時又痛苦又高興,回到平城也是一樣。她原本想招一兩個馬伕照顧自己的馬,又怕得了不信任的人毒死她的馬,所以其他兩匹馬都是寄養在禮賓院,平時只騎越影,因爲越影每兩天都要吃一次豆料,而黑豆昂貴,禮賓院也沒有多少儲存。
武器也是,賀穆蘭每日清晨都要練武,難免要有人喂招,陳節和蠻古通常就是她的對手。
喂招時武器一旦碰撞就會有磨損,磐石質地堅硬強韌不會有事,陳節和蠻古的武器壞的就快,賀穆蘭就把拓跋燾賜予的兵器箱子開了取了武器,陸陸續續一個月下來,剩下還沒有豁口的沒有幾把了。
若不是賀穆蘭知道自己的軍奴裡有不少曾經跟着高車人鍛鐵鑄劍,這些壞掉的劍早就送去修理了,又是一筆巨大的花費。好在等她的軍奴們到了平城,在這宅子起一個熔爐,武器就可以自己修了,稍微節約了一點。
王慕雲的父親雖然被驅逐出王家,也沒有出仕,但畢竟是王家嫡系子弟,名下有不少莊園田地,其母的嫁妝也豐厚,從小到大還有舅舅家不時來照顧,從未過過苦日子,也不能理解“連練器都沒財帛去添”是個什麼樣的窘境。
她只伸手指了指賀穆蘭腰間的磐石,好奇地問道:“這就是磐石?可能允我看看?”
賀穆蘭大方的拔出磐石,遞給王慕雲。
磐石但從外表上來看,就是一古怪的大劍,劍背寬而厚,劍刃也並不鋒利,這是爲了保持它的韌性,刀鋒太鋒利的話,劍口就會容易破損。
這把劍一眼看去就知道很重,饒是如此,當王慕雲接過磐石時還是沒有拿住,手臂一沉,眼見着那劍就朝着賀穆蘭的腳趾頭砸去!
王慕雲的臉上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又伸出另一隻去撈,可哪裡能夠撈得到?心急之下,王慕雲乾脆順勢跪下身子,準備用手臂去抱劍。
任何一個貴族人家出身的女孩都不會做出這麼沒有形象的事情,更何況磐石重達百斤,就算古代一斤十六兩,這把劍也有六十多斤,王慕雲真要抱劍,手臂肯定要被鋒刃所傷。
賀穆蘭沒想到這姑娘這麼拼,又這麼倔強,原本只是她避讓一下自己的腳就好的事情,卻幾乎要弄到見血的地步。
賀穆蘭忍不住縮回腳,又伸手拉了王慕雲一把,任由那劍落在地上,激盪起一地的塵土,撲了王慕雲一個灰頭土臉。
這一番變化,讓宇文誠和陳節諸人都瞠目結舌,尤其是宇文誠,每天見賀穆蘭若無其事的佩着這把大劍,還以爲最多幾十斤罷了,可看到這劍落地的情況,顯然極爲沉重。
別說舞動它,就算每天放在特製的劍鞘裡佩在腰上跑也是巨大的體力消耗,這賀穆蘭的腰力……
宇文誠羨慕的看了看賀穆蘭,又看了看王慕雲。
哎,若他這個表妹真能嫁給花木蘭,日後房中一定是和諧的很。
至少若雲娘生氣,不會動輒就被她動手掀翻了。
素和君步入賀穆蘭的宅子,在蠻古的指引下找到賀穆蘭一行人時,正遇到賀穆蘭起手推倒王慕雲,後者仰倒在地,灰頭土臉的樣子。
他沒有看清來龍去脈,由於視線全部放在王慕雲身上,竟也沒看到跌在塵土裡的大劍,當下腳步就是一頓。
他自小和王慕雲有過節,原本想着王慕雲這婆娘丟臉他怎麼也該幸災樂禍纔是,可真看到王慕雲吃虧,半點沒有平日裡的神氣模樣,心中涌起的倒不是想要嘲笑她的意思,而是對花木蘭的憤怒。
會打了不起是不是?居然還對女人動手!
