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是出去“剿滅”部落的幾個將軍中最被司徒長孫翰看重的一個,而且對她的行爲也很滿意。
當然,不是因爲她善待俘虜的行爲,而是因爲她夠快。
快,兵貴神速,毫不猶豫。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五路兵馬,分擊五處部落,賀穆蘭帶領的那支人數不多,但因爲是右軍最精銳的虎賁軍,所以分給她的是幾個大部落。
並不是說賀穆蘭攻打部落的速度有多快,以訓練有素的軍隊衝擊牧民,即使其中有曾經南下過的柔然騎兵,也只有被剿滅的份兒。
可是鮮卑人作戰洗劫一空的做法有時候太耽誤時間,而且即使將軍再怎麼下令,也很難阻止帳下的將士在這件事上花費大量時間。
魏軍毫無軍餉,就算是將軍也得自己養兵,攻破一個部落,燒殺搶掠倒不至於,但是劫掠一空卻是有的。
賀穆蘭帶兵出去到最後回來,只有她一個人遵守了時間,而且全軍上下毫無負累,賀穆蘭只是留下了心腹統計戰利品的數量,覈對俘虜的信息,其他的騎兵跟隨她繼續征戰,並且在約定的時間回返。
等滿載着戰利品的隊伍們陸陸續續回到約定好的水源地時,花木蘭的虎賁軍已經安營紮寨,開始埋鍋做飯了。
興奮自然也有,賀穆蘭向來大方,而且從不貪墨下面人的東西,這在套馬的時候已經被她的部將傳揚出去了,所以沒人擔心她的人品,也不擔心東西會少,都在津津樂道自己的軍功。
等大軍彙集,長孫翰聽取所有人的軍報時,便把這些將軍們全部罵了一頓。
“我們是騎兵,不是強盜!不是蠕蠕!我們是要來踏破一個國家的,不是搶了就跑的馬賊!軍令如山,我要你們日落之前到這裡會師,爲何月上中天才來?如果輜重和大軍在這裡遇到敵軍了呢?如果你們回返的時候太慢遇見支援的大軍呢?”
賀穆蘭此時比較尷尬,作爲各位“落後將軍”裡唯一準時又完成任務的同僚,自然是要被長孫翰拉出來作爲典型。
樹大招風誰都懂,可種情況下,主帥就是要拿你當典型時,那次除了給他拿來用,也沒有任何法子。
以至於後來幾個將軍都被罵到臉色難看了,源破羌看不下去的開了口:“長孫司徒,衆位將軍一定是知道斥候一定會隨時回報情況才這樣的,對吧?首戰告捷,興奮也是正常的。”
“是是是!”
“平時都是追到蠕蠕屁股都看不到,現在能親自搏殺,自然是痛快!”
“蠕蠕窮的很,司徒大人,若不帶些東西回來,我們連補給都困難啊!”
一羣將軍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賀穆蘭見每個人都在辯解,總覺得自己也該說點什麼,可是夏鴻將軍給了她一個眼色,默默地搖了搖頭。
自從夏鴻將軍送她夏衣,而她覺得夏將軍送的夏衣穿的最合身天天套着以後,夏將軍對她更加和顏悅色了。
“花木蘭,你馭下有道,又謹遵軍令,此次該賞。”長孫翰是個獎罰分明的上官,對這位年輕將軍說道:“我西線大軍出動,下次便讓你們的虎賁軍去做先鋒,拔得頭籌。”
此言一出,右軍的將軍們無不露出興奮的神色。先鋒軍幾乎就是“精銳”的代名詞,沒看到鷹揚軍幾乎次次都是先鋒嗎?就是因爲先鋒軍屢屢都有“上獲”,無論是攻城拔寨,還是取敵將首級,去晚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更何況這種毫無意外一定會勝利的戰役。
賀穆蘭聽到長孫翰的器重,心中長嘆了一口氣,臉上卻還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來,接受了他的賞賜。
她個人其實不喜歡直面家破人亡的這一面,但她知道軍中需要這樣的勝利,而她的虎賁軍人人都會以成爲“先鋒”而倍受鼓舞,士氣高漲。
她是個現代人,卻也是個古代的軍中統帥,這種既振奮士氣又能獲得軍功的事情,她不可能放棄。
長孫翰好生誇獎了賀穆蘭一番後,賀穆蘭跟着夏鴻一起出了帳子。
和她一起出戰的幾位將軍都是左軍和右軍的精銳,右軍的同僚還好,大部分因爲看重賀穆蘭想結成姻親,又打了勝仗得了無數的東西,所以沒有表現出什麼敵意來。
可左軍的那幾位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出帳篷的時候,有一位還陰陽怪氣地問道:“花將軍這次斬獲多少啊?人頭都沒有帶回來多少,不會踏的是空營吧?”
