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水胡人比高車人的作戰能力還要高的多,因爲盧水胡人世代靠這個吃飯,而高車還有不少工匠,在柔然也淪爲奴隸了許久。
源破羌也是見多識廣之輩,見到這支盧水胡人大獲全勝之後,忍不住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這纔不確定地問道:“這是……杏城那支盧水胡?”
“是,夏國逃難來的。”賀穆蘭見源破羌一肚子話想問,生怕他問太多爲何盧水胡人會跟着她之類的話,所以先發制人地問道:“你有那麼多私兵,是怎麼養活的?我從來孑然一身,如今多了這麼多張嘴要吃飯,實在是爲生計發愁。”
雖說天子近臣總是時不時的會有一些賞賜下來,可是若靠這個養活自己的手下,大部分將軍都要餓死了。
源破羌愣了愣,似是覺得她說的話很奇怪。
“陛下賜給你的金銀財帛,你沒有購置田地莊園和牧場嗎?糧食什麼都可以換到,當然是買田地最划得來,種糧食就等於種錢。買桑林也可以養蠶貿絲、賣絲綢,也是進項。如今地價賤,貴的只是人手,你上次北征柔然的賞賜,足以買下好大一塊良田了啊。”
源破羌雖然是南涼的亡國王子,不過亡國之君總是會把國庫搬空,他的父兄都死了,他自然繼承了這一筆龐大的遺產,在魏國購田置地。
“不過你根基確實薄弱了點。我還有家臣和可信任的家人幫我打理莊園和田地,你若買了田地,沒找對管事的,一年的收益光剋扣就能給你昧下一半。”
源破羌看了看那些衣衫襤褸的盧水胡人,也是覺得好笑。
“我記得你那宅子,連個下人都沒有吧?”
賀穆蘭原想着不行也去買些田地,可按照源破羌的說法,這地裡的收成如何還是看管着田地的管事來打理的,必須要找信得過的人來。
賀穆蘭混到現在,親兵也就兩個,可無論是陳節還是蠻古都不會想去給她做個管家,這麼一想,頭又隱隱作痛。
許多在貴族人家順理成章、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到了她這裡,就變得難上加難。
“不行你就買地租出去吧,和租戶在官府訂好契約,按時間取租子就是。不過現在田地得的容易,租人家地種的太少了。”
源破羌幸災樂禍地說道:“要不然,你讓這些勇士跟了我吧,我保證讓他們吃好喝好。”
對此,賀穆蘭連連搖頭。
“這些都是我弟子的朋友,不是我的下人,你若招攬,該去和他們自己說。”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源破羌興奮地虎牙又露,“我這就去問問!”
原來他並非真的想要找賀穆蘭“割愛”,而是設下了一個言語圈套,讓她自己說出“我不干涉”這樣的話,好方便他招攬。
賀穆蘭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紅人,即使是源破羌也怕她對他心生怨言,不得不先拿話將她架起來。
源破羌的私兵丟了面子,一個個如同鬥敗的公雞一般縮在一起。源破羌先是好生安慰了自己的私兵們幾句,而後腳步一轉,朝着盧水胡人而去。
這些盧水胡人一個個還在興奮的吹噓着自己剛纔的武勇。
“那人還想仗着甲冑精良硬擋下我的拳頭,嘿嘿,我這指套還是自己磨出來的,被打中了豈能有好……”
盧爾泰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身上的魚腥味由於劇烈運動而散發出去老遠。
由於他身邊圍的人最多,源破羌湊到他的身邊,仗着自己面善和他搭話。
源破羌不是很會做這種招攬的事兒,兩人雞同鴨講說了半天以後,盧爾泰乾脆的點了點頭。
“哦,你是想找我們幹活是不是?”盧爾泰眼神放光的招呼一干兄弟,“看看我們,各個身強體壯,絕不讓你後悔!”
‘原來竟這麼容易,怪不得花木蘭說是送上門來的。’
源破羌心中一喜,連連點頭。
“都要,你們有多少人,我都要了!”
“你這漢子長的靦腆,笑起來軟綿綿的,想不到也是個爽快人!”盧爾泰喜出望外,又追問了一句:“包飯嗎?”