就算是女人,也不應該隨便對女人動手!
“木蘭,你在幹什麼?”素和君腳步匆匆地走到幾人之間,似是不經意地看了看正在拍着身子站起來的王慕雲。
王慕雲腳下放着磐石,身邊不遠還有幾把長刀長劍,明顯是動過刀劍,素和君眨了眨眼,突然擠出個笑容:“怎麼?你比武輸了?”
王慕雲跌了個大跟頭偏偏給這個宿敵看到了,心中正是窩囊,再聽到他的聲音,忍不住哼道:“我還沒有比武,不過確實是丟了人。怎麼,難不成你這個長舌小人,要把我摔了個跟頭的事情傳的全天下都知道?”
素和君原本是擔心王慕雲有受傷,但他對花木蘭的分寸有信心,所以才問是不是是比武輸了,結果王慕雲的話夾槍帶棒,把素和君的火氣也挑動了上來。
“還好沒比武,否則不管你是贏了還是輸了,明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兒郎和女郎要等着套你的麻袋!”
素和君輕視地瞥了她一眼。
“就你那本事,還是多練練吧。花拳繡腿……”
“你這個手下敗將!”
“你打贏我還是十年前的事情,你一天到晚把這個事掛在嘴上,其實也不過就是仗着當年長得比我高罷了,若是現在再……”
“那我們就現在比一比!”
王慕雲心中正搓火,一聽素和君的廢話,立刻抓起手邊的鍛鐵劍,劈手就向素和君揮了過去。
這一劍又快又恨,絕非是虛張聲勢。
但凡鮮卑貴族,腰間肯定佩了武器,即使進宮,只要不在君前也不用取掉。素和君見王慕雲動真格的,他也正好想要一雪前恥,順勢拔出佩劍,將王慕雲的劍格住,開始較量了起來。
仔細看去,這才發現王慕雲和素和君的劍法似乎是出自一路,只不過素和君的劍法詭異多變,王慕雲的劍法快如疾風,兩人比拼之時,腳下步伐瞬間踩的人眼花繚亂,兩把劍頻繁碰觸,擦出不少的細小火花,轉瞬之間又全部熄滅。
就如兩人往日相對的態度。
賀穆蘭怎麼也沒想到素和君和王慕雲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大驚失色地準備上前分開兩人,卻被身邊的宇文誠一把拉住。
“讓他們打一打,打一打,說不定以後就不用這麼僵着了。”
宇文誠似乎是知道兩個人的過節,只拉着賀穆蘭不讓她出面,隱隱還有些期待的樣子。
“之前我沒有多問,到底素和君和雲娘到底有什麼矛盾,爲何一見面就火花直冒?我看雲娘是個少有的穩重女子,素和君也是長袖善舞玲瓏心腸,怎麼會像只鬥牛一般?”