賀穆蘭笑了笑,對他抱了抱拳:“確實有一座是空營,沒什麼收穫,所以回來的早了些。”
她說的坦蕩,左軍那幾位倒不好發難了,拂袖而去。
賀穆蘭無奈地閉了閉眼,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以一人之力和整個體制對抗是不可能的。
別的不說,在軍中如果處不好同僚之間的關係,很可能面對着的就是萬劫不復、孤立無援的險惡境地。
這實在非她所長,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對人真誠而已。
“你不用擔心,雖然這幾位將軍臉色不好看,但他們都是直性子,有氣明天就沒有的那種人,不會因爲這點小事記恨你的。”夏鴻見她疲累的眼睛都閉上了,伸手露出和藹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右軍都以你爲榮呢,你是我手下帶過最出色的將才,怎麼也要爲右軍做出個表率來。不要這幅樣子,好好休息一夜,明天還是那個勇冠三軍的虎賁將軍!”
賀穆蘭睜開眼,真的對這位老將心中感激,她對着夏鴻躬了躬身子,謝過他的好意,便轉身朝着虎賁軍的大營而去。
“哎,這般對他示好,將他視若親生,不知道他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應允了我那女兒的婚事……”夏鴻爲了女兒操碎了心。
“誰能配得上這翱翔九天的雄鷹……”
一想到自己太篤定提早給家中女兒透了口風,以至於女兒聽到花木蘭的事情後非他不嫁,夏鴻就有種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覺。
偏偏他還不敢寫信告訴自家女兒花木蘭已經有了婚約。
再這樣下去,褻衣都要送來了。
我的個老天爺,就算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代送褻衣吧?
這不是坑你爹爹嗎……
跟隨賀穆蘭的雜役營和功曹等人到了深夜纔回返大營,那浩浩蕩蕩的人潮和火把讓無數人嚇傻了跑出來圍觀。
大軍出動,說起來十萬大軍或幾十萬大軍,其實最多隻有三分之一是真正作戰的戰士,剩下的全部都是負責打掃戰場的、負責後勤補給輜重的、照料戰馬的、押送戰利品的、記錄軍功的等等等等後勤人員。
當然,這些人自然也是士卒,關鍵時刻立刻也要作戰,但論起軍中的作用,永遠都是以軍中的主力兵種爲主。
魏國也是這樣,騎兵永遠是最重要的,騎兵行動如風,快速機動,加之戰法多變,鮮卑人戰馬又多,後勤補給往往跟不上騎兵的速度,落於後方很遠。
賀穆蘭一天連破五座部落,是因爲實在見不得男女老幼哭聲震天,而自己的部將露出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嗜血或殘忍面孔的樣子,爲了讓他們回覆成自己熟悉的樣子,所以她不得不急行軍不停的趕往下一座營地,讓他們的頭腦被其他的東西所充斥。
比如說,責任。
比如說,服從。
但隸屬於她的雜役營和功曹卻不會遺忘她的軍功,一定意義上,功曹和雜役營也是靠賀穆蘭吃飯的,所以當他們詳盡又妥當的安置好“軍功”回到軍營時,以至於牲畜人口無數,在草原里拉出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那些賀穆蘭沒有收割的人頭、那些被俘虜的蠕蠕,那些牛羊馬匹,都以一種讓人歎爲觀止的氣勢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因爲之前沒有被分割過,沒有被哄搶過,數量和完整更加讓人側目。
賀穆蘭身心俱疲,已經睡下了,睡之前吩咐花生不準叫醒她,若是戰利品到了,一半留下將領平分,剩下的一半全部分給將士們。俘虜戰馬牛羊都上交軍中,換取軍功或錢財。
主帥沒有出面,蠻古卻把賀穆蘭臨睡前傳達的命令傳了下去,一時間,虎賁營裡歡笑聲不斷,這般慷慨大方的主帥幾乎是絕無僅有,就算這些俘虜老弱病殘什麼都有,也沒有人再有任何意義了。
上交俘虜可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殘,都是按人口算的。雖然說沒有把這些廢物的腦袋砍下來做軍功,但這麼多俘虜,數量加起來也客觀。在軍中用老人和孩子的頭顱充作軍功自然是有,但對於虎賁營這樣的精銳來說,這樣做未免掉格,壯漢的頭顱做軍功,其他人口做俘虜,這纔是條漢子。
其實賀穆蘭所得的戰利品和俘虜也許還沒有其他將軍的多,但因爲她不好殺戮,所以雜役營帶回來的蠕蠕頭顱大都是年輕力壯的男性,而俘虜活的也多,聲勢就格外浩大。
牛羊馬匹也是如此。蠕蠕一旦投降,馬匹牛羊自然是也被牽走的,但是如果殺戮太過,就算是蠕蠕們在阻擋不及後也會咬牙放火燒營、殺掉牛羊,什麼都不留給敵人。
賀穆蘭的俘虜隊伍裡有一些老人甚至是被綁在牛馬上回來的,連路都沒有走。因爲這些功曹也希望能交活的俘虜上去,至於交上去後還是死是活,他們就不會管了。
這一夜的無心插柳給大部分將軍心中留下了一個烙印,也給許多自尊心重的將軍一個挑戰的訊號。
‘儘量不以老弱婦孺的頭顱做軍功,媽的花木蘭帶回來的都是壯漢的腦袋,我們都用老弱婦孺的充數,到時候面子跌了還不算,陛下知道了一定是要重罰的!’