這對於花木蘭來說是個天大的麻煩,對於奴僕如雲的源破羌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了,所以他笑着回答:
“不但包飯,而且頓頓有魚有肉。”
“那就更好了。這位將軍要找我們幹什麼活?修牆?鋪路?搭房子卸貨?不是我們說,我們各個都有一把好力氣,做起這些事來又快又好,就是我們是盧水胡人,有些僱主不愛用我們,還是你這人眼光好……”
盧爾泰豪爽地用大掌拍着源破羌的肩膀:“這位將軍準備多少工錢僱我們?”
修牆?鋪路?
他花錢請他們做這個做什麼?
源破羌瞪大了眼,臉色一板:
“這位壯士,你在逗我嗎?”
盧爾泰見他變了臉,臉色也一板。
“怎麼?只肯包飯?力氣活很費精力,至少要給些工錢吧?我可沒見過你這麼摳門的人!”
盧爾泰率先表示不滿,幾百個盧水胡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說起源破羌的不是,言語中直把他說成那種只讓人幹活不給人報仇的惡工頭。
這些人都是在市井之中混的人物,說話一套一套,噎的源破羌無法反擊,加之這些盧水胡人又是賀穆蘭帶來的,也不好翻臉,被一陣擠兌後實在是站不住了,抱頭鼠竄。
直到最後,他也沒搞清自己好好的“招攬”爲何變成了“招工”,還差點被當成奸商之流。
“嘁,就是逗你。”
盧爾泰見源破羌走遠了,剛剛還憤慨的表情立刻變得平靜起來。
“什麼玩意兒,見我們能打就要我們賣命,真當我們是窮酸貨。”
“還是盧爾泰兄弟聰明,若是直接拒絕,說不定要給花將軍惹麻煩。”一個盧水胡漢子露出讚歎的神色,“蓋吳少主也不知查找真兇查的如何,花將軍帶着我們這一大羣人,也實在是惹眼。”
“是啊,若花將軍是個性格張揚的也就算了,我看他似乎不愛出風頭……”
“這南涼的王子也不是個東西,準備用比武給花將軍下馬威呢,還好我們本事不錯,否則就給花將軍丟臉了。花將軍要丟了臉,我們少主的臉往哪兒擺?”
幾人小聲議論剛纔那將軍的來意,言語之間對源破羌前後不一的態度有些不滿。他們雖都是草莽之輩,但自尊卻是比一般人還要高,先開始嫌棄他們臭、認爲他們是花將軍找來侮辱對方的,雖然他沒說,可是這些受盡白眼的漢子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待源破羌親自“折節下交”表示招攬之意時,這些漢子們就順勢逗弄了他一番,讓他落荒而逃。
也委實源破羌是個年輕又位高尊貴的王子,若換成其他老辣的角色,絕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打發掉。
今日源破羌丟了臉,私兵們又大多有傷,到了中午時分也就不歡而散了。
臨走之前,源破羌看着這一羣捂着肚子滿臉飢色的漢子,對着賀穆蘭提點了一番。
“其實你若捨得錢打點,可以去‘禁田’,你身後站着賀賴家,禁田比別人方便的多。現在牛羊又賤,到時候找一個販子全部賣了就是。禁田不怕人剋扣,打理起來也容易。”
他自以爲自己說的很明白了,可賀穆蘭卻不大清楚“禁田”是什麼,待要仔細問問,源破羌已經飄然離去了。
一羣盧水胡人一早上先是跑了大半個平城,而後又跟源破羌的私兵們較量了一早上,到了中午已經是餓的飢腸轆轆。這時代平民百姓一天只吃兩頓,只有軍營裡的士卒在操練之後多頓午食,可盧水胡人卻不是虎賁軍的將士,自然是想享受不到這頓午飯。
好在賀穆蘭是虎賁左司馬,而這座新營除了虎賁軍的將士們還沒到齊以外其他如同火軍等已經到了,賀穆蘭不好意思讓這些盧水胡人餓着肚子再回去,便出錢請了火軍們做了一頓三百人的午飯,讓他們好好飽餐了一頓。
只是如此一來,賀穆蘭又大大破費了一筆。
在軍營盤桓到下午,賀穆蘭處理完軍營裡的公事,又帶着一羣盧水胡人返回昌平坊的花宅。她的宅子養不了幾百匹馬,到了平城外的野地,這些盧水胡人又把自己的馬交給族人照料,自己跑步跟着賀穆蘭回城。
早上剛剛招搖過市過一次,到了下午,賀穆蘭又帶着他們在平城跑了一大圈,引起無數人側目。
等賀穆蘭回了家,果不其然,已經看到素和君在門口候着了。
她清早帶着這麼多身材魁梧的漢子穿過平城,怎麼可能避過白鷺官們無處不在的視線?