賀穆蘭順着宇文誠拉着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開口相詢。
一旁的若干人眼睛精亮,豎着耳朵聽其中的八卦。
“其實都是些小事,只不過我這表妹性子倔強,倒把關係弄僵了……”宇文誠嘆了口氣,“罷了,花將軍若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其實平城許多人家都知道的。”
他壓低聲音,在小校場上“乒乒乓乓”的比劍聲中說起了當年的故事。
原來素和君從小學武,教他近身劍法的正是宇文家當時的第一高手,也就是宇文家那時的家主宇文霸。
宇文霸不但教素和君,也教自己家的子弟,其中就有外孫女王慕雲。
王慕雲從小熱愛練武,宇文家即使是女兒也會一些功夫,算是家學,雲孃的母親自己經常戲言自家相公是被“搶來”的,當然也就教了女兒。
王慕雲從小進步極快,加之長得高挑,很快宇文誠的姑姑就發現她是一個練武的好苗子,就把她送到了孃家學一些擊技之術,於是認識了當年還是個少年的素和君。
兩個孩子一個八歲,一個十二歲,素和君小時候個子小,王慕雲卻長得高挑,比素和君還要健壯,加之年紀相仿,入門也一樣時候,免不得互相比較,而素和君十次有八次落敗,便對王慕雲沒什麼好脾氣了。
十二歲的年紀正是皮的雞飛狗跳、又懵懵懂懂的年紀,素和君又莫名其妙喜歡招惹王慕雲,久而久之,王慕雲便對他也沒有了好臉色。
又一次,素和君家裡的下人在莊園裡抓了一隻紅色的大蛇,進獻給他家中取膽泡酒,素和君當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壞心思,命下人把這蛇的牙全部拔了,然後塞到了王慕雲的被子裡嚇她。
王慕雲從未接觸過這麼大的毒蛇,午睡之時當場嚇得驚慌失措,尿了褲子。
躲在窗外等着看熱鬧的素和君沒想到她這麼大的人了還能尿褲子,於是笑話一番後,把這事傳揚的滿府皆知。
宇文家多出武將,不但教導自己的子弟,也教導不少知交家的子弟,這一傳揚許多人家的子弟都知道了,涵養好的,至多私底下說幾句素和君胡鬧、王家女郎倒黴之類的話,許多不懂事的,就也跟着笑話王慕雲的膽小,甚至嘲笑一個女孩子也學舞刀弄槍,簡直就是罔顧人性等等。
若是王慕雲只是個普通的性子,這事大概就以兩人老死不相往來的結束了。
偏偏王慕雲是個倔強性格,雖然被那紅蛇嚇破了膽子,卻強迫自己每天和那紅蛇在一起睡覺,把紅蛇放在牀頭,哪怕嚇得半夜不敢動彈也要強忍。
她從小性格倔,誰勸也不肯聽,好在抓到那蛇的時候是冬天,蛇在牀頭也不怎麼動,家人才隨她去。宇文霸還頗爲誇獎她的性子像自己,他原本就疼那個出嫁的女兒,從此對她更加另眼相看。
直到王慕雲徹底不再怕蛇了,這才命下人把那條蛇殺了,又取了它的蛇皮做了一條鞭子。
然後把素和君抽了個爽。
素和君被王慕雲抽的三天下不了牀,在宇文府裡屁滾尿流的那一幕徹底堵住了許多人的嘴巴,而王慕雲也不再和男孩子們一起習武,而是被宇文霸單獨教授武藝。
從那以後,也許是那段時間男孩子們背後的嘲笑改變了王慕雲的性格,王慕雲以前雖然比較內向,但還有說有笑,自那以後就在武藝上頗爲爭強好勝,性子也變得冷淡起來。
她是獨生女,上無兄長下無弟妹,他日若不是過繼一個嗣子,就是要招贅女婿做“家主”,反正無論如何,她父母不介意,也就沒人能管束她。