‘不就是一堆俘虜嗎?蠕蠕什麼都沒有,人還沒有?老子下次俘虜的比他還多,看他還狂不狂!老子下次抓活的!’
若是賀穆蘭知道此時這些競爭者們心中想的事情,應該做夢都會笑醒吧?
也許吧。
柔然王庭。
“所以,我們大可汗希望您能保重好自己。能挑撥內訌更好,但最重要的是您能將信息準確的傳回去。尤其是大檀,大檀雖然老了,但雄風依舊,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決定。”
說話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和閭毗說話雖然口氣尊敬,但看閭毗的態度,對說話之人也是十分尊重的。
“算算時間,這時候大軍應該已經出發了。”
“我知道了。如今高車那邊我已經聯絡到了一個‘朋友’……”
說到朋友的時候,閭毗的臉上莫名的紅了紅。
“她是高車那邊的要人,會幫我穩住高車人,不傾向於任何一位王子。”
閭毗笑着說道,“只要高車人不幫着任何一個王子,這內訌就要一直無休止的繼續下去,直到吳提幹掉其他兄弟或者其他兄弟幹掉所有人……”
“每次和你說話,我都慶幸還好和你不是敵人。”說話的男人笑了笑,“如今情形不對,陛下的意思,您最好把妹妹和親朋都悄悄送到南邊去,大軍直奔王庭而來,萬一誤傷就不好了。”
“大可汗已經妥善安置好了,西線主帥會派人保護他們,直至進入後方安全的地方。您的父親和母親我也傳了消息回去,已經派人去接了,等聽到柔然大破,兒女都在大魏的消息,他們一定會願意去平城居住的。大可汗會以王親之禮對待他們。”
閭毗的父母早前兩年就已經被大檀驅逐去了北燕,他在柔然只有一個親妹妹,今年才四歲,因爲長得冰雪可愛,他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看待。
聽到魏國已經安置好了他的父母親人,閭毗越發對面前這人感激起來。
“真是謝謝你,素和大人,一直勞您奔波,還要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閭毗撫了撫胸。
“沒什麼,我這人就喜歡到處亂跑。有你幫忙,來王庭一點都不危險,而且魏國衆位文武大臣中,怕是我最早先來了柔然王庭,我纔是首功纔對,哈哈,哈哈哈……”
素和君豪邁地大笑了起來。
“右賢王也不要管我的安全,我事情已經辦妥,等在王庭仔細打探幾天消息,就會回返東線的軍中。我這個人雖然好奇心重,卻不魯莽,不會給你添亂的。”
“您真是……不過你出來這麼久,也是該回去了。”
閭毗嘆道。
“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他日您登上汗位,自然會有再見之時。”素和君和閭毗也算是熟人,不由得勸他一句:“不過你既然已經起了歸順我大魏之心,爲何還要執迷於可汗之位呢?這般刀尖上行走,才叫危險。”
“那是我父親欠我母親的,也是大檀欠我父親的。”
閭毗咬牙。“這汗位我纔不稀罕,可我也不會再把它交給大檀的任何子孫。”
素和君瞭然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言。
他們和這位右賢王雖然早就有了聯繫,也是同盟的關係,但是對方畢竟是柔然人,不可完全相信對方的話。
就像上次他傳出消息,說是東西線都有柔然大軍出動,卻沒有告訴他們是聯合了夏國人去朔州擒獲他們的陛下一般,就算他在信中再怎麼解釋是因爲自己身份不夠去探聽他們爲何南下……
但素和君可不相信他這樣的地頭蛇,卻一點兒打探不出真實的目的。
這人雖然看起來爽直,其實心中在想什麼,誰也猜不清楚。素和君是白鷺官,也是使者,卻不是來交朋友的,兩方各取所需,事情辦成,也就行了。
所以素和君和他攀談了幾句,告訴他西南邊接應的人在什麼地方後,好奇地問了他一句。
“你說在高車那邊的朋友,可要我和西線主帥知會一聲?萬一誤傷或者出了什麼意外,好歹也有個保證。”
兵荒馬亂的時候,萬一跑錯地方抓了高車人,也不是沒可能。軍中還有許多人不知道高車人準備歸附呢。
閭毗沉吟了一會兒,覺得素和君的提醒確實有道理。他是拓跋燾身邊的要臣,又是掌握所有斥候和眼線的白鷺官出身,保護一個女人,應該無虞。
“如此,實在是謝過了。”
閭毗領了這個人情。
“無妨,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我會去信讓其他的將軍留意的。”
素和君笑了笑。
高車遲早都要歸附,這個人情不賺白不賺。
“她……她長得很漂亮……”閭毗莫名其妙說起了其他的事,“如果見到一個很美的女子,叫花木蘭的,請不要傷害她。”
花……花木蘭?
女子?
很……很什麼鬼?
素和君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