“什麼人!”
“報上名來!”
這些盧水胡漢子是爲了保護賀穆蘭的安全而來這裡的,待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候在門口,立刻將賀穆蘭圍了起來,又有人去喝問素和君的身份。
素和君雖知道有這羣盧水胡人存在,可還是忍不住細細打量了他們一番,這才笑着和賀穆蘭說道:“幾日不見,你排場倒見長了。”
賀穆蘭一邊安撫盧水胡的漢子們,一邊苦笑着開口:“讓素和君見笑了,其中另有緣故,不便言說。你來是?”
“陛下聽說你府上多了人,好奇你發生了什麼,我就自告奮勇接了差事,出來召你入宮了。”
素和君看了一眼她身後奇裝異服的盧水胡人。
“如今我也好奇,你和我邊走邊說吧。”
既是聖諭,賀穆蘭自然不敢拖延,她連衣甲都沒換,也沒有回府,只安排好陳節和蠻古照顧這幾百盧水胡人,就準備跟着素和君進宮。
她甩甩袖子準備要走,盧爾泰等人卻是不幹了。
“花將軍,我們答應少主和您寸步不離的,您怎麼丟下我們就走了呢!”
“就是就是!這小子看起來忒瘦弱,怎麼能保護的了您的安全,還是讓我們跟您去吧!”
“少主?”素和君疑惑的看了賀穆蘭一眼,“什麼人?”
“我新收的徒弟。”賀穆蘭隨口回答他,安撫衆多盧水胡人:“我此番是要入宮,你們沒有奉召,是進不了宮城的,不如就在我府上等等,等我和陛下商議完事情,就會回來。”
這羣漢子似乎信奉“一諾千金”,不管賀穆蘭好說歹說,最後還是素和君不耐煩拉扯,這幾百人護着賀穆蘭到了宮門口,目送她進去之後,就在那宮門外等着,似乎準備等到她出來再回去。
“你在哪兒找了這麼一羣死心眼的?真和外面傳的一樣,是你新募的私兵?”素和君知道賀穆蘭不是喜歡擴張勢力之人,否則拓跋燾也不會對她如此放心,“我看像是雜胡?”
“確實是雜胡。他們是盧水胡人。”賀穆蘭頓了頓,還是據實以告。“是杏城已經離亂的天台軍。”
“天台軍?”
素和君倒吸一口涼氣。
“不是說蓋天台一死就散了嗎?”
“是散了,在平城混口飯吃。”賀穆蘭不願素和君把這些盧水胡人想的太壞,盡力爲他們開脫。
說話間,隱約已經見到拓跋燾處理公事的武昌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說邊走,賀穆蘭突然想起源破羌的提議,便隨口問素和君:“你可知道禁田是什麼?如何禁?”
“怎麼,你要禁田?”素和君意外地看了賀穆蘭一眼,“你的財帛不夠用嗎?而且你這次得的牛馬我都給你換成金子了,你禁田也沒有牛羊啊。”
“家中一下子多了這麼多吃飯的,我又沒什麼進項,今日源司馬建議我禁田,我卻連禁田是什麼都不知道。”
賀穆蘭嘆了口氣。
“這是一文錢憋死英雄漢。”
“十六國時,北方地廣人稀,大片荒地露於荒野無人耕種,幾位大可汗都把這些無人耕種的農田圈禁起來,任由我們鮮卑人作爲牧場。這些良田肥沃,不需要怎麼打理就有牧草,最適合放牧牛羊,因爲不生產糧食,也不用交稅,所以進項也來的容易。”
素和君面帶微笑。
“這確實是來錢最快的辦法。如今連許多禁田都荒着,你若有門路,就能弄到幾塊放牧牛羊。你養了多少隻牛多少隻羊是定數的,倒不怕人矇騙,等長大了賣掉就行。羊牛羊也不需要多少人手,比伺候田地來的容易。”
“大量田地沒人種嗎?”賀穆蘭想起柔然一戰後俘虜的大量奴隸,“不是得了不少人口麼?爲何不把禁田分給奴隸耕種,得些糧食也好啊。如今牛羊都這麼賤。”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不會有人上書的。現在禁田的都是鮮卑人,而大族習慣購置奴隸,他們巴不得多買些柔然人回去,誰會做這種得罪人的事?”