素和君做了那種事,就算被王慕雲胖揍了一頓,他家人也不願意爲他伸頭,他只好白捱了一頓打,又被人笑話了大半年,直到羅結看重他的機靈,要了他做侍官,又送進宮去陪拓跋燾爲伴當,這纔沒人再提。
但兩人的樑子就這麼結下了,而且一結就結了許多年。
先不說當年的王慕雲和素和君哪個厲害,就賀穆蘭目前觀察目前的比武情況來說,確實是素和君更加技高一籌。
他昔日跟隨拓跋燾做伴當,在宮中教授武藝的無不是個中高手、一代宗師,看拓跋燾和庫莫提年紀輕輕就能在亂軍陣中殺進殺出就知道,這些人學的都是真正的實戰技術,也就是外人常說的“殺人術”。
拓跋燾常年征戰,死在素和君手上的敵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這劍法自然帶着殺氣,是真正能殺人的本事。
王慕雲的技巧當然高超,尤其她是女子,有些讓人歎爲觀止的柔韌動作素和君完全無法招架,可賀穆蘭也是用劍之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十招之內必定落敗了,因爲素和君一直在留手,已經被王慕雲犀利的劍招逼得留不了手的地步。
殺人劍自然不能完全使出來,素和君只用着昔日在宇文霸門下的劍法在招架,可王慕雲本事不弱,再不拿出真本事,素和君的大名又要第二次被踏在腳下踩,這肯定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果不其然,王慕雲一招攻向對方眼睛的殺招被素和君以力破掉,她剛變招閃到素和君的背後準備抹他脖子,便看到素和君的長劍從自己的肋下穿過,反身刺向背后王慕雲的心臟。
這一招賀穆蘭也會,不過從未使出過。她馬戰居多,背後若有人偷襲,回身橫掃就行,還沒有逼到她“肋下藏劍”的地步。
兩人動的都是真格的,抹脖子是真抹脖子,刺心是真的刺心,看得人心驚肉跳,恨不得大叫出聲。
就連賀穆蘭都擔心王慕雲殺紅了眼,素和君收手不及,準備拼着手上進去奪劍了,沒跑幾步卻發現素和君的劍在碰到對方胸前的時候又收了回來,紅着臉往前走了幾步。
只是畢竟還是刺到了,好在是冬天,王慕雲衣服穿得多,似乎是沒有傷的太重,因爲王慕雲沒有發出慘叫,臉上也沒有痛的表情。
宇文誠嚇個半死,心中後悔一開始爲何不拉住賀穆蘭,疾步到了素和君的面前就唾口大罵了起來:
“你別以爲自己現在是侯官令就了不起了!若傷了我妹妹,三千宇文甲兵要你好看!”
素和君哪裡怕他的威脅,他只沉浸在自己劍尖刺到什麼軟處的觸感之中,臉色紅的無法減退,聽到宇文誠的威脅也只閉口不言。
倒是王慕雲開口解圍:“是我輕敵了,他那招……沒下殺手,倒是我那招真的會殺了他,我心性不穩,險些釀下大錯!”
她咬了咬脣,剛纔心神俱沉浸在“我要死了”的痛苦之中,這下他收了手,她才覺得胸前有些疼痛,像是被針尖刺了一下,胸口也慢慢滲出了一些鮮血,只不過還沒有滲到外面。
她知道自己若真的受傷,兩家就不可能這麼善了了,她不願惹出麻煩,只想找個私密的地方看看自己傷勢如何,便一邊阻止宇文誠動怒,一邊讓侍女把長劍放回賀穆蘭的架子上,匆匆開口。
“花將軍,我給你惹了麻煩,實在是對不住。我現在要回家去了,我們之間的比試,下次再改期吧。”
素和君卻是略有所感,忍不住在一旁出聲:“你……你是不是受了傷?”
他明明覺得自己刺到什麼軟綿綿的……
他在戰場上殺人素來堅決,王室練劍最後都是要拿死囚喂劍,以免在戰場上陣因爲第一次殺人而心境不穩反誤己身,所以他十幾歲的時候就殺過了人。
過去他從未注意過武器刺入人體的觸感,往往是當胸而過或者直取要害,除非是武器卡在了骨頭裡,否則不會糾結“到底傷成什麼樣”這樣的問題。
剛剛他和王慕雲交手,一舉一動都控制着分寸,這在之前動手的過程中從未經歷過,於是每一分都很小心。
由於精神高度集中,他第一次將劍使到五感皆通的境界,連劍尖刺破衣服、刺到軟物的感覺都似乎還在手裡。
之所以問出是否受傷,就是因爲他不能確定那及時收回的一下有沒有真的碰到……
碰到……
可惜王慕雲沒有理他的問話,只對他昂起了頭。
“你現在劍術還是那麼爛,可我卻打不過你了……”
她語氣黯然。
“阿公說我只有其形沒有其意,宇文家練得都是沙場上殺人的本事,我卻連控制自己的殺心都做不到,一動手就想取人性命,想來心中有魔,不適合和人動武。”
宇文家都信佛,她從小聽多了,也就知道一些佛門的說法。
素和君沒想到她會得出這個結論,剛想開口解釋自凡是比武都有打急了的時候,卻發現王慕雲對賀穆蘭遙遙行了行禮,帶着幾個侍女轉身就走了。
連宇文誠都沒有再理,顯然打擊太大。
賀穆蘭聽了王慕雲的說法,再看她剛纔的本事,心中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想到這個,她對着王慕雲的背影高聲道:“女郎不必自誤,有些人生來就是如此,不是你生性暴虐。我知道一個人,也是第一次殺人就不害怕,而且在戰場上時,殺的人越多,越是熱血沸騰,全靠自己壓抑。可這人並非嗜殺成性之人,也從未傷過無辜的性命。她能做到,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王慕雲畢竟沒有接觸戰場的機會,她長得雖不柔弱,但一眼便知是女子,斷沒有喬裝的可能。既然她一輩子不需要陷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裡去,也就不用擔心自己會嗜血成性。
難怪她平時冷若冰霜,又只找武藝高強的人切磋。若真在比武時心緒不穩,說不定要鬧出人命來。
已經走的有些遠的王慕雲聽到賀穆蘭的話,捂着心口回過頭來,微微側頭,遙遙問道:
“花將軍,真有這樣的人嗎?他現在過的可好?”
“是,她是個大大的英雄。”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可好,但她的一生,無愧於心。”
花木蘭的一生,絕對稱得上“英雄”二字。
比起她的堅強,在戰場上軟弱的被馬蹄踏死的自己,實在像是個笑話。
但適應了沙場生活的她,也漸漸明白了花木蘭“熱血沸騰”的感覺是來自於何處。
那是天生對於“勝”的渴望。
在世家子弟們來說,這便是“天生將種”的證明。
正是這股“血性”讓花木蘭在各種逆境中堅強地挺了過來,成爲赫赫有名的虎威將軍。王慕雲也有着這樣的衝動,未嘗不是說明她也有爲將的潛質。
女子比男子的心性要更加堅強,也比男人能夠剋制和自省。王慕雲也許是第二個花木蘭的苗子,但因爲出身的原因,也許這輩子就要蹉跎在平城之中了。
掩飾不住殺意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堅守內心的澄明,就永遠不用擔心淪落到殺人魔的境地。
王慕雲聽到賀穆蘭的回答,淺淺地笑了。
她將右手壓在左手之上,舉手加額,恭恭敬敬地對着賀穆蘭躬了躬身。
賀穆蘭含笑回揖之後,一身紅衣的王慕雲被身着騎裝的侍女們簇擁着,瀟灑而去。
宇文誠大概是詫異於自家表妹行了這麼正式的一個揖禮,愣了一愣後才猛然清醒般追了出去,只留下素和君和賀穆蘭的小夥伴們,有些感慨的看着宇文家的兩個孩子離開小校場。
“真的有那樣的人嗎?”
素和君凝視着王慕雲的背影,輕聲問她。
他調查過花木蘭的身家經歷,自然知道她的武藝全是在花家學的,也沒有接觸過什麼真正像樣的將軍。
“有的。”
賀穆蘭語氣幽然地說着。
“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素和君以爲那人死了,瞭然地點了點頭。
只是片刻後,他卻發出了一聲慘叫。
“哎呀,每次遇到那惡婆娘我就忘了正事!赫連定下了國書,要歸順我大魏,人已經帶着騎兵到了邊境,陛下命你隨我一起進宮,商議迎接之事!”
“什麼?”
“快走快走!完蛋了,都這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