素和君見賀穆蘭發怔,搖了搖頭。
“你別看我,便是我這樣‘吃香’的人,也不敢上書陛下廢除禁田的。柔然的奴隸慣於放牧,讓他們種田也是不對路子,還不如去禁田裡放牧。”
賀穆蘭一邊咋舌於北魏人“墨守成規”的固執,一邊覺得這世道實在是荒謬。
南朝的劉宋只有幾百萬人,可人家坐擁廣袤的沃土,愣是糧倉豐滿;而魏國屢屢攻城略地,也不知得了多少人口和土地,糧倉裡卻總是空空,行軍打仗還要帶着牛羊做口糧,連劣馬都是可以做補充的食物。
若是一直是豐年、一直打仗還好,若是遇到了災年,官倉裡無糧,到底用什麼賑災呢?難道禁田的鮮卑大戶和建了鄔壁廣納蔭戶的宗主們會拿出糧食來賑濟災民嗎?
這不是開玩笑麼!
賀穆蘭心情沉重,不但半點都沒有了對“禁田”的期待,反倒深深的擔憂了起來。
待他們入了武昌殿,拓跋燾正在處理奏疏,見他們來了,便讓賀穆蘭和素和君稍等了等,兩人跪坐在殿中等了有半個時辰,纔看見拓跋燾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煩躁地埋怨。
“我情願御駕親征親臨險地,也不願意一天到晚坐在宮中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且這些奏疏裡大半都是假的,我都想擴充白鷺官的人數,替我下去看看民生民情了。”
他說的情真意切,素和君只笑笑不接話,賀穆蘭原想說批閱奏摺也是大事,可一想,拓跋燾難道不知道這也是重要的事嗎?若他不認爲這個重要,也不會忍着煩躁在武昌殿一坐一天了。
於是賀穆蘭知道了素和君爲何只笑不說話,便也不再開口。
拓跋燾確實也只是發發牢騷,見賀穆蘭一身戎裝前來,意外地挑了挑眉:“怎麼,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對了,早上你那是怎麼回事?都有御史參你喧鬧京師了,說是你帶着幾百個衣冠不整的漢子在京中招搖過市?”
不過是穿的差些,若是平時在街上走都不會有人注意,只不過因爲跟着她,反倒變成“衣冠不整”了。
賀穆蘭心中有些委屈,忍不住開口辯駁。
“陛下,他們並非衣冠不整,只不過是,是……”賀穆蘭咬了咬牙,“不過是過的苦,實在是沒有好的衣服可穿。”
賀穆蘭在拓跋燾面前素來不隱瞞什麼,當即把自己如何收了一個弟子,收了以後才發現弟子是杏城天台軍首領之子,自己如何遇襲,蓋吳如何想要徹查此事等等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
而後說到蓋吳不放心自己的安危,連夜召集了幾百人手保護自己的安危,而這些盧水胡人如何死心眼非要寸步不離,甚至她料理不了這麼多人吃飯穿衣的事情,也都一一據實以告。
拓跋燾召賀穆蘭前來原本是怕她遭了誰的算計,惹了不該惹的人,卻沒想到一問之下真的是曾經遇到刺客,頓時面露詫異。
“弩/箭?怎麼又是nu?柳元景不是已經被看管起來了嗎?平城難道還有其他劉宋的探子?”
這時代的重nu是極爲先進的武器,南方纔能大規模生產,所以拓跋燾才按捺不住,心中出奇憤怒。
“這劉義康真是其心可誅!不但勾結柔然和胡夏,竟是連平城裡都有人馬!下次他們還想掀動什麼人?北涼?盧水胡?白龍胡?羌人?!”
拓跋燾拍案而起。
“素和君,去把衛京將軍……”
“陛下,末將的徒兒正在調查此事,如今還不能確定就一定是劉宋的作爲。若是對方故意要挑撥兩國之間的關係,您如此大張旗鼓,豈不是正中了那些小人的下懷?”
賀穆蘭不得不站出來勸諫。
“可否給末將的徒兒幾天,等查明瞭原委,再來決定不遲。”
“陛下,臣也是這個意思。不如先交給白鷺官探查一番,再派兵抓捕刺客。”素和君也擔心大張旗鼓的抓刺客會引起動盪。
“平城戒備森嚴,雖說雜胡衆多,可真的想要行刺,卻沒有那麼容易。”
幾天後就是原定迎接赫連定的日子,如今赫連定已經到了統萬城附近,再過幾天就要越過邊界進入魏境,拓跋燾不想出現一點麻煩,所以纔想速戰速決對京城“刷洗”一遍。
可正如賀穆蘭所說,若不是劉宋的舉動,只是其他諸國想要趁着這世上最大的兩個國家開戰而贏得喘息的機會,他這麼大張旗鼓便是中了別人的離間計了。
但對於拓跋燾來說,他對曾經幫着赫連昌反抗魏軍的盧水胡人也沒有什麼好感,蓋天台的天台軍最鼎盛的時候,曾經以三千人的數量據守秦州一月有餘,給鮮卑人增添了不少傷亡。
所以當長孫翰親自出師在亂軍中殺了蓋天台之後,拓跋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佔了盧水胡人在秦州的據地杏城,讓他們再無後方可以補給。
這一招果然有效,盧水胡人紛紛逃竄,天台軍也四分五裂,而後魏國鐵騎摧枯拉朽,直接掃蕩夏國全境,直指統萬。
不過蓋天台給魏國造成的只是小小的麻煩,所以拓跋燾心中只是微微不舒服了一下,也就這麼揭過去了。
如今夏國都成了魏國,杏城所在的秦州也成了魏國的秦州,這些盧水胡人在自己新的國家裡討生活,誰也不能說他們是謀逆之徒。
平城裡匈奴人、羌人、高車人,甚至連柔然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你對你那新收的徒弟,可有信心?”拓跋燾說話一向直率。“我對你的弟子是一點信心都沒有的,不過我知道你不是個會胡來的人,你若覺得他可以,我就信你們一次。”
賀穆蘭想起宮門外那些魯漢子,再想想天台軍“一言九鼎”的名聲,慎重地點了點頭。
“我信他。”
“好,既然你信他,我便等。”
拓跋燾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我只給他兩天。三天後我們就要出京,他後日再沒有消息,我就要出動白鷺官和羽林軍抓捕平城中的盧水胡人拷問了。我可不想走在街頭突然被nu箭給射死了。”
這武器幾百步之外依然能夠命中,可謂是防不勝防,而拓跋燾又是出了名的喜歡亂溜達。
賀穆蘭爲弟子爭取到兩天已經是意外之喜了,立刻爲蓋吳謝恩。
拓跋燾嘴裡說的慎重,實際上大概也不把盧水胡人當太大的問題,反倒問起賀穆蘭一些瑣事,全是親近之意。
待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賀穆蘭想着門外還有一羣嗷嗷待哺的漢子在等,忍不住請辭想要出宮。
讓賀穆蘭想不到的是,拓跋燾雖然允了她的請求,卻屏退了左右,連素和君也讓他下去,獨自留下了賀穆蘭說話。
這下子賀穆蘭就錯愕不已了。素和君可以說是拓跋燾絕對的心腹,除了不是宦官沒辦法陪他進後宮,可以說大部分時候都是寸步不離,到底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拓跋燾竟然連素和君都要讓他退下?
顯然他的決定連素和君也沒意料到,一臉意外加好奇地表情退下了,空空蕩蕩的大殿裡,只有拓跋燾和賀穆蘭二人相對而立。
賀穆蘭素來沉得住氣,安靜地等着拓跋燾先開口。
冬日的宮室裡總是很暗,尤其現在已經臨近晚上,拓跋燾沒有讓人掌燈,就這樣立在空蕩蕩的武昌殿中,那身影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
“花木蘭,你那宅子沒有能幹的婦人打理,是不是過的很辛苦?”
賀穆蘭千等萬等,卻等到這麼一句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陛下,您爲何問這個?我那宅子雖然沒婦人打理,不過就我們幾個住,封了其他院子,也不是很麻煩。”
“怎麼能不麻煩呢?年後你的軍奴要過來照料宅子,這麼多人吃喝乾活,總要有個人幫襯你。而且你那宅子離我的宮中近,我日後要出宮巡視,肯定是在你的宅子裡歇腳用飯的……”
拓跋燾喜歡微服出巡,經常對自己的臣子突然襲擊,京中的重臣們已經習慣了他的神來一筆。
賀穆蘭越聽越糊塗,只得應和:“是,陛下若願意在末將府中歇腳,那是臣的榮幸……”
“咳咳,我住的地方,不能太隨便……”
一貫隨便的拓跋燾突然說出這種讓人根本不能信服的話。
“所以等明年你出使回來,我讓人給你找個可靠的管家娘子,協助你管理宅邸。你要好好照顧她,她是大家出身,從小學的就是管理後宅,你不是真的男人,娶不了妻子,若是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有,難保不讓人閒言碎語……”
拓跋燾似乎覺得自己說的也實在是語無倫次,便不在多言,微微醞釀了一下,又補充道:
“所以你的後宅,不如就交給她吧。有她在,無論你出征還是在京中,至少有奴僕可以伺候,有熱飯可以吃到嘴,我到你府裡去歇息,也不會被冷落在一旁,連門都進不去。”
賀穆蘭聽到這裡還不明白就算是白活了幾輩子。
恐怕是這位陛下有什麼紅顏知己不便帶入宮裡,而要養在她宅子裡,好讓他暗度陳倉。
也是,她不是真的女人,拓跋燾不必擔心她照顧那女人會日久生情,也不怕她和那個女人發生點什麼。
只是花木蘭在宅子裡養了個女人……
這話傳出去委實有些不好聽。
“我受陛下照顧良多,若有吩咐,萬死不辭。更何況我確實不擅長打理宅邸,陛下要給我這麼個幫手,我正求之不得。”
賀穆蘭露出理解的笑容,對着拓跋燾微微點頭。
“那我先謝過陛下了。”
拓跋燾見賀穆蘭沒有多問,也沒有不悅的樣子,終是鬆了一口氣。
他心中的那個擔憂,總算是找到了解決的法子。
那樣柔弱的一個女人,跟着性格堅毅的花木蘭相處,應該也能漸漸變得堅強起來,安撫離子之痛吧。
拓跋燾心中快慰,免不得有幾分投桃報李之心,他心情大好地對着賀穆蘭笑道:
“在你的管家娘子沒到之前,你府裡那些人手確實是個問題。這樣吧,明日你再帶着那些盧水胡人去虎賁新營去,這幾日你乾脆就在新營裡練兵,一來新營不容易混入刺客,二來我派人吩咐火軍爲他們做飯,也省了你的後顧之憂。”
賀穆蘭正在頭疼這幾日伙食怎麼辦,待聽到拓跋燾的話,立刻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等賀穆蘭出了宮,帶了一羣盧水胡人在花宅安歇一晚之後,這位虎威將軍又帶着一羣盧水胡人招搖過市,直奔虎賁營而去。
“花將軍,又換了個將軍來給您下馬威嗎?”
一身漁夫打扮的盧爾泰看着營門前身材高大魁梧的將軍,忍不住面有男色地說道:“今日這個看起來威風的很,後面的私軍也不是昨天那樣的面子貨,兄弟們幾個想要佔便宜,比明天要難……”
此時賀穆蘭已經一臉魂遊天際的表情,顯然嚇得不輕。
盧爾泰還以爲是他露了怯讓賀穆蘭心中擔憂,想了想,一咬牙道:“不過將軍放心,只要將軍不怕惹麻煩,我們一定想法子贏,就是贏得不太好看罷了!”
這麼高的漢子,下盤一定不穩,到時候來一招“猴子偷桃”,或是“童子拜佛”,肯定也要吃悶虧。
真打仗的時候,管他招式陰險不陰險,能贏就行!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
賀穆蘭猛然回過神來,見盧爾泰身後的一衆漢子陰測測地盯着對面將士們的要害部位壞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花將軍,好久不見!”
一身明光鎧的拓跋燾對着花將軍眨了眨眼。
“聽說昨日源司馬吃了大虧,我底下的兒郎們有些不服氣……”
拓跋燾嘿嘿一笑。
“所以今天我帶着他們過來,和這些壯士切磋切磋……”
切……
切你妹啊!
賀穆蘭無語凝噎。
古大人呢?
誰快去把古大人叫來!
陛下又出來亂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